“呲——”
弯月的刀尖刮擦在地上,在地面上留下巨大的圆弧状划痕。
费加洛轻巧落地,几步后撤回众人的身边。
“成了。”
一切都和匹诺曹的预测一致。
耶林胸口处的血盆大口是他最恐怖的攻击手段,同样的,被利齿保护的喉咙也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季观佯攻,他打掩护,陈默偷袭,利用耶林对丹朱无意识的保护和爱制造空隙,再由他施加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费加洛扭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温简言。
哪怕他早已和对方打过多次交道,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恐怖——他的可怕之处向来不是战无不胜的武力值,而是其算无遗策的治理、对形势和对人心的把控程度,以及那些忠心耿耿,任其驱策的追随者……
而这一次,他也在阴差阳错之间成为了其中之一。
并且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所辐射出的、那种令人有意无意服从听令的影响力。
“怎么样,我做的是不是挺好?”费加洛眯起一双细长的眼,语气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之后要不要考虑和我继续合作?”
“我们两个说不定会很合拍哦。”
温简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抬起头,定定向着走廊尽头看去。
面前的阴影一点点向后退开,如雾霭般缓慢消散。
随着视线再一次变得清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走廊尽头的耶林身上。
不远处,那具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着,原本坚不可摧的高墙此刻却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随之倾倒。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直播间内的弹幕,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他原地定了一瞬,然后——
“砰!”
伴随一声巨响,巨人倒下,坚墙轰然坍塌。
黑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体下缓慢晕开。
背后的光线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照了进来,笼罩着整条走廊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强大压迫感顿时烟消云散。
在那瞬间,狂热的浪潮开始席卷,所有的直播间都沸腾了。
“卧槽!”
“卧!!槽!!!”
“耶林输了?……耶林居然输了???!”
“这才是高端玩家的高端博弈,胜负就在分秒之间,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这把看的我完全不敢呼吸。”
“行了,前面的能不能先不要提前开香槟了,你们难道没发现吗?”
“什么?”
“耶林的直播间还没有彻底关闭。”
走廊中。
忽然,白雪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黑漆漆的眼瞳凝视着空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表情猛地变了:
“快走。”少年的声音稍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凝重。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摇撼似的晃动起来!
温简言只觉自己的腰间被向后一带,整个人就被影子包覆住了,季观尚未恢复人形,青面獠牙的厉鬼之躯在空中腾跃,速度居然堪堪仅次于他。
走廊中的阴影如同被暴烈狂风扯起来的乌云,涌动着,紧紧拉拽着其他几人,将他们拖离原地。
“咔啦——咔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破碎声,一道一道的裂隙交错出现。
走廊的地面像是脆弱的冰层一样破碎、崩解,倘若稍晚退一步,就会坠落其中。
费加洛被扑通一声重重丢在地上,十分狼狈地连打好几个滚才停下。
他灰头土脸、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这才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几人都是被稳稳放下的——尤其温简言,更是被小心翼翼地轻拿轻放,好似什么易碎的贵重物品似的。
“???”
费加洛狐疑地看向巫烛的侧脸。
对方目不斜视,侧脸冷峻,金色的瞳眸凝视前方,没向这个方向投来任何一瞥。
……不是,这家伙故意的吧?
不过,费加洛很快就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了。
伴随着“隆隆”的轰鸣声,血色的荆棘从面前地面上的缝隙间疯狂生长出来,坚实的地面像是饼干一样被轻易折断,不过眨眼间就变成细小的碎块。
红色的枝蔓犹如有生命般向上猛蹿而起,在数秒间就已经遮天蔽日。
本就微弱的光线疯狂闪烁着。
一亮一暗间,一道身形从远处浮现。
“……”众人表情齐齐一定,身体如弓弦般绷起。
“真的是,我本来准备先把那边的事情解决再处理你们的……”女人听不清喜怒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一步、两步、三步。
妖冶腐烂的香味像是炸弹般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犹如水果熟过头之后散发的甜腻气味,肆无忌惮地倾吞着四周的空气。
“结果还是提前回来了。”
丹朱停下脚步,垂下眼,视线落在脚边——胸腹被洞穿的耶林倒在地上,乌黑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口流淌出来,将下方的地毯浸湿,也让下方的花朵生长得越发冶艳。
“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她笑了声,轻飘飘的,分不清其中的情绪,“了不起。”
走廊中安静得吓人,如同坟墓一般窒郁,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湍急的血流声。
忽然,倒在地面上的高大身体动了一下。
哪怕受了如此重的伤,但那超出常人的躯体强度仍然令耶林不至于丧命,他的胸腔发出濒死般的喘息,如同被损坏的风箱,呼哧作响。
男人艰难地抬起眼,略带涣散的视线落在了丹朱身上,呼吸急促,一言不发。
丹朱居高临下,将脚踩在对方那张恍惚的脸上,轻轻转动着他的头颅。
“……啧,真是狼狈。”
下一秒,她的脚陡然用力,将耶林的脸用力碾入了地毯之中,语气阴冷。
“废物。”
“咳咳……”耶林的声音闷在地毯深处,黑红的鲜血从丹朱的脚下更多地满溢出来,缓慢地向着四周晕染。
“唉,没有办法。”
丹朱的情绪像是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她慢条斯理地收回脚,再次向前走去,语气重新变得轻柔缓慢,“这么重要的事果然还是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必须得我亲自来才行——”
赤足踩在地面上,血红色的花在她踩过的地方绽放。
不知不觉中,走廊中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冰点。
压抑至极,也肃杀至极。
季观上前一步,青面獠牙的厉鬼似要挣脱皮囊而出,一双阴戾的眸子紧锁对面,肩膀上肌肉隆起,似乎下一秒就将之欲起。陈默的脸色惨白,眼神专注,耶林天赋所带来的副作用显然并未消散,布满裂纹的锁链绕在他的右臂上,垂在身侧,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唉……”费加洛长叹一声。
他满面愁容,似乎并不情愿身处此处,但手中的圆月弯刀却始终没有收起。
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也同样已经没了退路,这个时候再当墙头草也没了意义,除了助温简言成功之外,他再无别的选择。
庞大的阴影环绕在他们身侧,将走廊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丹朱笑吟吟的,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伴随着她的步伐,整艘游轮似乎都在颤动,像是活过来似得嗡嗡作响,地面和墙壁一同哀嚎着、尖叫着、呻.吟着——致命的花朵飞快地盛开,不过转瞬间就铺遍了目力所及的一切区域。
忽然,她的步伐顿住了。
丹朱若有所觉,扭头向着走廊的另外一侧看去,脸上缓缓绽出一个莫测的微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如果有帮手的话,我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众人怔了怔,顺着丹朱的目光向着走廊的另一侧看去。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他们的心都狠狠向下一沉。
断续闪烁的灯光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身上的衣服被大片血迹打湿,神色莫测,定定站在不远处,也不知在那里停留了多久。
一支始终未燃尽的香烟夹在垂下的指间,灰白色的一线烟雾袅袅升起。
……是雨果。
孤身一人的独行者,梦魇的处刑人,一位站在对立面的可怕劲敌。
“不错,”丹朱咯咯笑道,“看来你还是及时赶到了。”
见到这一幕,本就已经紧张万分的观众们,此刻心情更是突地高悬。
“我靠我靠!这下战局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我本来以为耶林那边没有威胁之后,胜负就很清晰了,没想到啊,现在一个丹朱加一个雨果,我还真不好说究竟谁能赢。”
“我押匹诺曹!他的脑子加费加洛的武力和那个非人类助力,感觉无论如何都能所向披靡。”
“对,丹朱这边耶林虽然没死,但也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可匹诺曹那边还一个人都没死呢。”
“得了吧,绝对不可能的,别忘了这里是谁的主场,匹诺曹他们就算现在还没死人,甚至隐占据上风,都只会是暂时的,你们也不想想,这一层已经被封锁了,他们现在无路可逃,可丹朱的力量是源源不断的,只要她想,耗也能把他们在这里耗死!”
在这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只有一人看起来心不在焉。
阴影的最深处,青年低垂着眼,似乎正在不合时宜地神游着。
或者说,在思考。
没错,温简言在思考……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使用一切能使用的、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和其他人不同,他的目光从来不会仅仅只放在当下,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面临什么样的威胁,他都有跳脱出一切的能力,用冷静的、旁观者的视角来审视眼下所发生的一切。
温简言从不会忘记,他真正的敌人是什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
他要如何才能达成目的。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
在这里血战到最后一个人,是绝对的下下策。
必须要想办法,找出真正的破局之法。
温简言专注地思考着、在记忆里一遍遍地检索着、搜寻着——和表面上的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不同,他此刻其实紧绷到了极限,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颤动着,冷汗自掌心中渗出,变得冰冷湿滑——直觉告诉他,答案就藏在这里,藏在某个被他忽视的角落,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找到答案——
“去。”
一声轻轻的,如情人低喃般的声音响起。
明明声音很轻柔,但在此刻寂静无比的环境之下,却如同闷雷般炸响。
距离他们最近的地面被轰然掀起!
一条两人合抱之粗的茎蔓破地而出,犹如庞然巨怪,咆哮着冲至面前——
它居然是由成千上万根血红花枝拧成的,或许是从丹朱露面起,就已经在地面之下静静潜行、蛰伏、等待……直到真正露面的那一刻,才展示出它那压倒性的恐怖。
花枝的顶端狠狠撞上了阴影的屏障。
下方的黑暗浮动间,一双冰冷的金眸隐现,不闪不避,不退不让。
不远处,丹朱漫不经心地旁观着这一幕,唇边的弧度微微加深。
旁人眼中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的一幕,但在她的视野中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看似浓重的阴影中,实际存在着无数裂纹,那是被耶林无情撕咬过的痕迹,虽然莫名其妙有了些许弥合的迹象,但却绝不足以完全复原——在这被梦魇控制和占据着的游轮之中,祂的力量已被大大削弱,此刻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更何况,她的目的也从不是这个。
忽然,黄毛眼尖地瞥见了墙壁上似有似无的隆起和蠕动,霎时间,他惊慌失措:“小心——!!”
只可惜,他的话说的还是太晚了。
话音落下之前,墙面之下就已经有无数条极细极细的花枝窜出,它们细如发丝,又锐如针尖,顺着黑暗中无法修复的缝隙刁钻地钻入,直直地对准每一人的咽喉!
“草!”哪怕是体面如费加洛,见此一幕也不由得爆了粗口,他向后一跳,胳膊抬起,圆月弯刀在空中划开弧线,精准挡住直冲向自己的花枝。
季观并不躲避,他反身向着最无抵抗能力的黄毛扑去,属于鬼的皮肤强韧似铁,为他生生挡下几乎全部的攻击,在叮叮当当、如铁钉砸落一般的密集声响中,他死死咬住牙齿,将所有的痛哼压入喉咙深处。
白雪抬起眼,站在原地并不动作,漆黑平静的眼底倒映着向自己袭来的所有攻击——而它们都诡异地改变了轨迹,以一种刁钻的方式绕开了他的身体。
丹朱眯起双眼,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带了点嗜血的意味。
和耶林的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不同,她的战斗体系要更加阴冷,更加诡谲……
同样的,也更加难以预测,防不胜防。
那些被白雪的天赋影响的花枝并未消失,恰恰相反,它顺其自然地改变了方向,甚至反而借助了白雪因果律的加强,毫无预兆地改变了方向,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向了旁边一人。
陈默。
深受耶林天赋侵蚀,锁链将碎的陈默。
没错,丹朱此次进攻,目的并非团灭对方所有人,她清楚,这难度太大,短时间内是很难做到的。
但是她有耐心。
非常、非常有耐心。
她会耐心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掉里面的每一个人——第一步,自然是要从他们中最薄弱的位置、最脆弱的一环切入。
陈默反射性阻挡,伴随着金属铿锵的撞击声,锁链扭合成壁,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住这一击,可惜,哪怕他的反应再快,也抵不过丹朱的处心积虑。
“咔……咔咔……”
锁链上的裂纹飞快加深,然后——当地一声四分五裂!!
陈默瞳孔扩散,咳呛出一口粘稠黑红的鲜血,他踉跄后退半步,光芒渐散的眼珠深处倒映着近在咫尺的花枝,只差最后一寸,就能割开他的咽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分身乏术。
无人出手。
无人救援。
可是,奇迹出现了。
尖锐的花枝停留在陈默咽喉前一寸的位置,它微微颤动着,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半点。
一束细细的、灰白色的烟丝绕在其上,居然生生止住了它所有的动作,迫使它停留在空中,轻轻颤动。
在这样等级的战斗中,毫厘分秒之差,一切都会天差地别。
不过只是一瞬停滞,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陈默被抢到后方保护起来,阴影回防,将刚才的裂隙一层层加固,不再给类似的把戏任何可乘之机。
“……”
丹朱的表情猛地阴冷下来。
她扭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雨果。
“你什么意思?”
雨果垂下眼,再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然后将已经燃尽的烟蒂丢在脚下,用皮鞋的鞋底碾灭。
脚下堆着三四个同样碾灭的烟头。
“亲爱的……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丹朱的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但却冰冷无比的笑容,血红色的花枝在她的身后再次聚集,犹如无数狰狞蠕动的触须,张牙舞爪地缓慢膨胀,“好吗?”
“……”
雨果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丹朱。
他没有正面回答丹朱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耶林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雨果缓缓上前一步,问出了一个和现在的一切都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丹朱冷笑一声:“你还没有认清现状吗?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
“告诉我答案。”雨果再次上前一步,那双不近人情的灰色双眼深处,似乎还藏着专注之外的其他情绪——偏执的,疯狂的,复杂的,尖锐的——“告、诉、我。”
“……”
丹朱静默一瞬。
这短暂而沉寂的一瞬间,在这里似乎被拉长到无限那么久远。
紧接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小女孩一样甜蜜。
“能是什么?”
丹朱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当然是我最忠实、最贴心、最好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她笑着,轻巧吐出尖刀般的字眼。
“狗啊。”
“………………”
四下一片寂静。
雨果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说谎的痕迹,但是……他失败了。
于是,他缓缓闭上眼。
名为绝望的灰色阴影在这一刻降下。
高大的男人静默的站在黑暗中,第一次,他的肩膀不堪重负地塌陷了下去,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存在彻底地压垮了。
在这一刻起,像是有什么在他的心里彻底死去了。
再无复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