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刻,那碎冰戛玉般的声响撞击于一处,于魏氏而言,好似又有了无限的可能。
再没有旁的机会,这是魏氏唯一的转机了。
可殷灵运的话叫百官纷纷色变,立时就惊骇出了一头的冷汗来。
家眷的命是命,可今日反了谢玄,他们自己的命不也是一样的朝不保夕吗?
因此这时候百官的声音大多分成了两派,一派积极周旋,“太后娘娘,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嘛..........总不该拿些妇孺小儿的物件儿,伤了咱们君臣一场的和气啊...........”
殷灵运笑得花枝乱颤,“好好说什么?你倒是说给吾听听呀!”
可真要积极抗争派说出个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他们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有跟着晋君这一条路走,没有人比这些大小官吏更明白这个道理。
一派消极应战,老泪纵横,“这........这..........微臣无能........微臣干不了啊!”
殷灵运晃荡着手中玉石,占了上风的人自然是不急不慢的,半是逼迫,半是逗弄,“干不了?干不了,她们呀,可一个也活不了啦!”
这一晃荡,愈发把百官的心晃荡得七上八下,骨颤肉惊。
有人捶胸顿足,“完啦!完啦!我李氏一族,全都完啦!”
有人击案痛哭,“我.........我郑氏一族,也全都完啦..........”
还有人应声附和,“我周氏一族,也.........也算是一眼看见头儿啦.........”
中间还有一派保持中庸,不斡旋也不告饶,就在这暗沉古朴的大殿中闭口不言,虽眼跳心惊,但静观其变。
再瞧这王后一派,哦,“王”是指废王魏罂,“后”是指太后殷氏。
再瞧这王后一派,更是好戏连连,轮番上场了。
魏罂原先还四仰八叉地在载舆上哼哼唧唧地叫,“还我.........还我...........还我兵权,还我兵权.........”
而今见形势陡然急转,见他母亲把百官的命脉都拿捏在手了,便在那载舆上蓦地垂死病中惊坐起来。
为了气势更足,还命人把他自担架上搀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站着。
牙齿漏风,抖着那只才结痂的胳臂叫,“你们这些..........啊?...........你们这些墙头草,啊?你们今日要是..........啊?要是不管寡人,寡人的母后就一定杀了...........杀了你们!再杀了你们的家眷!诛啦..........诛啦你们的九族...........”他穿的不过是件素白的里袍,听说他来时虽半是清醒半糊涂,然糊涂也知道闹着要穿戴整齐,只不过再闹也并没有人理会。有干净的新袍子穿,已经是晋君开恩了。只是既然齿缝漏风,说起话来就显得尤其滑稽,“你们.........你们若想活.........活命..........就.........就逼他.........逼他交出兵符!交出!交出兵符!”
这时候座上晋君才笑,“这么说,你们母子是不打算认账了?”殷灵运哑然失笑,简直笑个不停。
她一笑,便把髻上的凤钗笑得左摇右晃,也把手中的玛瑙玉石笑得前后摆荡。
她挑着眉,看起来颇为讶异,“吾,有什么账可认啊?”
然百官跪伏在地,一个个栗栗危惧,惶惶发抖,几乎要都成了筛糠。
任是王后派怎么鼓动、要挟、压迫,却不敢跟着应和上一句什么“王政奉还”来。
甚至有人从一众跪伏在地的人堆里扬起脑袋大声疾呼,“我等,誓死追随王父!”
此话一起,适才的积极抗争派也此起彼伏地应和了以来,这时候不表忠心,还等什么时候呢?
抗争派山呼着,“我等,誓死追随王父!”
“我等,誓死追随王父!”
“我等,誓死追随王父!”
王后党脸色唰地一白,愕视周遭,山呼追随的人竟越来越多,因此不由地勃然大怒,指着那一地的百官厉色喝道,“放肆!你们的家眷全都押在晋阳了,今日吾若出不了赵王宫,吾的人,即刻就会要她们死!谁也别想活了!”
愈说愈气恼,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不狠狠地逼一把,也就再没了出头之日。
故而说到最后,扬起手中那一大摞的珍珠玉石,高高地扬起,继而猛地朝着这宗庙大殿的白玉砖上摔去。
哗啦啦摔了一地,摔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那些原本或者昂贵,或者价值连城,或者有着特殊意义的金锁松石与珍珠玛瑙,全都摔得七零八碎,不是断了,裂了,碎了,就是往地上一溅去,一溅三尺高,溅得百官胆丧魂惊,
魏罂便跟着叫,“谁也憋........憋想活!”
百官局蹐不安,神不附体,个个儿出来一身的冷汗。
他们扎根大梁,为官多年,魏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岂是第一日知道。
也就必定知道这妇人是的的确确能干出这样的事来的。
因此那山呼声一停,全都跪伏在地,“娘娘.........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啊........开恩啊........”
殷灵运这才缓了一口气,
说着话,殷灵运已拔下髻上长钗,抓住一个抗争派就朝他脖子上刺去,又被人猛地拉开,死死地架着,
挟持众臣的家眷贴身饰品,高呼,“王政奉还!”
太后辱骂百官,拿簪子把大臣刺出血来
一直啰嗦吧啦地叫
魏罂下巴被一人一扣,猛地扣住了嘴筒子,断了舌头。
“连舌头都没有的人,可能做魏国的大王?”
西太后恍然变色,“吾儿.......”
变了色后,千钧一发的时候,也顾不得再去照拂魏罂,立时招呼人来,“谢玄,大王有后!怎么都轮不到你!”
可座上晋君仍旧岿然不动。
继而当机立断,“来人!春夫人呢?叫春夫人抱长公子来!不,抱大王来!”
“大王?”
西太后肃色,“是,吾还是魏太后。吾便以魏太后的名义,命吾的嫡长孙魏甲继承王位,现在就登位为魏王!”
“可是........可是嫡长孙才........才满周岁啊!”
“嫡长孙即位,太后必垂帘听政,魏国岂可掌于一妇人之手?”
魏太后扬起手来,手中的串串珠子在她手中晃荡,“怎么,百官有异议?”
“今日事不成,谁也别想好好过,都与吾一样,国破家亡!”
那傲睨万物的神色,“来人!去请春夫人与大王来!”
他们有宗庙先祖的庇佑,能护得他们见招拆招,逢凶化吉。
阿磐与屏风后的人一同褪下玄色长袍,露出内里的孝袍来。
抱着魏甲自屏风后来,“太后说的大王,是这个才满周岁的孩子吗?”
众人又是一愕。
纷纷变色。
万马齐喑。
阿磐的身段有多好呀,那么粗糙朴素的孝袍却在她身上传出了俏丽的颜色。
腰间一条素白的帛带束得盈盈一握,那么倾国倾城的一张脸,从屏风后出来时却没有半分妖姬祸国的模样。
她端庄清雅,已然是国母的模样。
她不愿谢玄一人孤身往前,去承担那千钧之重的分量。
她不愿做一个无用的人,只守在他的视线之内是最简单的事,可她到底不愿只做一个殿内无用的花瓶。
她要与谢玄并肩,与她的父母亲一样。
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那晋国唯一的君王。
“我与春夫人是故人,许久不见,十分想念,正逢同在晋阳,便请春夫人一同来宫中叙旧,作伴。”
魏太后那张脸呀,脸色骤变,已说不清倒似是什么颜色了。
那手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玉串,一张脸又惊,又骇,又恼,又怒不可遏,因此整个人兀然发着抖,“你.........你敢挟持魏王!”
阿磐抱住怀中小小的婴孩,拨弄了几下婴孩的小脸儿,引得那孩子咯咯笑了一声,阿磐笑道,“这叫什么话,孩子高兴呢。”
“你!这是魏氏的子孙,是吾的嫡孙!是魏国的新王!”
阿磐笑,“你问他,他可愿意做魏国的新王?”
殷灵运几乎要捧腹大笑,似是十分不可思议,一双眉头皱出了十分奇怪的模样,“什么?新王才不过周岁,他可会说话?”
阿磐也跟着一起笑,“既才不满周岁,又怎样做王呢?不如,就问问魏甲的母亲,问问她的意思。”
屏风后的春姬这才闪身出来,温温静静地向晋君曲了屈膝,也有礼地朝着殷灵运曲了屈膝,“母后,甲儿不会愿意做王。”
春姬!你这个蠢货!你自己的儿子,你不让他做大王,反倒要他跪在别人脚下,做个虻隶吗?!
殷灵运气得几乎要跺脚了,出其不意地扑过来要抢,“还我大王来!”
阿磐轻轻巧巧地就闪到一旁,躲了开来,“娘娘怎么能抢孩子呢?”
殷灵运七窍生烟,“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像殷娘娘,我喜欢孩子。娘娘曾在大梁追杀我们母子,我啊,我却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殷氏蛇蝎,诸位奇怪,孤却不觉得奇怪。”
瞠目王父……王父赐教。
孤便告诉诸位,孤在外为魏国征伐,殷氏在大梁都干了什么。
一巴掌一巴掌地扇,魏婴还要叫嚷斥骂,被谢韶钳住下颌,上下一压,蓦地连魏婴断了声音,连惨号都来不及发出,一汪汪的血就从他口中四下溢出。
有人进殿,在晋君身旁附耳道,“主君,齐楚燕韩几位国君,已经来了,可要请他们进殿?”
哦,他们已经来了。
那人道,“等等,料理完魏氏,赵氏,再请来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