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徐宁坐在炕沿端着茶杯,瞅着杯中的黄汤,再送入口中品尝,便知道算是好茶,这年头的农村对茶叶要求不高,只要能出汤、颜色越深、味道越苦,就能称得上好茶了,所以多数人家中来客时,都会泡一壶又苦又浓的茶,表示热情欢迎。
不过二舅的思维与众不同,他听自家姑爷子说过,越有能耐、见过世面的人,越喜欢喝比较清淡的茶,味道醇厚回甘,起初二舅没见到徐宁时有些不乐意,心里寻思:你和我外甥女都要结婚了,咋还不来家里瞅瞅呢?咋滴,嫌弃我们家有味臭啊?
见到徐宁后,二舅臭言相向,但徐宁却没生气,反而态度极好,三言两语就道破了二舅内心想法,实话实讲,二舅心里挺爽的,要不然他咋能亲自泡龙井茶、宰鸡鸭鹅招待?按照他儿子刘红军的话讲,这真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往常家里来客只宰鸡,至于龙井茶?喝点茶叶梗不错了!
徐宁瞅着二舅迫不及待的眼神,他连忙给予情绪价值,道:“这小味儿真不错!入口绵而醇厚,入腹清香回甘,二舅搁哪整得这好茶啊?”
二舅拍着大腿,眼睛发亮,情绪激动道:“瞅瞅!我就知道你能品出来,这是我家你姐夫去年从南方带回来的,这么一两就要12块钱,给我拿来半斤。”
刘红军笑说:“平常我爸自个都舍不得喝,瞅你来了才拿出来。”
二舅麽眯眼说道:“谁乐意喝他那破玩应,啥味都没有,色也不正,我看都不如喝苞米须子!”
“你懂个六啊,这正经是好茶!价格搁这摆着呢,不信你问二宁!”
徐宁笑道:“只要是适合自个口味的,那就是好茶。苞米须子也挺好,关键时刻能治病,一般人还不知道呢,一瞅二舅麽懂得就多。”
“哈哈哈,瞅瞅二宁多会唠嗑,你这么大岁数成天跟我对着干。”二舅麽笑的肩膀直抖。
二舅冷哼一声:“你老瞅我不顺眼。”
老太太嚼着绿豆糕,咬两口就喝点水顺一顺,说道:“怪不得我大孙女相中二宁了,这孩子有能耐会唠嗑,谁瞅着不稀罕呐?”
刘红军笑说:“奶,二宁长得这么俊,咱屯子可没有能比的啊。”
二舅麽说:“诶妈呀,谁家孩子有这俊模样?瞅见二宁就知道他爸妈长得肯定也不赖。”
孟瘸子笑道:“那肯定的。”
二舅摆摆手:“要我说你们眼皮子都太浅,长相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能力!别老看外貌,你们得看看能力,要我说二宁的能力比脸蛋子强多了。”
这话唠的挺有水平,但以二舅的性格,完全是实话实说。
徐宁闻言仰头大笑:“哈哈哈,还是二舅懂我!这话我乐意听。”
“那必须的!我就乐意说点实话,不愿意说假话,咱也不会装犊子啊。”
刘芬芳听不下去了,起身说:“二哥,你快整鸡去吧。”
老太太笑盈盈的观察着屋内人,别看她平常喜欢装病,但她其实不咋乐意唠嗑,按照她的想法,只要能瞅着一屋人就是幸福生活了。
孟瘸子说道:“银河跟你二哥过去。”
徐宁放下茶杯和老太太打声招呼,便和孟紫烟、孟银河出了门,二舅给他送到门口,说道:“给东西扔下就回来嗷!让你大舅老舅赶紧过来,一大堆活呢。”
“诶,知道啦。”孟紫烟摆摆手。
他仨没开车,从副驾取下东西拎在手中便前往了大舅家。
而二舅则转身招呼刘红军:“你赶紧去鸡圈抓公鸡去,霞烧水去,赶紧动弹呐!”
二舅麽说道:“你着啥急啊,时间赶趟啊。”
“诶呀,你懂啥呀,我寻思早点整完,好好喝顿酒!老妹子去后园摘点菜……”
二舅麽说:“我去得了,让芳搁屋里崩被面吧。”
孟瘸子笑说:“二哥,你瞅二宁来一趟给你忙活够呛,待会咱俩多喝点啊?”
“跟你喝有啥意思,我跟二宁喝!”
二舅麽磨牙切齿道:“瞅瞅你这死出,祥子是想谢谢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二舅摆手:“我用他谢啥,都是自个家人,整得还挺外道。赶紧抓鸡抓鸭子,等大哥过来让他拔毛,我不乐意闻拔毛味儿……”
老刘家以二舅的性格最为突出,主要突出俩字‘真实’,不会弄虚作假。其次是大舅……
徐宁和姐弟俩走到堆积着柴火垛的门前,孟紫烟小脑袋往里边一探,便瞅见手持大斧劈木头的大哥和大舅了。
“大舅!大哥!”
中年汉子穿着跨栏背心裸露古铜皮肤,面色略微发暗,一瞅就是种地人,大哥长相是方脸浓眉薄唇,随了老刘家的根儿。
“诶呦,我大外女来啦?快进屋啊,咋来自个家还拿东西啊?不是大舅说你……”
这时,徐宁迈步进门对着打招呼:“大舅、大哥。”
孟紫烟红着小脸脆生生道:“大舅,这是我对象徐宁。”
“诶妈呀,这名
儿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啦,今个可算盼来了!”
徐宁笑说:“不好意思嗷,大舅,之前一直没搁家……”
“知道哇,我还能挑你是咋滴?赶紧进屋吧!燕儿,赶紧整点茶水,二宁来啦!”
“不用,大舅,搁二舅那头刚喝完。”
孟银河说道:“嗯呐,我二舅说让你们赶紧过去,晌午我二哥搁家吃。”
大哥说道:“来都来了,哪能不进屋坐会啊。”
这时,屋内走出俩妇女,年老的是大舅麽、年轻的是大嫂,因为刘芬芳是家里最小的老幺,所以大舅的年龄都五十多了,比杨玉生年龄都大,由此可以推断出老太太的年纪已经超过七十岁了。
大舅长得比较瘦,但常年干农活,体格挺硬朗,舅麽的腿脚不太利索,有点罗圈腿,应该是小时候没有保暖的衣裳,冬季寒冷冻坏了。
“大舅麽、大嫂。”
“诶,二宁!老早就听说你啦,我们一直盼着你来呢。”
徐宁说道:“我一直想早点过来,这不是刚开春就盖房么……”
孟紫烟笑说:“大舅麽,这是我俩去省城买的绿豆糕,他从年后就没闲着,一直忙着挣钱盖房。”
“知道哇,听你妈说过……”
大舅扔下斧头道:“快别搁着磨叽了,先进屋坐会。待会把绿豆糕给你奶拿去……”
孟银河说:“我姥都吃上了,我二哥预备挺多呢,这份儿待会给我老舅拿去。”
“啊。”大舅点点头,待进屋将东西放下之后,他从柜里翻出大前门取出一颗,“二宁抽烟不?”
“大舅,我不抽烟了……”
没等话说完,大舅就说:“诶呀,不抽烟哪能行啊,老爷们哪有不抽烟的?我告诉你嗷,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你得有点爱好啊,要不然以后遇着事了,连个缓解的东西都没有,咋整啊?”
徐宁呲牙乐道:“大舅,我喝酒,以前我还成天成宿耍钱、去外头混了几年差点蹲笆篱子,现在不是学好了么?只喝酒不抽烟了,大舅说的也没毛病,人确实得有点爱好。”
大舅闻言略有些发懵,刘丽珍和孟瘸子肯定不会在娘家说徐宁不好,专门挑好话说,所以大舅不清楚徐宁的过去也是正常的。
“诶呀,你以前这么操蛋呢?”
大哥急忙拽着他亲爹,道:“爸,咋唠嗑呢。”
徐宁笑说:“大哥,没啥事,我以前确实挺操蛋,咋没听我叔婶儿说过啊?”
大舅说道:“他俩哪能说这些事啊,专挑好话唠,这家伙把你夸的都快开花了,我心里还挺纳闷,到底啥人呐?给我大外女迷成这样。”
“哈哈……”徐宁大笑。
孟紫烟拽着大舅说:“大舅,你别瞎说。”
“这咋是瞎说啊,头些年你不嗷嗷哭么,比你二舅养的毛驴叫唤的都惨,那家伙鬼哭狼嚎的啊!”
“哈哈哈……”这回徐宁是真没忍住,孟紫烟哼哼两声撇脸不搭理他了。
孟银河捂着嘴说:“大舅,给我姐留点面子,要不然待会该收拾我了。”
大舅麽笑说:“你大舅就会扯用不着的,啥话都往外叭叭。”
“诶呀,快别说啦,我都不好意思了。二哥,咱去找老舅吧!大舅,你们快点收拾,我二舅搁家宰鸡呢,赶紧过去忙活忙活啊。”
“行,你二舅完犊子玩应,闻不了烫毛味儿。”
大舅唠嗑挺有意思的,以前徐宁是一味地反感,现在却越品越有味儿,这老刘家哥仨心肠都不错,除了说话臭点,基本没啥别的毛病。
而且能看得出来,大舅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大哥有点惧怕亲爹,去往老舅家的路上,孟紫烟说大哥小前儿不听话,被大舅吊起来抽马鞭,整个老刘家的男孩就没有没挨过打的。
“仨舅的心肠都挺好的,二哥,他们就是不咋会唠嗑,你别跟他们一样的。”
徐宁歪头笑道:“这还用你说啊?你舅就是我舅,都是实在亲戚,谁能因为不会唠嗑就断绝关系啊?”
“我瞅二舅挺高兴的,让我二哥三言两语给唠兴奋啦,但刚才大舅有点憋屈……”
孟银河说罢,孟紫烟挽着徐宁胳膊说道:“大舅没咋憋屈啊,我瞅他挺高兴的。”
“诶呀,往常经常给我上课,我跟爸学木活,大舅连着嘱咐我好几回,让我一定好好学习,让我这么干那么干的,诶……”
徐宁说道:“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往后你顺着说就行了。”
走到老舅家,当院右侧有个石头垒的棚子,里边有个小熔炉和工具台、墙上挂着两排刀具,地上摆着手动砂轮机,但打铁棚子里没有人。
孟紫烟喊道:“老舅!我来啦!”
从打招呼就能听得出来,她和老舅的关系最近最好,别说都是舅舅,不能分远近亲疏,其实人和人之间,无论怎么相处,都有喜欢接触的和不喜欢接触的,在关系相同的情况下,跟谁待在一块舒坦,自然就跟谁关
系最好。
当然这是孟紫烟的主观,孟银河则更喜欢和二舅相处。他俩倒不是对大舅有意见或反感,而是大舅年龄太大,又喜欢教育人,孩子肯定不咋乐意和他唠嗑……
屋内,老舅正在喝茶水,小哥坐在板凳上,面前是架起来的磨石,手里掐着柳叶型的刀具来回摩擦。
听到声音,两人齐齐抬头望向窗外,小哥笑说:“我老妹对象来了。”
“诶呀,可不咋地!”老舅没废话,放下茶杯转身走到外屋地,喊道:“他妈!大外女对象来啦,还搁屋磨蹭啥呢?”
“穿鞋呢!小点动静,孩子睡觉……哇哇哇……”
话还没说完,躺在西屋炕上睡觉的孩子就哭了,小嫂抱着孩子游荡,道:“妈,你快出去迎迎,我抱着没事。”
接着,三人便紧忙往当院走,孟紫烟笑说:“老舅、老舅麽、小哥,这是我对象徐宁。”
徐宁笑着打招呼:“老舅、舅麽,我来晚了嗷。”
“诶呀,啥时候来都不晚呐!知道你忙!”这是老舅麽说的。
老舅说:“嗯呐,你能来我们就高兴!听说你们去省城了?昨个回来的?”
“昨晚到家都黑天了,这是搁省城拿回来的绿豆糕啥的,给你和我老舅麽拿点尝尝。”
“成,快进屋吧。”
老舅不像大舅和二舅说话那么臭,但他也是性情人,都是一条根出来的,哪怕有分叉,也连着主脉呢。
小哥年长徐宁一岁半,也是方脸平头,笑起来很憨厚,众人走进屋之后,才瞅见小嫂抱着孩子,徐宁等人和小嫂打个招呼。
“诶呦,这孩子咋哭啦?”
“刚睡醒不大会……”
小孩瞅见徐宁略微发懵,两眼滴溜圆很是好奇,徐宁顺手从兜里掏出个红包,直接送到孩子面前,笑道:“瞅瞅这是啥?快拿着!”
“不用!小孩给啥钱呐,二宁……”
老舅和老舅麽都拦着,小嫂也往后退,但孩子却往前一倾,俩条短胳膊伸的笔直,小手相当有力的抓住了红包嘿嘿笑了起来。
“老舅,别拦着,他头回见孩子,当姑……姑父的肯定得给个见面红包。”孟紫烟磕磕巴巴说道。
徐宁笑说:“嗯呐,主要是图个吉利,红红火火嘛。你瞅瞅这孩子还往我怀里扑呢。”
小哥咧嘴笑了笑:“那是稀罕你了,平常我抱他都跟我激恼。”
孟紫烟说:“二哥,你抱抱他,上回我抱他尿了我一身。”
“哈哈,那是没把尿,这刚把完,没啥事。”
徐宁接过小孩,他在怀里并没哭闹,反而抓着红包咧嘴嘿嘿笑,老舅和老舅麽见状也抿嘴收不住笑,家里有这么个孩子,那是快乐源泉,也是幸福之路上的开心果。
抱着孩子走进屋后,姐弟俩把东西放在了柜台上,老舅麽要去给他们沏茶水,徐宁便用之前那套话婉拒了。
他注意到地上磨刀架放着一把侵刀,问道:“老舅打的侵刀啊?”
“嗯呐,给我们屯老郑家小子打的,听说你经常跑山?”
“闲着没啥事就跑。”
小哥笑道:“我们都听说了,整个庆安谁不知道小徐炮啊?”
“可不咋地,咱这几个屯子都没少提你,去年打个六百多斤大猪,头些天又打一头七百多斤的?”
“嗯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