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之后和夏无且又在章台宫中聊了许久。
等到翌日一早。
这才随同一起,召见了等候多时的夏玄。
嬴政于龙椅之上端坐。
夏无且垂首,就立在下方。
此刻双方,看着从殿外走进的夏玄,神色都有些激动和恍惚。
尤其是嬴政。
之前对方随同韩非子等人一起入章台宫拜见的时候。
嬴政虽然也觉得亲切,但文武百官在场,朝会事情又太多了,全程其实根本就没细看。
也是等到今次真正独处的时候。
他才来得及认真去打量夏玄的眉眼。
一看之下,嬴政藏在衣袖之中的双手都不免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这才明白,自己之前又是传唤夏无且,又是验证玉簪的行为,究竟有多么愚蠢。
这眉眼,这神态。
和当年的阿房,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不是阿房的孩子,谁才是呢。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啊,阿房,没想到,你我的孩子,竟还活在人世。苍天待我不薄。’
嬴政想着,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而他这边是百感交集了。
迈步进入场中的夏玄,心中则是只有忐忑和不安。
他哪里知道,昨日功夫,夏无且和嬴政争论了多久。
更不知道,嬴政今次见他到底有多么激动。
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之前和公子胡亥冲突一事,被招了进来。
再加上,在章台宫外候了一天一夜。今次心中自然免不得胡思乱想。所以跪下行礼时,第一时间就口称了罪臣,道。
“陛下,您召见罪臣,不知所谓何事。”
嬴政愣了下。
不过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明白夏玄这边,到底误会了什么,失笑解释道。
“不知道是什么事,你就自称为罪臣么?”
“别担心,小子,朕还不至于为了你和胡亥的那一点口角,就问罪于你的。”
“今次召你前来,只是想看看,能以淬骨境修为,搅动如此大风波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夏玄听秦王说不怪罪自己,心中立马一块大石落地,
不过再听他后话,却不免又是跪地,请罪道。
“罪臣无意搅动风波,只是事急从权,情非得已,还请陛下恕罪……就算真要怪罪,怪罪夏玄一人即可,千万别牵扯灵儿……”
不过这还没等说完,嬴政就再次摆手打断道,“行了,行了,说了不怪罪你,自然是真的,你当朕在同你说笑?”
“来,走近些,让朕好好看看你……”
说话功夫,径直走到了夏玄身旁。
就这么绕着他转了两三圈。
夏玄则被嬴政看的有些发毛了。
忍不住开口,唤了声。
“陛下?”
看他这样,嬴政也是自知失态。
好在此刻不等他开口,身旁夏无且已经帮忙找补起来。
“陛下是在检查你在刚刚的争斗之中,有没有受伤呢。”
嬴政咳嗽两声,赶忙附和道,
“不错!之前之事,朕已知晓,你和那王家的闺女,本就是情投意合,而且从一开始,王家闺女就断然拒绝了胡亥的婚事,并没有含糊不清,全程表现十分果断,所以更谈不上什么骗婚了。是胡亥自己自作多情。这件事,怪不得你,更怪不到王家头上。你大可放心。”
夏玄听到这话,知秦王一字千金,这才如释重负。
跪拜致谢后,却又觉费解了。
“陛下这么说,微臣就放心了,那不知陛下今日叫微臣前来?”
嬴政道,“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个选择给你,想看看你今次如何决断。”
夏玄意外,“两个选择?”
嬴政点头道,“不错。你今次不管是否是为了王灵儿,事出有因,闯出如此大的名头,却是真的。所以朕也有些好奇,你接下来面对这遴选第二场,是否会继续选择参加。”
夏玄问,“参加如何,不参加又如何?”
嬴政道,“别多想,朕这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不希望你这样拥有悟道之资的武道天才,平白受伤。
你若参加,那自然一切按照规矩来办,就算你是天才,朕也不会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不过你若选择现在退赛,朕同样也能理解,甚至还能给你些补偿。
对于此事,你会如何选?”
他今次开口问话。
看似随意。
但眼下听他如此说。
不只是他,连带着身旁夏无且,都默默攥紧了自己衣袖之中的拳头,掌心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来,显得紧张非常。
原因无他。
只因为这看起来随意的一个问题。
实际上,正是夏无且和嬴政精心准备的。
今次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借此机会,旁敲侧击,检验一下这夏玄的性格底色究竟是什么。
想看看这夏玄的天性,究竟是锐意进取之人,还是踏实守成之人。
世人总说,一叶知秋,便是此理。
这不只有助于秦王更加了解这二十年来,才刚刚见到不久的亲生儿子。
更对昨日,夏无且提出的问题,也能起到极为重要的参考意义。
毕竟,就算嬴政再怎么宠爱和重视阿房女的孩子。
他本身若不是那块料。
那一切同样也是白搭。
甚至强行将夏玄,推上那个位置,都不是爱他,而是害了他才对。
而此刻,不管是秦王还是夏无且,心中明显都是偏向于第一个答案的。
这倒不是稳扎稳打的沉稳性格不好。
而是眼下,这正是秦灭六国,打江山的关键时期。
这种时候,若为秦国准备一个守成之君,是没有意义的。
这也是秦王之前,一直迟迟没有册立公子扶苏这个皇长子为太子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的性格底色之中,就带着温和。
这样的人,若是等天下真正太平之后,出来让民众休养生息,是没问题的。
但却不适合眼下的秦国。
更不合适眼下这个大争之世。
夏玄哪里知道,这一个小小的问题,背地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门道。
听到秦王这边问话,完全就没多想,就在那躬身道。
“微臣谢过陛下爱戴!不过对于今次之事,微臣心中却也早有了想法,微臣还是想入这【秦俑魂域】看看。”
还真选了第一个?
夏无且听了。
心中暗松了口气。
嬴政眼睛也是微微一亮,不过却担心他今次选择并非是锐意进取,而是不知轻重,于是又问道。
“哦?”
“怎么,你莫不是也被宫外流言所影响,所以憋了口气,要去证明自己?”
“宫外流言?”夏玄茫然。
“你还不知?”
看他这样,嬴政也是一愣。
这才想起自昨日入宫开始,这小子未曾出宫一步,怎么可能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
面上疑惑这才消散不少,跟着开口,朝对夏玄就是复述起了外界流言。
本以为听完之后,夏玄会怒不可遏。
倒不想,今次他表情倒是一直平静非常,不曾有丝毫变化。
“你不生气?”
这一下,轮到嬴政好奇了。
夏玄道,“当然气。”
嬴政继续问,“可我看你的表情,却很自在。”
夏玄坦然道,“因为我娘教过我,显露在脸上的愤怒,是没有用处的。而且知不知道,与我而言,也没有改变什么。反而更坚定了我要去这秦俑魂域走上一遭的心思了。”
嬴政唏嘘道,“你娘……你娘看来真的给你教的很好啊。”
陛下这话说的,这语气怎么搞得和我娘亲很熟似的?
夏玄听了,神色微动。
不过这还没等再说什么,嬴政已经开口,朝他又问道。
“你没想过,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要逼你入阵出丑?你不怕出丑么?不怕失败?”
夏玄道。
“我本来就只是淬骨圆满修为而已,连先天都没有,就算闯阵失败,也是理所当然。就像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立马立地行走一样。
这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怎么能叫失败?
将自己能做好的事情搞砸了,那才叫失败。
我只是想去那魂域看看,我的极限到底在哪而已。”
他说这话,一脸平静。
旁边夏无且听了,原本悬着的心,则是终于放回了肚子。
嬴政嘴角更是不自觉勾出了一抹欣赏的微笑。
很明显,这就是他想要听到的回答。
确实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更有机会,带领未来秦国走向更远。
不过心中欣赏归欣赏。
跟着倒是话锋一转,又道,“好!你有如此心性,那自然好,不过这朕却不愿意看你这样的良才美玉,就这么平白折损在阵法之中。”
“陛下莫非要下旨,不让我入阵?”夏玄色变。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全身而退的能力而已。”
“你随朕来。”
嬴政解释。
说完,拍了拍夏玄的肩膀。
就带着他一起离开了大殿,朝着不远处的偏殿走去。
在那,有一黑袍老者等候多时了。
此刻他于场中盘坐,身后是一个半人高的陶制秦俑。
上方有肉眼可见的道道黑气流转,显得气势惊人。
“这……这便是魂域之中的考验?”
夏玄见此,似有所悟,追问道。
嬴政点头道。
“是,不过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你可想去试试?”
“若能闯过,朕便同意你去参加这第二场遴选,若是不然,朕是断然不会让你前去冒险的。”
‘不然我去冒险?什么时候,我的安危都变得这么重要了。’
夏玄听了,心中吐槽。
不过再抬头,倒是没有什么犹豫的,想就不想。
就应承了下来
深吸了口气。
直接迈步,就走入了这简易的阵法之中。
眼下迈步,这才刚刚入阵。
浑身立马被无尽黑气所包裹。
整个人瞬间功夫而已,就像是换成了一个雕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秦俑。
此刻的夏玄,五感都已经被全部剥夺。
看他这样。
嬴政这边自然也没了顾忌。
转头就朝身后夏老,在那里忧心忡忡,又问起来。
“你说夏玄这小子,今次能在半个时辰之内,闯阵成功么?”
而听他今次问话,还没等夏无且开口。
场中主持阵法的尉缭就已经先一步接过了话茬。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来自于神魂的威压,哪里是那么容易勘破的。”
“陛下对这夏都尉未免有些过于看好了。今次别说半个时辰了,能在两个时辰之中闯阵成功,就已经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了。”
“这秦俑魂域,可是真正拷问内心的地方。”
尉缭听了一阵摇头。
正要再说什么。
咔嚓!
身后阵法中心位置营造幻境的石像,竟是忽然发出一声裂响。
“什么情况?”
“这小子,连这种程度的神魂冲击,都能承受!?”
尉缭一惊。
但这话音还没落下。
紧跟着。
皲裂的纹路,便就如同蛛网一般。
爬满了整个石像。
轰的一声。
石像竟是直接炸碎开来。
这不只是承受冲击了。
夏玄竟是将整个阵法都给轰爆了开来!
看到这场面。
不只是尉缭惊呆了。
便是从刚刚一直对于夏玄无比自信的嬴政,也是愕然。
再转头,是带着脸不可思议,朝尉缭子,又问起来。
“什么情况?”
“不是说,两个时辰,能破阵就已经殊为不易了么。”
“这才多久,百息都没有吧?”
“这……这……”
“老臣也不知道啊,是不是阵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而他只是不可思议。
尉缭子整个人则是直接麻了。
今次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别的,而是怀疑起了这阵法出了问题。
凑上前去,细细检查起来。
但这不检查还好。
真检查之后的结果,却让他更加意外了。
因为阵法压根就没有任何问题!
“阵法没问题?”
“那怎么可能?”
“这可是真正的问心局,天下什么人能够这么轻松的通过?”
怀疑人生。
今次不夸张。
尉缭是真有些怀疑人生起来。
下巴上的白须都被揪掉了几根。
嬴政等人听了,也是震惊。
不过此刻回神后,却不再问这尉缭了。
而是将注意力都给放在了夏玄身上,朝他又问起来。
“夏玄,你到底做了什么?”
“是阿,为何你这么轻松,就破开了魂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