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岁笑道:“我有何不敢?你该先去问问他们,敢听吗?听到敢反驳吗?”
燕十一沉思了一下点头道:“还真是,你敢说都没人敢听!我有点同情陛下了。”
这下反锦岁一噎:“同情陛下什么?”
燕十一小声嘀咕:“娶一个这么凶的媳妇……”
锦岁往前凑了一步:“你说啥?”
燕十一忙改口:“没说啥。”
他也属于,听到也不敢反驳那一类。
“我是真佩服你,你怎么想到这样治长安官员的?看看那些新来的,听说流民营那些官员的事,都老实的很。”
锦岁笑道:“这有什么?真要说起来,最有经验的还是霍缇骑,我都没把用在他身上的招术,用在这些官员身上。
让他们去流民营,也没饿着冻着,一个个还给我不情不愿的,真是的,要是长安来的官员都这样,干脆别来算了,等我们边城开科举,提拔新官员。”
吐槽归吐槽,但六部官员相继到齐,锦岁还是得安置。
转眼到了十月,顾长萧更过份了,竟然以有一半官员到达边城,那地方折子就近原则送,离边城近的送到边城,由锦岁代批之后,给百官下达指令。
这哪里行啊?锦岁觉得自己会被御史骂死的!并且她已经够忙了,还给她找这样的活干!
她便从六部之中挑官大的、能力强的,成立批折子小组,程榆为她的副手,连李恒也加入进来,主要是因为李恒对燕地的情况比较熟悉。
如此一来,御史就没理由骂她牝鸡司晨、参政夺权,要骂就连小组成员一起骂,当然,最应该骂的就是你们的陛下,是他先胡来的!
边城开启官场卷生卷死模式,一改长安官员办事速度慢,各部推脱责任的行为。
在凌姑娘的带领下,地方折子送到,先审核真实性,再开会讨论解决办法,需要派钦差的就立即派钦差。
不需要派钦差的就立即给出方案然后送懿旨到地方上,是的,顾长萧还给了锦岁写懿旨的权力。
她这个皇后还没正式拜堂上玉碟,但却比历代皇后的权力都要大。
她私下跟程榆说:“还记得之前你知道我是假戾王时,直接跟我说,想当真戾王你也支持的话吗?”
程榆失笑:“自然记得,那是下官的真心话!”
锦岁笑道:“看看你们陛下,他到底有多信任咱们,也不怕咱们在边城造反?真是的,他在长安忙什么呢?”
顾长萧在忙什么呢?当然是忙杀人!
他不想把杀气带回边城,边城应该是一片净土的。
那里就像家一样,他回去时会和灵月大婚,血腥和杀戮,就都留给长安吧!
所以在长安把该杀的给杀完了,因为他在用极严的手腕,推行土改制。
土改制跟小官小吏关系不大,他们手上并没有太多土地,所以身家干净的,跟士族牵连不深的官员,顾长萧都分批送到边城。
先让锦岁把那边的朝廷立起来,而他则在长安,把大士族、门阀、权贵吃的土地,都给打的吐出来。
顾长萧的手段太过铁血,给权贵和士族一种,他并非从先帝那里继承帝后,而是打碎了君家皇朝,开国的一代新君主。
简单来说,权贵们很想向他大喊一声:“陛下你为何造反?”
没错,在权贵和士族看来,顾长萧的一些政策,简直是‘造反’,一改君家先祖立的各种政策,动摇国本!
先是改土地税收法,不再是按人头收税,而是按亩来收税。
锦岁给的简单解释‘摊丁入亩’‘地丁合一’,取消数千年来的人头税。
按丁收税,底层百姓的压力极大,贫穷之家不敢多生孩子,特别是女婴,一些地方抛弃女婴、溺死女婴的现象极为严重。
虽然女子只收半税,但家里女孩多了,吃的多,田地产出少,女子力气又小,田地里的活干得不多。又不能抛头露面出去做事,但凡家里条件不好的,就不敢要女婴。
就算生了女婴,养到几岁上,也会在收成不好的年月,把女孩卖掉。
市面上人伢子买女童,普通的女童一个只要二两银子,若遇到灾年间,不用银子,一袋粮食就能换走。
而一头牛的价格却是在十两到二十两之间,呵呵,这就是真正的底层,人命如草芥!
但丁税对士族来说,完全不算什么,那点税收,他们一顿饭钱就够了。
但他们圈地,又是祖上封赏到的土地啦,又是家里有功名的土地,又是祭田之类,官府能收到的田税极少。
而权贵甚至免税,只要每年向皇帝送些贡礼就好。
顾长萧用一种极严厉的手腕,从上到下,全部执行摊丁入亩制。他就是在这个秋收开始严格收税的。
为此,皇族竟然试图联合起来反抗,只是他们不敢真的造反,因为胡人入长安加上誉王党败,他们已经没有兵了。
只能用道德绑架,又是拿着先祖赐的令牌啦,又是拿着玉碟或是宗室律法,问顾长萧,你也姓君,我们也是君家子孙,为何要如此苛待?
按新律收税,我等连饭都吃不饱!你敢不敢去皇陵,面对君家列祖列宗,将你这新税法告诉他们?
顾长萧有何不敢?他不光去皇陵,还举办了盛大的秋收祭,诏告天下,今年秋粮就按新税来收!
凡有违者,斩!
一个都不知道血脉偏到几代的老皇叔,皇家宗亲,被推出来,在皇陵祭祀上,哭天抹地的哭君家后世子孙不孝,不给宗亲活路。
说实话,那一刻顾长萧的心底是悲哀的,连皇室都不支持他的新政策,怪不得士族、门阀如此猖狂!
他又是庆幸的,庆幸认识锦岁,庆幸自己有黑羽营,有鱼油火药做底牌,庆幸边城粮仓丰盈,能供他行铁血新策。
将这个烂透了根的朝廷,连根挖起,重新播种。
用血踏出一条全新的阳康大道,让整个大夏皇室,开启一个全新时代。
他更庆幸的是,没让岁岁来长安,否则看到自己天天杀人,岁岁肯定于心不忍。
而这些人知道岁岁是他的软肋,也会想办法利用岁岁。
沉思间,那皇叔哭完了,顾长萧居高临下地问他:“皇叔是不想执行新政,抗旨不从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听在那些皇室耳中,只觉心惊肉跳。
但很快他们又有了底气,在皇陵之中,难道你还要杀皇室成员?
顾长萧没有杀,但那皇叔自己找死:“陛下若不给皇家子孙一条活路,本王就一头撞死在皇陵,到九泉之下状告列祖列宗!”
顾长萧指着皇陵前的石碑:“那皇叔撞给朕看看。”
到现在大家还以为双方是在拉扯,看谁服软。
那皇叔看一眼皇家宗亲,示意他们自己一撞就立即找太医。大家心领神会,向他点点头。
然后他就慷慨激昂地道:“老祖宗,替我做主啊!”
一头撞到石碑上,血流如注,那些皇家宗亲立即大喊大叫地嚎哭起来,试图唤醒顾长萧的‘良心’。
他们欲上前抬起老皇叔,却见顾长萧手一挥,一队黑羽营上前,将他们围住。
顾长萧用很冷静又很冷漠地语气道:“朕说了,不遵新政,便是抗旨。
而抗旨者,死!
有想陪他一起死的,上前一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老皇叔血越流越多,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最终,老皇叔如愿死在皇陵,却没有撼动顾长萧执行土改制的决心。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给士族成长的时间,再想慢慢执行土改制,将要耗费更多的人力、精力,也会有更多的动乱!
那时会比现在死的人更多。
现在最起码,没死百姓。至于权贵和士族,顾长萧看得很清楚,他们是江山社稷的蛀虫,死了就死了。
老皇叔之死,让全长安的权贵明白,陛下是铁了心要实施土改制。
除非陛下死了,否则他们无法保全自己的土地。
可惜顾长萧没那么容易死,不论他们暗中求多少神灵,想多少法子去暗杀,或是怂勇民变,都无济于事。
从长安往四周蔓延,联明的士族、权贵,先步表忠心,亲自执行土改,将秋粮税一斤不少地送到朝廷的粮仓。
而如老皇叔之流也不少,反抗、举着丹书铁劵、先帝赏赐,反抗税收官入庄园。
然后他们就见识到新帝的残忍手段,黑羽营带着火药上门,凡是组织兵力反抗者,皆以谋逆罪诛族!
弃械投降者,则没收田地,全家发配边关。
当然不是边城那个边关,那就太便宜他们了,而是发配海南或西北边疆。
如此一来,反而是燕地十六州成了一片净土,但很快土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有燕九提前给燕地士族提过此事,他们有了心理准备。并且燕地士族发现,土地的产出,远远不如行商,不管是与北疆的贸易,还是海上,收益都高于土地。
并且有了高产农作物,粮食的价格势必下跌。他们更想人力由农变工,故而虽然也有顽固的老士族反对,但大多数都没动什么武力,就成功执行了土改。
燕九人在长安,他全程看着顾长萧以铁血手腕执行土改制,这样的顾长萧让他很陌生。
跟在边城时,在凌姑娘面前,完全是两个人。
他杀伐果断,专横跋扈,霸气无双,同时又有雄才大略。
身上俨然俱有秦皇汉武之风。
让长安权贵感到陌生,因为他之前当太子时,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该说,发配边城这件事,让陛下脱了一层皮,发生蜕变。
还是说,边城的他,并非真正的他,现在的他,才是脱下束缚的他。
那个禁锢他杀性的人,就是锦岁。
燕九有点希望顾长萧赶紧迁都到边城了,没有凌姑娘在身边,陛下的杀气太重了。
胡人入长安和誉王党战败死的人数不计,光是执行土改,死的人已经逾万了。
虽说新政改革从来都充满血腥,是拿人命来推的,但一个皇帝推行新政,也要死这么多人,着实让人觉得他是个暴君!
明明有更温和的法子,就像燕地十六州,若是去年陛下说要执行土改,绝对是有九成士族会造反。
但今年,则是有九成士族立即就答应了。
只要让长安的人看到边城的发展情况,他们也会像燕地十六州的士族一样,认识到未来土地的产出没那么高的利益。
执行土改是利在千秋之事,但陛下即没打算这么做。
燕九轻叹一声,陛下交给他的任务是燕地十六州的土地秋税,他已经顺利完成了。
但陛下却不打算让他先回燕州,燕九只觉心里有点悲伤,难道事到如今陛下还担心他会抢走凌姑娘吗?
在北疆王庭时,陛下徒手爬王关押凌姑娘的圣山,两人飞出王庭。
那一刻,燕九就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没资格向凌姑娘表明爱意了……
燕十二娘来找他:“大哥,能不能跟陛下说说,别让寒星去抄家。他每次回来,身上的血腥味都洗不掉。”
燕九低声问她:“你是嫌弃那血腥味?”
十二娘高声道:“当然不是!我是心疼寒星,太辛苦了。”
燕九又觉得心尖微抽地疼,他连心疼凌姑娘的资格都没有。明明,他曾经有机会的。
“寒将军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并且,陛下要留他镇守长安,所以抄家之事,也就必须他来办。”
十二娘不懂:“为什么?陛下手下的将军那么多。”
燕九不知该怎么跟傻妹妹解释帝王心术,长安繁华富贵迷人眼,若迁都之后,留下的寒星被权贵们用糖衣炮弹腐蚀了呢?
别说寒星不会,人是会变的。多少屠龙者,最终变成恶龙。
而陛下令寒星抄家,就彻底断绝了寒星会跟权贵同流,留在长安,又手握重兵,寒星必须做孤臣、直臣。
燕九轻声道:“放心吧!秋收之后,寒将军的刀就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