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长白 作品

第192章

祈伯璟在风谲云诡中长大,听遍瞭谗言,见惯瞭衆人脸上的假面,怎麽会看不出杨惊春拙劣的谎言。

杨惊春下意识想狡辩,可一抬头对上祈伯璟潭如黑渊的眼,又哑然失声。

祈伯璟捞起她的手,握在宽大温暖的掌中,静静等著她开口解释。

她是个大方的姑娘,可也没有慷慨到心甘情愿地将他分享给别的女人。

祈伯璟知道,一定有什麽地方出瞭问题。

二人之间安静下来,街道上嘈杂的人声和车轮滚滚而前的声响传入车内。

祈伯璟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榻中,仔细回忆著二人的相处,抽丝剥茧地分析起来。

上次二人见面,是在宫变那夜。再上次,是在他的别院。

别院相处时她同他亲密无二,和以往并无任何不同,那便是在宫变事后她才改瞭心意。

那是血流成河的一夜,鲜血腐烂瞭皇宫表面辉煌的荣华与金贵,露出其中深藏的污秽和不堪。

祈伯璟出生在宫中,长在宫中,知道宫裡是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牢笼。

他早已习惯瞭宫裡的明枪暗箭,见识过宫裡醃臢的一切。

可杨惊春没有。

祈伯璟握著杨惊春的手,问她:“是害怕瞭吗?害怕入宫后再不如在宫外快活?”

杨惊春没说话,但手指却轻蜷瞭蜷,祈伯璟察觉到瞭,他睁开眼望著她,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牢。

他缓缓开口问:“是怕我像我父皇一样盛宠妃嫔、扶持其他皇子吗?叫你最后像薑锦一样因恨逐权,为权势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

他语气平缓,但言辞却又刺耳。杨惊春下意识抬眸看他,祈伯璟望著她的眼睛,轻声保证道:“惊春,我与我父皇不同,也非滥情纵乐之辈,你所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

他轻轻叹气:“若我贪图声色,早在你之前,就该纳瞭数不尽的妾室,叫她们背后的傢族为我所用。可你知道,在你之前,于情之一事,我亦白纸一张。“

他说得很慢,言语真挚,说话时,他握著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杨惊春听罢,终于肯开口:“……我不是害怕这些。”

祈伯璟追问:“那是怕什麽?”

那夜的血雨腥风再次浮现在杨惊春脑海,她思忖著这些日想瞭又想的话,慢慢道:“宫乱那夜,你带兵来得好及时。”

她没有看他,自顾自般说著话:“你晚来一步,菀菀和奉渊哥哥或许便会命丧祈铮的刀兵之下;你早一步现身,亮明兵力,祈铮有所顾忌,便不敢冒然入宫。可是,可是你就是来得恰逢其时。”

恰逢其时,便是早有应对,早知薑锦和祈铮会造反。

或许也早料到薑锦会以她和菀菀做人质,早知她有危险。

可即便知道,他还是选择顾全大局,而置她于险境之中。

他置办别院,出宫与她私会,请旨立她为妃,人人都知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对杨傢的那位嫡女动瞭真情。薑锦又何尝不知?

祈伯璟在意之人寥寥无几,除瞭谢真、老皇帝,便隻得一个杨惊春。所以薑锦才设局拿住杨惊春以胁迫祈伯璟。

老皇帝与她,都是祈伯璟刻意暴露在外的软肋,是祈伯璟故意让薑锦以为他毫无戒备,让薑锦错以为他对秦王谋反的计谋一无所知。

深宫少有真情,多是算计,杨惊春知晓他多思多谋,可没想过祈伯璟也会将她算在计中。

祈伯璟听明白瞭她话中之意,他紧紧握著杨惊春的手,有些急切地解释道:“薑闻廷是我的人,有他在薑锦身侧,你不会有性命之虞。”

“我知道。”杨惊春说。

她知道,可她还是觉得难过。可她也清楚,若祈伯璟防备周全,那薑锦又如何会上鈎。

她看得太通透,知他身处险境,明他难处,所以才对祈伯璟如此难爱难分。

祈伯璟难得慌瞭神:“惊春……”

“我是棋子吗?”杨惊春忽然道,她直直望著祈伯璟的眼睛,不遮不掩地问:“我是吗?阿璟。”

她微微红瞭眼睛,祈伯璟看著她委屈蹙著的眉,喉咙紧涩得发痛。

良久,他才叹息著道:“是。”

她是,谢真是,李奉渊是,他的父皇是,就连他自己也是。

在这生死局中,所有人都是棋盘上佈局多年的子。祈伯璟没有别的选择。

杨惊春抽瞭抽鼻子,她明白他的苦楚,所以不怨他,可是却难消心中芥蒂。

祈伯璟用拇指蹭去她眼睫上的泪珠,安抚道:“今后再不会瞭,惊春,我保证,此事再不会发生瞭。”

杨惊春声音有些低:“我没有怪你。”

祈伯璟听她这麽说,心头愈发慌乱。他从未见她这样难过,不如怨他得好。

杨惊春平複片刻后,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年少时许下过一个愿,我要做天地间最厉害的女人,浪迹天涯的侠女,路遇不平,惩恶扬善。”

祈伯璟怔瞭怔,他下意识紧紧扣住她的手:“你要走?”

杨惊春看瞭眼他用力的手掌,没有回握住他,但也没有松开。

她抿瞭抿唇,抬头看著他:“我想离京,阿璟,我想去看看这天地。”

祈伯璟没有答应,而是问:“会回来吗?”

杨惊春点头:“我的傢人、朋友……还有你,你们都在望京,我自然是会回来的。”

祈伯璟闻言,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心吊胆。

他静默须臾,问她:“想去哪?”

杨惊春也没有头绪,她道:“不知道,揣上剑,带上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