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英,雄英!”
“你醒醒,你快醒过来啊!别睡过去,别睡!娘求你——”
“雄英!!!”
一道凄厉的哭声从东厢内爆发出来,让屋外的朱元璋和朱标以及朱长生皆是心神一颤!
“不好!”
朱标的理智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只是一瞬间,他已是冲到了厢房之内!
看到病榻上已经合上眼睛的儿子时,他的身形一软,无声的倾倒在地。
“雄英……”
“我的儿……”
两行热泪再也止不住,顷刻间夺眶而出。
朱标一向被人称为仁弱,但他实际上是个极其坚毅的人,从来不轻易哭泣!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面临丧子之痛的他,纵然意志再坚强,也承受不住了啊!
“雄英!”
朱长生心中一急,便要往厢房里跑。
然而,一双大手却是拦住了他。
“别去!”
朱元璋用力的拽住了朱长生,语气无比坚决的道,
“爷爷不许你再去冒险!”
其实,对于朱雄英生这样一场大病,他心里头是早有预料,也有心理准备的。
从这孩子一出生,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故而……虽然此刻很是痛苦,但朱元璋还能承受得住,不至于像屋内那几个人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一切,皆是命数。
老天要带走的,凡人留不住。
但!
朱元璋绝不允许朱长生再出半点意外!
对于这个孙儿,他是最为偏爱,也倾注了最多的心血!
如果朱长生再出点差池,那他无法承受!
妹子更无法承受!
“爷爷,我要去……”
“闭嘴!从今天开始,咱禁你的足!不许你再来东宫,也不许你再和外人接触!此外,你还要接受太医的全面检查!听清楚了没有!”
朱元璋恶狠狠的道,
“来人!”
“把皇长孙给咱带回春和宫去,不许他出宫一步!”
还是第一次,他对自家大孙说狠话!
朱长生明显有点被吓到了,转而哇哇大哭了起来!
“呜呜哇哇哇……我不去,我不回去!我要陪着雄英,你这个坏爷爷,我不去!”
“哇哇哇……”
虽然他的态度很坚决,但毕竟只是个小孩,没多大力气,被两个锦衣卫一拽,便抱了起来,朝着春和宫而去。
哭闹之声,渐渐远去。
“妙云。”
朱元璋低声道。
“儿媳在。”
徐妙云抿了抿唇,轻声应道。
她纵有千般巧智,今天这样的场合,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是默默的陪在一旁。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让人觉得烦。
你不是当事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当事人的内心有多么的痛苦!那些轻飘飘的安慰之语,不如不说。
“你……也回去吧,看好长生。”
朱元璋吩咐道,
“不要让这孩子再出波折……咱和你婆婆,都经不起这样的挫折了。”
“去吧。”
徐妙云看了厢房内一眼,神色有些犹豫。
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也不太好?
不过,想到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徐妙云便也只能点头称是,转身离开。
正如父皇所说的那样,长生……再不能出半点波折!
朱元璋轻轻叹息一声,转而望向屋内哭得直不起腰的三人。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把他们劝说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罢了。
进都进去了,真要传染……也早都传染上了。
现在再说,还有什么用?
其实……他也有一种冲动,想进去看看大孙,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
天花这种病,实在是过于吓人,他不光是朱雄英的爷爷那么简单,他的身上,还担着九州万方!
万一他和朱标都染上了天花,到时候变成了朱雄英这个样子……
不敢想那局面会有多糟糕!
要真是那样,那恐怕只有用十二道金牌急召朱橘回应天继承大统了,除了他,没人能把朝廷和国家给稳住!
正胡思乱想着,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哒哒!
哒哒哒!
“臣太医院刘正,参见陛下!”
“臣太医院张礼,参见陛下!”
“……”
几个太医上前,朝朱元璋行礼。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朱元璋冷漠的脸上杀意迸发,质问道, “赵风染上天花回家去了情有可原,可你们不应该马上有人补位照看皇嫡孙的吗!”
“今天夜里,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还让皇长孙偷偷跑了进去!咱看,你们的脑袋都不想要了是吧!”
众太医:“!!!”
“陛下息怒!”
“陛下恕罪,臣等并非是玩忽职守,而是赵院长传了书信进来,根据他自身的感受,写了一个方子,我们所有的太医都在论证这个方子的可行性,这才没有在此值守……”
几人跪伏在地,皆是瑟瑟发抖。
唯有刘正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人都要没了!还论证方子!”
朱元璋恼怒道,
“一群无能之辈!”
“咱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用!还有天工院那帮废物,全都是无能的废物!”
听着皇帝发泄怒火,众太医皆是默然不语,神色憋闷不已。
他们……真的已经是尽力了啊!
各种办法都用遍了,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方子,赵风院长甚至还以身犯险,亲自试病!根据自己的痛苦体受来开方子。
这能说他们不竭尽全力吗?
可这天花……的确像是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啊!
其实……老朱这边的确也是冤枉他们了,天花这种恐怖的烈性病毒,不知道带走过多少人的性命!哪怕是医疗发达的后世,都不敢保证有百分之百的治愈率。
要不是有牛痘这个猪队友在,天花自己杀个几亿人类,那真是轻轻松松!
这样一个疾病,指望一帮古代太医,那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滚进去查看皇嫡孙的情况!”
朱元璋一脚踹在了刘正的皮肤上,喝令道,
“皇嫡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要你们全都陪葬,陪葬!”
“滚!滚进去!”
刘正:“!!!”
众太医吓得肝胆俱震,皆是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厢房之内,奔到了朱雄英的榻前。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请让一让,请稍稍让让……”
“让微臣查看一番……”
刘正谨小慎微的请求道。
常美荣和马秀英这会儿哭得嗓子也已是沙哑,人更是虚浮,两人想站起身来让位都做不到,刚一起身,便是头晕目眩。
“娘!”
“美荣!”
眼看着母亲和妻子将要摔倒,朱标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拉住了两人。
“娘,您就别在这里了,还有美荣……我们先出去吧……”
朱标神色复杂,劝道,
“咱们留在这里,也只能是……徒增伤心,于雄英无益,反而让我们也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多了感染天花的风险。”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先把自己的身体保护好才是啊……”
“来,娘,我扶您出去——”
马秀英默默垂泪,在儿子的引导下,一言不发,缓缓朝着厢房外走去。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现在……就有种心死的感觉,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而常美荣则是一直怔怔的盯着床榻上紧闭双眼的儿子,状若痴呆。
刘正望着双目紧闭的朱雄英,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而后迅速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同僚。
几人相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目中的惊惧之色。
“皇嫡孙殿下他……他……”
张礼略有些结巴的道。
“住嘴!”
“先检查一下情况!”
刘正连忙呵斥道。
虽然皇嫡孙殿下看上去,已经呈现出了死象,但这种时候,岂能贸然宣布?
要知道,他们的性命,也跟皇嫡孙的性命息息相关啊!他要是死了,自己也没有活路!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天尊保佑……”
“殿下,小殿下,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刘正嘴唇哆哆嗦嗦,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叨着。
他的左手微微发颤,轻轻触碰到了朱雄英的脖子上。
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
脖子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跳动!
他又将手指搭在了朱雄英的脉搏之上。
脉象亦是微弱无比,且呈现出死脉的症状!
到此,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朱雄英正在慢慢死去,而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半个时辰之内,除非有大罗金仙来帮忙,否则这种死亡便是不可逆的,谁也没法救治!
对此,刘正也觉得很无力。
作为一个太医,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逝去……
“师兄,皇嫡孙殿下他……”
张礼忍不住开口想问。
“走吧,先出去,出去再说。”
刘正闷闷的道。
此时,朱标也已是去而复返,回来将行尸走肉一般的常美荣给搀扶了出去。
一行人,全都到了院内。
“刘太医,雄英他现在……情况如何?”
朱标一双眼睛早已红的泛白,朝着刘正提问的时候,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
刘正看向朱标,亦看向皇帝皇后以及太子妃。
那三个人,亦是死死的盯着他,盯的他只觉得有四座大山横压下来,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这……”
“微臣,微臣……”
他斟酌了半天,可嘴里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你尽管说吧。”
马秀英吸了吸鼻子,双手紧握着朱元璋的衣袍,低声道,
“我们承受的住,你说吧……”
“说。”
话虽如此,但她那发白的指节却是那样的显眼。
朱元璋甚至觉得自己的胳膊被铁钳给制住了,动弹不了分毫!疼得他直咬牙。
但他也知道……这是妹子在用最大的力气绷住自己,不让自己彻底崩溃!
“……是,皇后娘娘。”
刘正跪伏在地,低声道,
“皇嫡孙殿下他……现在已呈现出死脉。”
“他的呼吸在衰竭,他的五脏六腑……也在不可避免衰竭,而这种衰竭的速度……会很快。”
“也许……半个时辰,也许……就一会儿功夫,他便会……便会……”
最后的那一个‘死’字,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哗啦啦!
哗啦啦!
身旁的太医尽皆跪下。
于他们而言,从冲进厢房的那一刻起,其实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这一回……纵然是要殉葬,也只能认了。
这,就是在洪武朝当太医的命!
“嗬——”
“嗬——”
马秀英只觉得一股子窒息感传来,这让她无法再用鼻子呼吸,只能是张大嘴巴,用力的用嘴巴吸气。
与此同时,那钳着朱元璋手臂的手,骤然加大了力量,钳的朱元璋都呲牙咧嘴,疼得差点翻白眼!
他着实没想到,妹子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下一秒,手臂上的疼痛骤然减轻,马秀英的双手骤然垂落,整个人踉跄了两步,跌倒在了朱元璋的怀里。
“你,你们……”
只见她望着一众太医,双目微微抬起,有些气短的道,
“你们都辛苦了……治不好雄英,不是你们的过错。”
“你们……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嗬——”
刘正几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
皇后娘娘这意思,是赦免他们了?
不用陪葬了?
就在犹豫之间,朱元璋猛地爆喝道:
“还留在这里碍什么眼!”
“还不快滚!全都给咱滚!!”
刘正:“!!!”
“是!是!臣等告退!”
一众太医如梦初醒,一个个皆是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屁滚尿流的跑了!
于他们而言,皇嫡孙殿下的天花之病,亦是他们的生死大劫!
这一跑,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朱元璋目光冰寒。
按照他的脾气,这些人本来全都要死!
但因妹子出言搭救,再加上赵风为了治病,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这份态度还是挺让他动容的。
故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网开一面,没有大开杀戒。
就当……是为雄英积了点德吧……
“美荣,你……你还好吧?”
朱标扶着怀里的常美荣,见她没有一丝一毫动静,不禁心下慌乱,轻声询问道。
常美荣双目无神,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去陪雄英了……”
她轻声道。
朱标微微一怔,而后连连点头道:
“好,好……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去陪着他……”
说着,他便要扶着常美荣往屋里走去。
在儿子生命的最后时刻,不管他清醒还是昏迷,作为父母亲,总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不,我自己陪他就可以了。”
“你不用……”
常美荣在朱标的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努力站稳了身形,而后一步一步的朝着厢房走去。
走到厢房内时,她忽的缓缓转身,看向三人,而后在朱标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殿下,我……很抱歉。”
常美荣轻声念叨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而后便轻轻关上了厢房的门。
门内门外,恍若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美荣!” 马秀英目中露出莫名的不安之色,开口呼唤道。
“别喊了,就让她单独陪一陪雄英吧,作为母亲……她是最痛苦的。”
朱元璋拽住了马秀英的手,叹息道,
“妹子,你也……”
砰!
话音还未落下,马秀英已是扑入了朱元璋的怀中,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重八,这都是为什么啊,我宁愿我自己去死!雄英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呜呜……呜呜呜呜……”
马秀英对着朱元璋又锤又打,涕泗横流,崩溃大哭!
朱元璋的鼻头亦是一酸,眼前浮现了水雾。
他的内心,又何尝不痛苦,何尝不酸楚呢?
皇帝又如何?万人之上,予取予夺又怎样?
他连自己孙儿的命都保不住!在恶疾面前,他这个皇帝和普通老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从内心深处弥散开来。
此时此刻,朱元璋开始理解,为什么朱橘会那样热衷于修仙了,哪怕修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他都会那样趋之若鹜了。
或许,也真的只有成为了仙人,才能真正做到逆天改命吧?
噗通!
忽然间,朱标双腿跪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心口!
“标儿,你怎么了标儿?!”
朱元璋顿时大惊,连忙稳住马秀英,上前将朱标扶起,急道,
“是不是心梗又犯了?带药了吗?”
孙子存活的希望已经渺茫了,他不希望儿子再有什么差错啊!
“有,有……”、
朱标哆哆嗦嗦的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来。
朱元璋迅速接过,将瓶子拧开,从中倒出一粒药来,而后倒进了朱标的嘴里。
朱标将药丸藏在了舌下含着,神色这才好转了几分。
这药,乃是彭玄为他特制的,在心梗发作的时候,可以迅速化解生命危险,其功效作用,和后世的速效救心丸差不多。
“呼……”
“呼……”
朱标在朱元璋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目光却是一直盯着屋内。
“爹,我想进去……陪着雄英。”
他揉着心口,低声道。
朱元璋神色复杂。
“标儿……大局为重!”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出六个字来,便松开了儿子的手。
作为皇帝,他不想看着太子去那样一个危险的地方久留。
但作为父亲,作为雄英的爷爷,他又不忍心去阻拦。
只能给予一个叮嘱,而最终的决定,还是让朱标自己去做吧。
若是执意阻拦,搞不好将来会成为朱标内心最大的遗憾,以至于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都会出现裂痕。
“嗯。”
朱标轻轻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听他低声道:
“爹,娘。”
“你们今天也劳心劳神了,先回去歇息吧,尤其是娘……您刚刚伤寒痊愈,不能在这里吹夜风的。”
“你们……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而后看了马秀英一眼。
“妹子,咱,咱先回吧。”
他上前搂住了马秀英的肩膀,轻叹道,
“让标儿和美荣和雄英待一会儿,咱们……哎。”
马秀英默不作声,任由朱元璋拉拽着,缓步离开了东宫。
驾撵早已准备好,朱元璋扶着马秀英,却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转头看去,却见妹子面色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绯红之色,双目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闭上了。
“妹子!妹子!”
“坏了……该不会……”
朱元璋吓了一个激灵,赶忙扶稳了马秀英,用手轻轻一触她的额头。
烫!
很烫!
“去……去喊太医,赶紧去喊太医来诊脉!”
朱元璋吓了一个激灵,说话都哆嗦了!
要是旧病复发,高烧反复还好……可要是染上了天花,那就完了啊!
不会,不会……应该不会,赵风说过,天花是存在潜伏期的,最起码也要三到七天才会发病,长的大半个月才发病的都有!妹子不过只是刚刚接触了一下而已,怎么可能猛地发病?
应该只是旧病复发,是刚才大哭大喊,又被冷风吹了,再加上熬夜体虚,多种原因综合起来,导致的旧风寒复发了……
对,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老实说,从没学习过医理的朱元璋,此刻能进行这样一番推理,也属实是有些难为他了……
但对他而言,也唯有这番推理,能稍稍安一安他的心,要不然的话……他真的要吓死了!
马秀英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超越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所以,如果妹子有点闪失,他是真的会疯魔的!
……
东宫。
院内,只剩下朱标一人,
屋内,也只剩下母子二人。
夜风徐徐,有些寒凉。
朱标抱着头捂着脸,缓缓蹲了下来。
他的肩膀不住的抽搐着,嘴里不断发出呜咽之声,宛若一头在黑夜里舔舐伤口的野兽。
于他而言,人生中没有比今天更大的挫折了……
而于常美荣而言,这不是她人生中的挫折,而是她人生的终章。
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这一夜,太子朱标嫡长子,大明皇嫡孙朱雄英,夭折薨逝。
os:众所周知这是一本修仙小说,所以朱雄英后面会返场,以一种较为合理的形式。稍微剧透一点免得大伙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