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徐妙云扶住了额头。
下一秒，右手成钳，再度揪住了朱长生的耳朵！
“啊！娘……疼疼疼疼啊！”
朱长生被钳住了软肋，刚才那一点霸气瞬间荡然无存，呲牙咧嘴的叫喊了起来。
“还北斗星君必须给你这个面子，你算老几啊！”
徐妙云瞪眼道，
“我警告你，不许再鼓捣你爹的那些东西！那些道经不许你再看！以后他的丹房我会上锁！”
“你再胡搞一通，神神叨叨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对儿子，她是有期许的。
丈夫想当道士，想修长生，她不管。
但儿子不能走上这条路！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自然是想要儿子好好读书，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条路子！
身为吴王世子，他本身起点就已经够高，只要能力跟得上，必然是能够有一番作为的！
哪怕不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起码当个名满天下的学问大家，亦或是像老五朱橚那样编一本旷古绝今，利益后世的书，这总可以吧？
要是变成一个小神棍，那她真是要气死！
而显然，因为大家都很宠爱朱长生，一向都是徐妙云这个当娘的唱白脸，所以朱长生还是有些畏惧娘亲的威严的，只能是撇了撇嘴，一脸委屈的道：
“那我……那我想弟弟活嘛……”
“以后都没人陪我了……”
听到这话，徐妙云脸上的怒容稍稍消弭，揪着儿子的手也是轻轻松开。
常美荣忽的上前，轻轻搂住了朱长生的脑袋。
“妙云，长生他是个好孩子，你别太凶了……”
她的双目微微泛红，吸了吸鼻子，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摸着朱长生的额头，柔声安慰道，
“长生，别难过。”
“弟弟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无法跟我们见面而已……”
朱长生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伯娘，你在骗我。”
他本就比寻常小孩早慧，小小年纪，早已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他也知道，用常规的手段是救不回朱雄英了，这才痴迷于道经，想要从上面找到一个救活弟弟的办法。
朱标轻叹一声，走到朱长生面前，轻轻蹲下。
“长生，伯娘没有骗你。”
他仰着头看着这个面相和朱橘有六分相似的孩子，一脸坚定的道，
“弟弟他会回来的。”
“等你师爷到了之后，他有办法把雄英喊回来的。”
朱长生听到‘师爷’二字，目中骤然闪过一丝亮光。
“师爷？师爷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啦？”
“他到啦？在哪呢？我要去见他！我想师爷了！”
他顿时雀跃了起来，方才的悲伤和委屈已然消散。
小孩子，总是容易被转移注意力。
朱标；“……”
“他现在还没有音讯，先前说是去昆仑山清修去了。”
他略有几分无奈，只得解释道，
“已经安排锦衣卫去昆仑山寻找了，我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有他老人家的消息。”
一个自理能力极强的道士钻进了深山老林里，那就是鱼入大海，难以寻找。更别说是昆仑山那样路途波折而又遥远的地方了。
不说找人，光是到那儿都得几个月，搜山更是无比的艰难，谁知道老道躲在哪个山洞里闭关？
除非他自己闭关结束出来与外界接触，否则真要找，可能几年都未必能找到这个人！
皇帝的圣旨……有些时候也不是万能的啊！
“哼，这老王八蛋！”
朱元璋听到彭玄这个名字就来气，一脸怨气的道，
“等见了他，老子先踹他几脚！”
“他最好有本事能把雄英召来，要不然，咱废了他的称号，砸了他的庙！”
正此时，一个奴婢上前，行礼恭声道：
“太子妃娘娘，午膳已经备好，现在可否上菜？”
常美荣看向那奴婢，略有几分讶异的道：
“芍药呢？”
“怎么不是她在跟前伺候？”
朱标闻言，却是一脸不悦的道：
“你说你的那个贴身奴婢啊，已经让我贬出宫去了！”
“本来是要杀掉她的！念在她多年伺候，也有几分苦劳，就不杀了，不过这样不靠谱的人，不能在你跟前伺候！”
常美荣听到这话，略抿了抿唇，神色有些落寞。
“其实那丫头挺好的，我与她多年主仆，已是情同姐妹。”
“殿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如今念旧情，还是……”
唰。
“好，我知道了。”
朱标一挥手，十分干脆的道，
“待会儿叫人把她喊回来。”
“只要你能顺心就好。”
一个奴婢而已，他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妻子争来争去。
“谢殿下。”
常美荣目光微动。
其实还有很多在乎她的人，就比如朱标，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也不能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啊……
“我们夫妻一体，说什么谢？”
朱标摇了摇头，转而朝着奴婢摆手吩咐道，
“上菜吧。”
“是。”
顷刻间，一道道菜肴纷至沓来，香气逸散于院内。
朱长生看到那一盘水晶肘子，眼睛都不动了，伸手便要去抓。
“去！”
“先去洗手！”
徐妙云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呵斥道，
“把手洗干净点再抓，不然你的脏手抓过了，人家还怎么吃啊！”
朱长生撇了撇嘴，只能是不情不愿的跳下凳子去洗手。
“这孩子，和小橘子一模一样，就爱吃这猪蹄膀。”
马秀英用筷子将软烂的肘子扯开，夹了一块送到了嘴里，轻轻咀嚼了一番后，不禁道，
“御膳房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这是又改良了吧？先前的还要偏甜一点，如今不但不偏甜了，反而更香了。”
“唉……小橘子肯定也想这一口了，他在东瀛肯定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猪蹄。”
“重八，他现在怎么样了？打到哪儿了？”
朱元璋正夹着菜，听到妹子问话，迅速放下了筷子，沉声道：
“他仗打的不错，已经把东瀛外围的岛屿全都占了下来，推进的速度很快。”
“这说明咱们之前的策略是对的，先拿海上的倭寇试水，积攒海战的经验，等肃清了倭寇，咱们大明海军的神功也就练成了，打东瀛自然是得心应手。”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登陆了东瀛本岛，算算日子，也应该早就和老四的八万大军汇合了，这会儿，咱估摸着正在进行激烈的陆上作战，具体情形如何……咱也不知道。”
说到此处，他也是摇了摇头。
“太远了，实在是有点远。”
“一封军报，哪怕是通过最危险的渡海传递，至少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陆路就更不用说了，最快也得将近一个月！再加上咱对东瀛不甚了解，所以也预判不了什么，帮不了他什么忙。”
“东征，只能是靠他自己了。”
话到此处，朱元璋忽的又道：
“说起来，按照你的意思，咱已经下了旨意，急命他回来了。”
马秀英神色一凛。
“那怎么可以！现在正是节骨眼上，他这个中军主帅怎能回来？这会坏了大事的！”
她连忙道，
“我不要他回来了，你快去追回圣旨！”
朱元璋脸色一黑。
“你这个人！要他回来也是你，不要他回来也是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要怎样！”
这老娘们，事儿也太多了！
“先前我那……我那是情绪上来了才那样说的！”
马秀英瞪眼道，
“现在冷静下来了，自然知道其中利弊！我又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打仗是不能轻易换帅的，更何况是跨国作战！”
“你别废话了！赶紧把旨意追回来！”
朱元璋耸了耸肩。
“还追个什么，咱发的是急递，本身就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发出的，有几路更是冒着生命危险直接东渡而去的，这都过去好些天了，还怎么追？”
他摆手道，
“算啦算啦，发了就发了，发了他又不一定听的，就像先前那样，他会有自己的判断和考量的。”
“如果他判断可以回来，那么就会回来，若是不能回来，那自然就会置之不理，说不定还要故技重施，再把你当做‘神通广大的贵妇人’，来激励军心。”
“你就甭操心了！”
马秀英听到这番话，神色倒也缓和了几分。
“这倒也是……”
“小橘子他应当会有自己的主见的。”
如今的朱橘，无论是在朱元璋的眼里，还是在马秀英的心中，皆早已是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大人了。
他必然会有自己的主张。
“对了，老六还传回来一个预防天花的方子，叫做牛痘。”
朱元璋又道，
“按照他的说法，天花这疾病，一旦开始发病，就是药石无医，除了靠自己扛过来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可言，纵然是神医在世都无用，但却有一样东西，是它的克星，就是牛身上的痘疱。”
“牛痘？”马秀英将脸转了过来，神色讶然。
常美荣和徐妙云亦是听得认真。
“长生，你去拿纸笔来，娘要记录。”
徐妙云吩咐道。
“好！”朱长生迅速跑开。
于他而言，这东宫就跟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嗯。牛痘和天花，乃是同宗同源，只要染过牛痘之后，身体便拥有了抗性，绝不会再染天花。而这个牛痘神奇就神奇在，它的毒性却比天花小了无数倍，顶多只会在身上留下一些疤痕而已，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朱元璋这会儿倒是成了老中医，给众人科普道，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提前染过牛痘，这辈子便不必再惧怕天花！哪怕是身处天花病人之中，日夜与他们打交道，都绝对不会再染！”
“而这个牛痘的种植方法也很简单，按照老六的说法，只要在手臂上割开一个小口子，把牛痘的痘液涂上去就可以了。”
几人闻言，目中皆是露出惊异之色。
“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法子！这叫什么？一物降一物吗？”
“是啊……不过，小橘子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牛身上的这个痘疱可以对付天花？这两者之间，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唉……原来天花并没有那么可怕，要是雄英提前种过牛痘，他就……”
常美荣的话语，让众人皆是沉默了下来。
遗憾，写在了众人脸上。
是啊，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的预防措施，就可以避免被天花夺走性命……
徐妙云见气氛不对，迅速转移话题道：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我们都要种上这牛痘，甚至是让天下人都种上！”
“父皇，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吧！我协调一下太医院和天工院的人，马上去寻找已经感染牛痘的病牛进行研究和采集痘疱，还有，我再在大明日报上登报，民间也有很多老百姓，深受天花夺命之苦，让愿意试的人去试，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大量的样本，验证其安全性。”
一番话语，可谓是细致入微，把研究和临床试验都兼顾到了，听得朱元璋微微颔首。
“好，好，咱正愁找不到人手去执行此事，你算是解了咱的燃眉之急了。”
老朱赞许道，
“就由你落实，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行之有效的种植方法搞出来！”
“到时候，整个皇室成员都要接种！不要怕什么难看！有条疤痕而已，总比丢了性命强！”
在场众人皆是点头。
他们再也经历不起第二场悲剧！
况且，朱橘说‘天花一旦发病，药石无医’，也是让他们断绝了所有的侥幸心理。
想要不受天花的威胁，就只有把牛痘种上！
……
几人闲聊着，似乎是故意不去提起朱雄英的事儿，聊完了前线的朱橘和牛痘，转而便聊起了家长里短，一家子倒也其乐融融，气氛比起前几日的死气沉沉，已是好了许多。
“咳，咳……”
马秀英吃了两颗花生米，忽的脸色潮红，咳嗽了几声。
“又发热了？”
朱元璋一脸关切的道，
“别吃这些发物了，你这几日也要好好休养，按照太医的说法，把阴液补起来，否则肝阳上亢就会反反复复的。”
“来，吃点荸荠。”
说着，他便将两颗荸荠送到了马秀英碗里。
朱标和常美荣亦是放下了碗筷，看向马秀英。
“娘，您没事吧？”
经历过儿子的悲剧之后，夫妻俩现在对家里人生病可谓是高度敏感，一有状况，便立刻精神紧绷！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马秀英扶了扶额头，笑着摆了摆手，道，
“你们别太紧张了，我就是太医说的，阴津不足，肝阳上亢了。”
“我多吃一点补阴的药膳就好了……你们也要多吃一点，一个个都熬夜损耗的厉害。”
“接下来的日子，都好好调养调养，尤其是标儿和美荣，身体才是最大本钱啊。”
她本想提一提让两人继续生个小娃，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这会儿，不是提这话的时候，还是慢慢来吧……最起码，要等美荣的情绪彻底稳定下来。
不过……也是时候给标儿物色侧室了，先前那一次因为小橘子的话语搁置了选侧妃的事儿，可如今……筛选侧妃也该提上日程了。
太子一脉，还是要多子多孙才行啊……
想着想着，马秀英忽的感觉有些头晕，一股子令人不适的热劲从体内冲了上来，让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扶住了脑袋。
“妹子，还是不舒服？”
朱元璋握住了马秀英的手，神色还是有些紧张。
“嗯，有种喝了酒的感觉，体内有骨子热劲，但体感却是冷的，头还有点晕……”
马秀英点了点头，缓缓起身，道，
“有点瞌睡，你们继续吃着，我先回坤宁宫歇息了……这阵子都没好好歇息过，估计是身体吃不消了。”
说着，她便唤来翠竹，缓步离开了院子。
“这……”
朱标望着母亲的背影，有些担忧的道，
“爹，娘她……没事吧？”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
“太医看过了，说是没事。”
“应该是透支的太厉害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你们管好自己就成，这几天咱会去伺候她的。”
说罢，他也放下了筷子，跟了上去。
……
东瀛，京都五条坂。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湿了坡道表层的泥土。
淡淡的白雾，笼罩在山野间，粗略望去，宛若仙境一般。
而就在这样的仙境之内，却有数道轻微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隐藏在雨声之中。
“怎么还不来，情报准确吗？”
朱橘低声道。
“回大元帅，情报应当准确。”
身旁一个东瀛浪人模样的精瘦男子，却操着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低声道，
“足利义满笃信佛教，每月朔日都会前往清水寺参拜和坐禅，而这一条路，乃是他从室町第前往清水寺的必经之路。”
“此外，按照我们锦衣卫在京都城内的内线报告，足利义满出行不会带太多人，一般情况下是10个亲卫左右，最多不会超过30人，我们以有心算无心，必然能一击成功。”
朱橘微微颔首。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东瀛最核心的都城——京都！也就是倭王和足利义满的老巢！
没错，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冒险的那一条路，亲自领了一支精锐，利用影子蛊的特性，在东瀛复杂崎岖的地形内上蹿下跳，一路避开关隘和东瀛士兵，直捣黄龙！
老实说，在东瀛玩这一套，比在北元草原上要难的多了！也要危险的多了！
危险不光光来自于东瀛人，更来自于山野中的毒虫蛇蚁，豺狼虎豹！期间光是对付这些猛兽，都折了好些弟兄，在山川间不慎失足摔死的，都有两人！
好在，最终还是抵达了京都，且成功与锦衣卫接上了头，制定了斩首行动。
其实，他这么搞，是存在极大阻力的，全军上上下下，没有人支持他这么搞！就连一向最为忠心的蓝玉都坚决反对！
更别说徐达他们了。
原因无他……风险和收益根本不成正比啊！
堂堂大明监国吴王，明军大元帅，亲自跑去暗杀东瀛幕府将军？
脑子坏掉了吧？！
这要是失败了，那都无法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了，这可不光是明军的天塌了，大明的半边天都要塌了！
而就算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也就是杀了一个幕府将军而已！可杀完了人之后呢？无疑是暴露在了所有东瀛人的视野之下，等于是身处敌军围困之中，那危险系数，更是暴增！
到时候，如何脱身？
万一主力进攻不利，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京都，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元帅被困死在京都，干着急啊！
所以，这个方案，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蠢的方案！
但是，朱橘是什么人？
他决定的事情，就是所有人全都反对，他也要去做！
这一回，他不知怎么的，有一种迫切的想要速战速决的念头，故而，唯有这样冒险，才能真正有机会速战速决！
而因为影子蛊的原因，他只能亲自上阵！这玩意儿交给别人去操持，他也不放心！
故而，分兵之后，他找准一个时间，便再度秘密分兵，任何人都没有通知，只给蓝玉留下了字条，等蓝玉看到字条蹦起来的时候，他已在深山之中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除了身边的这一支精锐，以及接应的锦衣卫之外，和其他两路大军皆是处于断联状态，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情形！
这么一个任性的大元帅，无疑是让徐达和蓝玉以及朱棣无比的崩溃！
崩溃的同时，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咬紧牙关，不惜一切代价的攻坚！
朱橘的这一任性举动，让一向稳健的徐达都成了激进派，这无疑加大了明军的伤亡，但与此同时，攻城拔寨的进度，亦是加快了不少！
悍不畏死，埋头就是冲的两路明军，已成了东瀛人的噩梦！他们所构筑的防线，在大明的猛烈进攻，以及火炮的轰击下，不断的溃败，再溃败！
唰。
朱橘看了一眼怀里的影子蛊，眉头微微一挑。
影子蛊，颤抖着偏转，指向北方。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做了一个手势。
所有人皆是低下了头，屏住了呼吸，隐匿在了雨幕之中。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只等那一道身影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