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宰相谢清谋直直的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谢承宗。
谢承宗有些畏惧的躲闪着目光,随后又咬了咬牙,试图和自己的父亲对视。
不过三秒,又挪开了目光。
只是嘀咕道:“父亲,你总是不肯听我说话,难道我说的就一定没有道理吗?”
一阵晚风吹过,谢承宗提着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
映在走廊边的竹林上,影子也随之有些不安。
谢清谋在此时开了口,语调平然,听不出情绪来。
“你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
谢承宗有些心虚,但父亲语气的淡然,不似以往那般暴戾,反而给了他足够的勇气。
“怎么没有道理?朝令夕改,将不知兵……”
话说一半,却被父亲抬手打断了。
“这些话,落在明面上敷衍人倒是可以,和为父,都不说真话了?”谢清谋冷哼一声,“他们许你什么好处?”
谢承宗明白,自己的小小把戏,在自己父亲面前肯定是不够看的。
于是坦然道:“无他,北军将领的小公子承诺,日后他的父亲能听我差遣。”
谢清谋倒是有些意外,这一次的好处,居然不是什么美姬珍宝,只是涉及政治的事情,他谢承宗还是太年轻了。
所以谢清谋只是轻笑一声:“小公子的承诺?呵呵……”
随后抬腿欲走。
没有挨揍,就已经给了谢承宗极大的勇气了,他鼓足了勇气提着灯走在父亲的身后。
“爹……”
听到身后的声音,谢清谋有些惆怅。
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么不类己呢?难道是保护的太好,没有足够的磨炼和阅历?
谢清谋没有回头,只是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你的承诺,就能代表我了?北军的将领我不会动,能获得多大的收获,就看你怎么操作了……”
谢清谋的话传来,让谢承宗愣在了原地,停滞的面容忽然绽放出兴奋的神情!
“爹,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联系!”谢承宗狠狠的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灯笼扭头就走。
谢清谋看着身前的灯光消散,浓墨一般的夜色裹扎了自己,他扭过头看着手持着灯笼兴奋离去的谢承宗,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在候在一旁的仆人,都不用等谢清谋发话,就连忙提着灯笼走了上来,给谢清谋照明道路。
此时的谢承宗浑然忘了自己提走了灯笼而父亲手中并没有灯笼,只是在脑海中不断的想着。
是啊,小公子的承诺管什么用呢?
到时候翻脸不认人了,自己难不成去找父亲卸了他的官职不成?
到底该怎样拿到属于自己的报酬呢?
谢承宗左思右想,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对了,我可以找谢峰帮忙啊!”谢承宗喃喃出声,仿佛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而后,朝野上下期待已久的大动荡,最终还是来临了。
执掌朝政的谢清谋,宛如一个大手,按照他的想法,去调整着这个朝堂,这个国度。
谢清谋觉得如今天下之乱,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必须承认自己有三分过失。
一个老道的政治选手,不该黑白分明,也不该除恶务尽。
每每思及先前,谢清谋都会觉得自己在初掌朝政的时候太过于理想化太过于着急了。
以至于抓着王家的错误,不断的逼着王家犯下更大的错误。
而后,又因对方更大的错误,降下更大处罚。
以至于王家失去掌控,那股庞大的力量,也不再是朝廷的臂膀,而成了无序无主生乱的由头。
谢清谋也会对自己昔日逐出王家而后悔,如果王家还在朝堂之上,自己还能不断的和王家沟通,用政治手段去逼着王家出工出力。
王家,只是一个代表,与此相同的,还有很多世家。
这一次,谢清谋志得意满的进行大刀阔斧的回调。
让世家们回归朝堂,也给他们的背后的力量带上了枷锁,栓上了缰绳。
似乎这样,就能爆发更大力量,驱逐北蛮,平息叛乱,仿佛,就在眼前了。
朝野惶惶,而谢承宗,仿佛得了父亲的许可一般,不断的打听着父亲想要调整的动向。
借着信息差,收拢着属于自己的势力。
谢清谋看的明明白白,甚至很多时候主动的将信息透露给谢承宗。
这些时日教导小皇帝,他也认识到了另一件事,他的精力心神是有限的。
他清清楚楚的认知到了自己的苍老。
是时候扶一把谢承宗了。
谋国,谋身,谋家。
这便是一个传统读书人,最初的期望。
大燕,燕京。
燕京的气氛,似乎变得越发波诡云谲了。
陈斯的调动,很快传遍了燕京官场。
与陈斯春风得意不同,户部尚书门前则是冷落了三分。
在官场之上,被小辈落了脸面,还没办法教训对方。
这便是无能了。
谁都看出来,户部尚书失了圣眷。
而踩户部尚书的人,得了圣眷。
一时之间,无数人上书弹劾户部尚书。
从国库空虚到联想到户部尚书贪污。
从质问殿下联想到欺君罔上敢凌幼主。
甚至户部尚书纳的小妾都被拿来佐证他失了德行。
叶云起抱着看戏的心态,翻了几本折子,随后便有些兴致缺缺。
国库空虚,那是有道理的。
征战,就是费钱的事情。
如果征战无所得,那国库空虚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燕国又不大,也不是什么富饶丰收的地方。
至于欺君罔上敢凌幼主,这些话弹劾孔博文宰相还差不多。
不过孔博文投的快,有了宰相的压制,这事情还轮不到一个户部尚书来做。
“博取圣眷啊……”叶云起喃喃道,“这风气,是压制好,还是鼓励呢?”
书房之中,叶云起的问话注定也是没人接的。
叶云起心里疑惑,便看向了守忠大太监:“守忠,你说呢?”
守忠连忙行礼道:“臣不敢妄议朝政。”
叶云起本想说什么恕你无罪的鬼话,但迟疑了一下。
太监陪伴左右,难保就会获得青睐,很容易就会影响朝政。
自古宦官祸国的案例,似乎有太多了。
自己还是不要开这个头好了。
叶云起正准备收回疑问,却见承忠,这个守忠的干儿子,咬了咬牙,猛地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
守忠低着头,眼睛猛地瞪大了三分,有些着急的向承忠使了眼色。
却见承忠似乎没看见一般,俯首于地。
叶云起看的好奇,便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承忠咬牙道:“奴婢本不该多言,但见大王有惑,故而敢问大王,欲废户部尚书否?”
叶云起还没说话,守忠就怒而喝道:“大胆!速速滚下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叶云起挥了挥手:“既然已经说了,就且听听这个……承忠是吧,听听他的想法好了,本王暂不欲废尚书。”
初听废户部尚书的话,叶云起也是心里一惊。
说句实话,叶云起早看六部尚书不顺眼了。
只是叶云起对朝堂对官僚体系认知的太少,生怕自己的胡乱折腾,会让官僚体系这个效率不高的玩意彻底罢工,或者直接来个负面buff。
这本就风雨飘摇的大燕,可是真的经不起折腾。
所以叶云起总是想整点新花样,无非是在官僚体系之外,培养自己的力量,增强燕国的国力。
最有用的,莫过于外贸司了。
每次外贸带来的金银珠宝和各类物资,都让叶云起更有底气的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原本上台之时,叶云起以为自己最大的阻挠会是宰相孔博文。
结果孔博文似乎想明白什么,那叫一个服从。
但凡六部尚书他们跪的能像孔博文那么彻底,叶云起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奈何,奈何。
但,换一个尚书,不容易啊。
尤其是一上来,就换最重要的户部尚书?那实属不该的。
听了叶云起话,承忠回道:“如废尚书,则需鼓励弹劾之辈。而压制,又会伤了他人拥戴大王的心思,以奴婢之见,这些折子留中即可。”
叶云起点了点头,笑着对守忠说道:“你这个义子,倒是有几分脑子。”
承忠听到叶云起的夸赞,也是咧嘴一笑,
正有些自得的时候。
却听守忠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聪慧,但为奴者不可失了本分,臣斗胆,请二十板子于承忠。”
叶云起捧起奏折边看边说:“宫中奴婢,你看着处置就是,何必请孤之令?”
随后,叶云起又仿佛看戏一般,翻看着弹劾户部尚书的折子。
守忠对着左右使了眼色,左右愣了一下,守忠便催促道:“拖下去,二十大板!”
承忠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守忠一眼,但此刻的守忠,确实一眼也不看自己的义子。
随后,承忠便被拖了下去。
叶云起似是看到一个骂的很有意思的折子,笑了两声。
随后将折子丢在桌上,看向守忠:“先王看人的眼光,实属不差。”
守忠却是苦笑道:“臣的目光,却是差了太多。”
叶云起笑骂道:“你这老奴,又怎能和先王比?”
这一番对话,让守忠轻轻松了口气。
大王能这么说,就代表这个事情,没有猜疑到自己身上。
自己是先王选的人,所以先王的眼光不差,说的便是自己不差。
至于自己,自然是不能跟先王比的,那看错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宫中,聪明的人太多了。
但活得久的,一定是本分的,老实的。
越了规矩,虽然能讨主子一时的欢喜。
但必定会为自己的未来,埋下更大隐患。
更关键的是,今日越了规矩,讨了欢喜,主子会不计较。
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谁有把握能圣眷不衰,次次都能讨主子欢喜呢?
待到主子厌倦,或是一时冒犯,便会送了自己小命!
自己这个义子,先前看他老实本分,如今随着王驾身边,才这些时日,便动了心思,险些连累了自己!
本想养个义子给自己养老送终,现在看来,这义子都想给自己提前送葬了!
叶云起对守忠的本分,是很喜欢。
但对承忠的大胆,难道就真的厌恶了吗?
其实也不然,叶云起翻着弹劾的折子,这一份折子,骂的就比较庸俗无味了。
既然成了锦衣卫,那,要成立东厂吗?
承忠还是撩拨了叶云起的心思。
一念而起,叶云起忽然说道:“守忠啊,你还是多收几个义子吧。”
守忠有些惊讶,但不敢迟疑,行礼道:“老奴谢过大王恩典。”
叶云起摆了摆手:“你看,激动了不是,你这地位,是该称臣的。”
守忠只是说道:“咱们这些人,归根结底不过奴婢罢了。大王的恩典,老奴受着。”
“行了,这回,可要选些老实本分的。”叶云起说完,便不再聊这个话题了。
守忠心里也下了决心。
这次肯定要收几个老实本分的人。
更关键的是,不能把他们抬起来,不能送到台面上,也不能带到大王身边。
位置变了,人心就变了。
至于承忠?
大王都那么一说了。
承忠的将来,或许注定会是一个死局了。
念在自己老实本分,给自己留个后罢了。
但这个后,肯定不是承忠了。
叶云起又说道:“来人,把这些弹劾的奏折,都让承忠看一看,帮孤选一选有没有可用之臣。”
这一会,守忠不再阻拦,也不提什么本分了。
有了刚刚的对话,守忠明白,自己的这个义子,名存,实亡了!
而他承忠,也会有大王的用处,自己不该再干预了。
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安排这人,抬着奏折送去。
承忠眼神有些灰白,比起屁股上的疼痛,更重要还是内心的死心。
哀莫大于心死!
承忠本来是本分的人,可那时,他的地位低啊!
他不本分,早就被打死了!
这段时间,伴随王驾,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的。
加上干爹守忠的存在,他承忠虽然地位还不高,但已经获得宫里上下奴婢的示好了。
这也让他,有一些膨胀了。
他知道,这些都来自他的干爹。
他也害怕,害怕干爹一倒,自己就回到过去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