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即便以艾尔的体能都感到有些疲惫。
文明的痕迹快速的从他两边消退,树林、田野荒废化作黄沙,脚下的石板驰道也早已断在半途。
海洋枯竭,森林消失,最终整个世界都化作了一片荒芜,变成了没有边际的沙漠。
只有烈日,只有艾尔,只有远方那遥不可及的金城虚影。
艾尔很疲惫,但他还在前进。
一阵清凉的风从他身边吹过,即便是以艾尔如今的戒备警惕,也不免对此刻的凉爽感到了几分松懈的惬意。
忽然。
惊雷闪过天空,乌云密集。
暴雨大作。
生命的源流重新降临来到这片荒芜黄沙之地。
雨一刻不停的下,最终雨水滋润了沙漠,干枯的河床重新迎来了奔流,沙粒凝结成泥土,一株嫩芽在艾尔的身前生根发芽,开出了这荒芜世界的第一抹鲜艳。
世界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植物生长,动物活跃,万物复苏,他看到原始穴居人们从无到有建立起了文明,他看到古老的城邦时代来临,米尔米迪亚在这片名为“南方”的土地上的崛起,她的征战、她的登神,王国的建立;
也看到了最轻微的个体,他们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他看到了荒野被开垦为良田,也看到了繁荣的村落是因何以被废弃,他看到了战争看到了和平,看到了生命的诞生也看到了死亡的来临。
青虫啃食嫩芽,飞鸟将它捕食,狐狸找到了它筑巢的地方,最终又被猎人所杀死剥下了狐皮,它的肉成为了人的盘中之餐,猎人却也好景不长,很快染上了一场风寒,最终丢下幼子撒手离世。
在泥土之下,棺椁之中,猎人的尸体开始膨胀、腐烂,散发着恶臭的气体。
很快,第一只蛆虫诞生于他的尸体。
一场轮回又一次开始。
定居点出现然后被毁灭,王国被推翻然后建立,战争带来和平,和平走向战争。
一切的一切,无尽的无尽,所有活着的死了的,所有高贵的卑贱的,最终都在一个名为“循环”的轮回中不断延续。
最终所有人,所有灵魂都成为了腐烂的行尸,它们行走在废墟之中,行走在荒野之中,一切都在此刻永久的停滞了下去。
没有改变,没有希望,也没有痛苦。
所有人,在最仁慈最公平最包容的神明面前,都是一体平等的!
祂接受所有的信徒,容纳所有的污秽与恶臭,祂宽容的包纳着世人,如同慈祥的父辈引领自己的子嗣。
【世上的一切在永恒面前都没有意义】
一群腐尸来到了艾尔身边,从它们还未完全烂完的面容上依稀可以辨别出男女老少来,从它们的服饰上看,这其中既有辛勤的打满了补丁的劳工,也有过去应该生活的比较体面的的富人,但他们无一例外,浑身上下现在都是蛆虫、都是脓肿和腐肉。
它们围着艾尔,跟着他一起往前,并且手拉着手围着他跳舞、转圈。
艾尔甚至从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准确的说是熟悉的打扮———一个内务部的成员,那只剩下半张脸的脑袋上还戴着那显眼的蓝盖帽,双头鹰的帽徽上有蛆虫在那“筑巢”。
【你所追求的又能走到哪一步?】
极致的恶臭困扰着艾尔,让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有些想要呕吐,并且很快就影响到了他的感官,极致浓郁的香味会被大脑理解为“臭”,而极致的臭中也会让思维错误的判断为“香”。
他感到眼前的世界似乎正在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转变,但艾尔知道那都不过只是假象,慈父纳垢,邪神纳垢试图用一种“这世上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循环,只有永恒,只有停滞才是绝对”来动摇他。
那具疑似内务部的腐尸转圈转到了艾尔的正前,它轻轻取下头顶的蓝帽,小心翼翼的接住因这个动作不小心从帽子上掉下来的蛆虫,又将它们放到自己的脑袋上,让这些小东西钻进自己脑门上的孔洞中,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艾尔,它活着时候的领袖,国王,张开嘴,蛆虫在它腐烂的牙根上进进出出:
【你骄傲于你所建立的所谓‘公平’,可你直到那是虚假的,而你也并非不知道真正的公平所谓何物】
【你承诺过要为我们建立美好的全新世界,但你的所作所为也不过只是在伤痕累累饱受痛苦的凡世外壳上做着徒劳无功的裱糊】
瘟疫邪神用艾尔追随者的口吻对他说话。
【你知道如何彻底终结这一切,拥抱它吧,众生不灭,万物皆腐】
邪神的
话在后半段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和艾尔信服的慈母别无两样。
艾尔没有说话,挥动长剑,纯净的火焰以他为中心绽放开来焚净了四周的污秽。
那投影在苍穹之上的花园魔馆之中,慈父对艾尔如此不讲道理的行径发出了不满的愤怒之音。
艾尔从唯一从这次攻击中“幸存”了下来的那具内务部腐尸头上取下了它的蓝色大盖帽,轻轻抖落那上面的蛆虫,这些恶心的生物在掉到地上之后纷纷发出了尖锐的如同婴儿的啼哭,并且在臃肿扭曲的身体前端长出了一张张形似人类的脸,但艾尔并没有因此有任何动容或怜悯,火焰将不洁尽数焚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站立的活尸,他知道瘟疫之神的意志正附身于其上正试图阻止艾尔的前进。
“我永远都无法做到清除世上的一切不公,一切的不幸。”
艾尔对瘟疫之神的载体说道:
“尽管我很注意,但我本人也确实在促成着这种不公和不幸的发生。”
“饥饿、瘟疫、意外、战争......伤害着生命,伤害着世界的事物有太多,太多。”
他看着腐尸,摇了摇头,将烈焰之剑送入对方的胸膛,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吼,但艾尔执意要送这个曾追随自己的灵魂以安息,尽管这会触怒邪神。
“但理智的人不会因为脚趾染了病害,就要截掉整条大腿。”
“不会因为畏惧噎住就放弃进食。”
慈父愤怒的打断并指责着他,【冠冕堂皇之词!】
【你在试图消灭你无法消灭的存在,你要如何杀死死亡?你要如何毁灭毁灭?当我们消失之后,你就能用你已经背负的诅咒和正在进行的亵渎之事,对抗瘟疫,消灭饥荒,消灭老弱病残,终结一切正在和将要发生的不公吗?没有什么是永恒绝对的,除了我,因为一切事物都注定迎来死亡,也注定归于死亡!】
【除了永恒的国度,除了我的仁慈以外,你要如何打破这样的轮回?如何避免你死之后的反复?】
邪神嘲笑着艾尔,【还是说,你也要和祖父做的一样,去用你那受诅咒的永恒去建立一个王朝,作为绝对的主宰者,永远驾驶着这辆马车沿着既定的轨道奔跑?】
【我为你所展示的,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现在,放弃你延续诅咒的错误行为,回头吧,慈父会宽容你的!】
蛆虫们对他喊话。
但艾尔毫不留情的踏过它们的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循环的轮回在永恒面前确实没有意义。”他在瘟疫领域的边缘停了下来,将长剑插入地面,火焰顺着菌毯、顺着腐烂流脓的地面蔓延,火海席卷,焚烧着不净。
“但这种循环的过程,循环的本身,就是意义所在,我们会建立,我们会维持,即便崩塌我们也会再次重建,世间,生命的轮回之道,腐烂的不死之神既然不处于轮回之中,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争辩?”
“此外,你所自诩的仁慈?———难道你不是因为看到了我们所做出的成就,而惧怕因为苦难,因为绝望倒向你的灵魂越来越少,才来阻止我的计划吗?”
他将纳垢指责自己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然后拔剑走出腐烂的领域,身后传来带着滔天愤怒的扭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