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肝妈 作品

280 极度深寒(1)

   第280章


    1998年2月, 香港,公屋住宅区。


    是夜,19点。


    一位阿婆爬上顶楼收毯子, “吱嘎”推开门,冷风灌入,冻得她搓了搓手。


    借着四周高楼透出的光,面积不大的顶楼挂满了被单和衣物, 风一来,它们在幽暗的环境中鬼似的飞舞。


    她摸索着走向第十根栏杆, 却发现后排的织物都不见了,她的毯子也好,别人的衣服也罢,被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影撞进了角落, 团成一坨,而对方还在其中蠕动。


    阿婆被骇了一跳,虚虚地扶住一旁的杆子。


    风气使然,她的脑子里闪过菜市口追杀、帮派互砍、喽啰倾轧、杀人抛尸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桥段, 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一堆织物底下拱出个靓眼的女仔,活的、少白头、身上不带血, 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对方露着两条胳膊, 侧头看向她, 不言不语。


    阿婆推了推老花镜, 待发现女仔似乎没穿衣服后, 脸色一变,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


    “你……诶, 女仔啊,你是偷渡来的吗?”


    少白头的女仔沉默了会儿, 缓慢点头。


    阿婆叹了声,秉着善意,翻出自己的毯子裹起她,说:“你运气好哇,算是躲对地方了,公屋这块人多,警察很少找上来的。”


    好人做到底,阿婆把人带下了狭窄的楼道,七歪八拐地进了一处居屋,这是她的家。


    只有四十平大小,两室一厅,没有阳台,光线幽暗,还算干净。她常年独居,屋子里有股剩菜和水果腐烂的味道,隔音效果不佳,能够清晰地听见隔壁夫妻吵架。


    没多久,阿婆收拾出一套过冬的衣物,又给女仔热了口饭吃。


    “不嫌弃的话,吃一点吧。”


    别的,阿婆也没过问,似乎对“捡个人回家”这种事司空见惯,也做出了经验:“女仔诶,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啊?”


    *


    新世界是她自己选的。


    阿萨思清楚来时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强大的能量,好为她“穿越时间线”的技能添砖加瓦。


    可不知为何,当她不以龙身、而是人形来到香港后,发现这块地的风土人情其实充满了魔性,几个回合下来,她莫名其妙地被带偏了。


    普通人在天台看到一个突然出现、撞翻栏杆的人是什么反应?


    先尖叫后开骂,再探查情况,接着报警,最后看戏,总归是这么个流程。


    但这位阿婆做的第一件事却是问她,你是偷渡的吗?


    对方的态度太坦然,坦然到让她误以为“偷渡”在新世界是常事。对方能在第一时间说出这个词,说明她接触过大量偷渡客,而她目前的情况与“偷渡客”非常相似。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能完全切入新的身份,融入新的环境,且不会引起人类的怀疑,毕竟她已经“入乡随俗”了。


    一瞬的头脑风暴,她习惯想太多,以至于迟疑地点下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头。


    好消息是她果然博得了人类的同情,很快有了落脚点,也有了缓冲和适应的时间;坏消息是她暂时得以“偷渡者”的身份行事,而她遇到的阿婆有丰富的偷渡者生存经验。


    是的,这位阿婆是偷渡来香港的难民,不过她到来的时间是20年前。


    “九龙城寨还没拆之前,我住在那儿。”阿婆的眼中充满怀念,“那会儿香港还没回归,城寨乱得很,是‘界中界’,什么逃犯啊流氓啊都住在那里,谁也管不了,只有一个叫‘龙卷风’的人照看着我们,他是个好人,可惜勿得好死啊……”


    阿婆告诉她,公屋大区的治安比城寨那时好太多,但其实没身份证的人也不少。


    一般来香港的都是为了赚钱,想必她也不例外。为了从“无身份”变得“有身份”,她可以先在公屋找份私活干,等赚到了钱再搞个证。


    阿萨思略一思索便应下了,反正她每次融入新环境也是这个步骤。


    只是她没想到,公屋住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城寨搬过去的,底层有底层的活法,而他们保留了曾经的那套——居所就算再小也要辟一部分当店铺,搞些营生,这样既能维持生活又能省下店铺租金。


    是以,公屋占地很大,实则看上去很“小”,它硬生生从一个居住区变成了“简陋商场”,里头什么东西都有。


    阿萨思在这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杀鱼。


    一把刀、一堆货、百十来筐,她和七八个工人挤在一起杀鱼,机械式地干了一周,她的心都像杀鱼刀一样又冷又硬了。


    这就算了,杀鱼好歹能练刀工。


    难的是他们对她名字的叫法,她说“我是阿萨思”,嗯,第一天还是阿萨思,第二天就变成了“阿萨”和“阿思”,第三天退化成“阿四”,第四天就成了“四仔”……


    现在是第七天,她喜提“白头仔”的靓号,还被一位买鱼的阿婆亲切地叫了“杀鱼佬”。


    阿萨思:……我的名字有那么难记吗?


    工友:“你鱼杀得好才叫你‘杀鱼佬’,不是谁都能当得起一个‘佬’字的。你看隔壁那个麻子仔,卖了好几年猪肉才被叫‘猪肉佬’。”


    她怀疑工友在诓她,但没掌握确凿的证据。


    “阿四啊,你刀工这么好,来公屋前是不是在哪里混过?”


    “有没有杀过人呐?”


    “是不是在哪个老板手下办过事啊?”


    他们说这话的神态和语气都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问“你以前在哪工作过”。混过、杀过人、办过事似乎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简历,住在公屋的无身份者,手里或多或少沾了点脏东西。


    阿萨思没有回答,而她的沉默被误认为“默认”。


    工友给予安慰:“不要沮丧啊靓女,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干坏事啦,怎么想都是别人的错啊。”


    他们的三观全是跟着五官跑的。


    阿萨思:……


    *


    杀了一天鱼回家,阿婆已经备好了饭菜。


    阿萨思给她一半的工钱交付房租,打算再在这里摸一段时间的底,然后离开去找能量的线索。鉴于阿婆帮了她,她会给她留下一笔钱……阿婆只取了四分之一充伙食费,剩下的全推给了她。


    “要不了那么多。”阿婆笑道,“有年轻人陪着是好事啊,活力四射的,你来了以后我放在卫生间的花都开了。”


    最近屋里一室香气,阿萨思还帮忙换了灯泡,她的屋子一下子变得又香又亮。


    阿婆很喜欢这种改变,正想再夸阿萨思两句。可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下方的长廊上有急促的脚步掠过,阿萨思听得出有人在交火。


    电视机传来声音:“本报讯,昨晚21左右,法国的‘王冠号’轮船在死亡海域附近失踪,一共812名乘客在该海域失踪……”


    “砰砰砰”,下方传来了枪声。


    阿萨思以为阿婆会被吓坏,谁知她像是经历过这种火拼无数次,先关窗再锁门,拉拢窗帘关了灯,并把饭菜端进没有窗的房间,招呼她进去吃。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到让她觉得抽象。


    大抵是她的注视太直白,阿婆拍拍她的手背,传授活在草莽时代的经验:“年轻人,活力四射的,打起来动静太大,关窗锁门可以让噪音小一些。”


    “记住,门窗都可以破,但灯一定要关。有些衰仔没公德心,打着打着就会钻进有亮光的屋子抓人质,关了灯黑魆魆的,他们会以为没人,我们就安全了。”


    阿萨思听着外头劈里啪啦的声响,吃着碗里冒热气的菜,伴着一阵拳拳到肉的声响,他们喊着什么兄弟啊、报仇啊的,很快离开了。


    安静了有一会儿,阿婆才去开灯。阿萨思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发现街坊邻居都这么做。


    没多久,公屋的尸体和血迹就被处理干净了,居民们该摆摊的摆摊,该讨论的讨论。她看到,有一个受伤昏迷的小伙子被人扒拉进屋,而在五天后,她在隔壁卖猪肉的摊铺里看到了他。


    正忙着切猪头呢,估计是要变成猪肉佬了……看来在公屋这块,“收容无身份人员”似乎是个传统?


    阿萨思穿上雨鞋、系上围裙、戴好袖套,拎着惯用的杀鱼刀上砧板,三下五除二解决鱼,却在用刀时想起了“黑金传说”。


    那把大砍刀挺好用的,可惜在最后一次重启后她忘记拿了。等哪天掌握了时间之力,她会回去取的……开小差的后果是一刀走偏,去内脏时破了苦胆。


    阿萨思垂眸,听着工友们专心致志地杀鱼声,料想他们不会关注她,于是她抱着尝试的心态将手覆盖在鱼身上,将时间之力缩成掌心大小,尽可能地减少能耗。


    发动!


    鱼的时间倒转了三秒,溢散的胆汁收拢,破掉的薄膜合拢,它恢复到了三秒前的状态。在工友侧目前,阿萨思一挑刀尖取出内脏,左手转鱼,右手麻溜地切掉鱼头鱼尾,再一推分入两个筐中。


    针对死物回溯上一个状态,能耗相对较低,她是能承受的。那么针对活物呢?能耗会八成会变大,但她还是得试试。


    下班后,阿萨思拎着一条活鱼回了家。


    路过小卖铺时,就见电视画面定格在一具尸体上,据说一艘渔船倒霉催地网上来一具腐烂的人尸,已经死了很久,被海鱼吃的只剩骨头架子,吓坏了船主。


    一群人在小卖铺前看得津津有味,阿萨思敲开了门,告诉阿婆今晚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