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你放心,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在事情还没有发生之前,除了安慰,李贤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张大安这样的老顽固,他也是无计可施。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话?”
“尽管说。”
“但说无妨。”
虽然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张大安还有没有说完的话,但是,隐约之间,李贤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并且,李贤对自己的预感十分自信。
这个老头子一向是一本正经,忧国忧民的类型,即便是李治站在这里,让他老实点,别多想,他也绝对不会从命。
他的那个脑子,一天到晚都被那些传统思维狠狠占据。
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动的。
李贤的机会已经给到这里了,张大安就算是再执着,也该识相点了,难道,还真的不说正经事了?
“张师傅,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哭?”
“就算是我邀请了论钦陵,你也不至于哭吧!”
张大安这种人,你若是不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引导,他是不会乖乖的把意图说清楚的。
说不定,还会给你送上一卷他精心炮制的废话一堆。
让你不耐烦的紧,从字里行间之间,你还绝对弄不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
被搞迷糊了。
张大安向后瞧瞧,左看右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李贤疑惑:“张师傅,崇教殿里有什么脏东西吗?”
“看看你,好像见鬼了似的。”
小太监来喜: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人人都像见了鬼?
会不会是风水不太好?
“殿下,米罗那女子……”
张大安不愧是李治为李贤精心挑选的老师傅一位,他把正统,把规矩看的比天还要重要。
看他吐出那两个字时候的那种艰苦的表情,李贤由衷的怀疑,这位老先生,是不是连平康坊的大门都没进过。
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小娘子,会不会就要举起扇子,挡住眼睛才行!
有伤风化!
着实有伤风化!
“哈哈哈!”
“原来如此!”
“这才对嘛!”
“张师傅既然一开始就想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一进门立刻就提?”
“还要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累不累啊!”
李贤抚掌大笑,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只是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还吩咐松风把米罗叫过来,给张师傅瞧瞧。
“殿下,这不好吧!”
“这个女人,放在东宫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既然太子殿下不介意,那老臣也就只能照实说了,这个吐蕃女人,放在东宫,不只是殿下的人身安全要受影响,对东宫的名声,也大为不好。”
“殿下是我大唐的储君,此女出身平康坊,而且,与京中许多达官贵戚都有交往,这样的女人,放在东宫,只会引得宫内宫外议论纷纷流言四起!”
“还请殿下稍稍割舍情爱,尽早将此女礼送出宫!”
老实说,张大安虽然对这些平康坊出身的小娘子确实是有些意见,偏见,但是,他终究还是一位正人君子。
他并不想让米罗被害,也不想真的对她不利,只要送出去就可以了,只要她不再妨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的形象,就足矣。
李贤都被他逗笑了。
看他那样子,竟然还一本正经似的。
“张师傅,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把米罗带到东宫来的吗?”
“那天,你没在宣政殿上吗?”
张大安一脸懵,实在弄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会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果然,还是红颜祸水吧!
为了不把这个女人送出宫,殿下竟然就这样了!
李贤痛心疾首。
“张师傅,你忘了圣人了吗?”
“你没有弄明白圣人的想法吗?”
“你觉得,圣人想要让米罗出宫吗?”
是啊!
是不想!
张大安顿时就沉默了,他的沉默就足够证明一切了。
李贤难道很想接这个大黑锅吗?
他还不是为了李治!
别看他现在也是个太子了,看起来,身份贵贵的,地位高高的,可其实呢,他还是没有跳出李治的手掌心。
李治想要让李贤死,他就活不了,就好像,现在的李贤十分想死,可因为李治还没有这个意图,他就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张师傅,既然圣人不想让米罗出宫,又不能放在大明宫那边,那么,也就只有我这里最合适了。”
“是不是?”
“难道,你想看到圣人和天后,大打出手吗?”
“再说了,你也没有那么狠毒,你总不会是想看米罗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没过几天就横尸大明宫吧!”
啊……
这……
此刻,天后武媚娘的小铡刀,不只是在李贤的脑子里挥来挥去,张大安的脑子也不清净。
好家伙!
那也太恐怖了!
“那确实是有些不合适。”
你看,缩回去了吧!
看看东宫里的小娘子,那眼神,那脸色都变成什么样了,个个都好像是炒菜大师似的,那个脸啊,都好像是黑锅底一样。
大有仇恨他这位东宫的主人的架势。
李贤是有苦说不出啊!
他明明就是给李治接锅,可这些人却都把好色的罪名,加到他的头上,还没有人同情理解。
“张师傅,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啊!”
要不是碍于身份,李贤就该哇哇哇了。
张大安有苦难言:“殿下,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大明宫,这个女人放在宫里,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圣人既然狠不下心,要不,殿下就去劝一劝?”
“现在的情况,只有殿下才有能力,让圣人转变心意!”
要说,大唐的宫廷也确实够宽容的,就比如,张大安这样的人,行走朝堂几十载,头脑竟然还如此糊涂,一整个不明不白。
就这样的脑子,竟然可以在大唐朝廷存活那么长时间,且安然无恙,简直就是一项奇迹!
若是以前,李贤肯定会去说的。
可现在,他却不会透露一个字。
很显然,张大安对李治已经产生了一些误解,还以为,这位一向以妻管严著称的大唐圣皇,也化身急色鬼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李贤忤逆李治的心思,把米罗送出宫,这完全可以激怒李治,让他暴跳如雷。
恨意缠绵。
可惜。
“张师傅一腔赤诚,我都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未曾向他人提起过。”
“既然张师傅提到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张师傅,这可是重大机密,你可一定要闭紧了嘴巴,不能说出去啊!”
秘密!
还是其他大臣都不知道的!
那不就是,我和太子的秘密了吗?
赶紧洗干净耳朵,听着吧!
“张师傅有所不知,这米罗,是吐蕃派到大唐的密探!”
哦~
“是被我当场捉住的!”
哦哦~~
“而这个暗中和米罗联络的吐蕃人,正是吐蕃大论,论钦陵!”
哦哦哦~~~
震惊,一波接着一波的,从张大安的脑子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涌出来。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贤也不必再多说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了。
既然米罗正是论钦陵的密探,这种时候,论钦陵就在长安的时候,怎么可以把这个女人放出宫呢?
这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这可是万万不成的!
东宫的这一道门槛,一进一出之间,张大安就仿佛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腰杆挺直了,拐杖也扔到了一边。
不需要!
统统都不需要了!
从今往后,只要有太子的偏爱,张大安就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共享秘密,这不就是最亲密的人才能获得的殊荣吗?
这就是特别优待啊!
功名利禄算什么?
狄仁杰,裴子隆,他们又算什么?
不过都是蝼蚁而已!
我张大安才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
…………
啧啧……
好好的一个老头子,又被忽悠瘸了。
李贤也很无奈啊!
这唐人的思维方式,果然是和他这个换皮的不同,就说这大唐朝廷上的官员吧。
足可以说是这两京之内,最体面的人了。
可他们呢,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从没有踏足过平康坊的馆阁?
没有和那里的女子厮混过。
混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不好,不觉得不体面。
可是,当脱离了平康坊的氛围,这些女人瞬间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肮脏。
上不了台面。
一点头不体面,甚至,谁把他们和这些平康坊的小娘子放到一起,都会觉得侮辱了他。
是大不敬!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难道不虚假吗?
就这么点事,也至于他掉眼泪。
知道了真相的李贤,着实有些气恼。
原本以为,张大安真的是担心他的安全,痛心疾首呢!
却没想到,只是担心米罗这个小娘子,会给他的名声增添什么累赘。
大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之感。
很多大臣,就是这样的。
他们总是把规矩,体统,组训看的比天还要大,为了维护他们心中的明君形象,为了维护他们心中的秩序,他们可是宁愿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足惜的。
不只是得罪,甚至是顶撞,是奋不顾身,也无所谓。
实际上,很多事,他们要求的那些,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就比如米罗一个小娘子,就算是进了宫,做了女眷,又能如何?
只凭她一个深居后宫的女子,就能动摇大唐的根基了吗?
这可能吗?
老实说,把这个女人放出宫去,可以造成的麻烦都比把她放到后宫里要多得多。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却还要大动干戈的使劲叫嚷,他们真的就只是为了大唐皇帝,大唐太子着想吗?
不不!
李贤才没有那么天真。
这些人也可以分成两个类别,其一就是一定要维护心中理想的皇帝,理想太子的身份,并且把自己认定的那一套明君圣主的理论,完美的套用到个人的身上。
他们并不会管皇帝、太子是怎么想,也不管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要是违背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就会据理力争。
不让分毫。
比如,张大安就是这样的人。
这还算是好的,至少没有坏心。
而另一些人呢?
他们不过是用这些大道理来进行道德欺诈,在他们的心中,也并不一定是把这些大道理当成一回事。
但是,在表现上,却一定要煞有介事。
要拿出和皇帝死磕的架势。
为的,就是让皇帝妥协,让皇帝按照他们说的做,为的,就是好控制而已。
这种人,就算是他做的事情看起来再正义,从根底上,就是错的!
就是坏的!
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现,但是,李贤坚信,长安城中,大唐的朝堂之上,肯定是有这样的人的!
只是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而已!
正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在这个长安城里,陷入庸人自扰陷阱的,又岂止一个两个?
又有谁真正可以逃脱掉这些心理上的负担,万事不烦心吗?
在这个长安城里,自寻烦恼,自作多情的,又岂止是张大安一人?
永宁坊裴府,不是也有一位大员,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吗?
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有人只是动脑,有人,却已经把手脚都动起来了。
声势浩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的主人已经易手,换成了他们呢!
裴伷先从平康坊归来,一回到家,就看到裴炎在拉着几个部曲,口沫横飞的训话。
哎!
就算是为了裴炎,他这位好侄子,也要想办法混进东宫才行啊!
没办法了!
只能去低头求人了!
王子安?
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指望的上了?
根本就不该对他有任何的幻想!
还是靠自己吧!
…………
“奴婢见过太子妃!”
“多礼了。”
“坐吧。”
“奴婢不敢。”
“奴婢站着就好。”
宽敞的殿堂内,身着四破间裙的女子,脚步缓缓的,靠拢了过来。
一群宫女太监,还没等女人张口,就自动自发的全都退了出去。
女人的目标,一目了然。
但凡是长脑子的,都知道,应该要回避。
太子妃,顾名思义,便是这个东宫里的二号人物。
这位太子妃为人正直,却又并没有那么随和,以至于,只要是板着脸,就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于是,你可以看到,这位身着胡服的小宫女,看到她,似乎比看到正牌太子殿下还要更加恭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