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骄横跋扈,但实际上,武媚娘所做的那些事,还是围绕着宫廷,围绕着朝政的。
至于包庇外戚,开脱武家人,在她这里则是完全不存在的。
她武家人进入宫廷,也不过是囿于后宫,基本上没有对前朝政治产生多大的影响。
这一点,就算是大臣们对天后有微词,也要实话实说。
现在这样说,不过是在卖惨,同时把自己最近的战略意图向李治做了个精确的展示。
你看,我可是什么都不贪图的一个人,我的品性,绝对值得信赖。虽然李治一个字都不相信,但夫妻之间,这点虚情假意还是需要维持的。
要不然,这个日子就一天也过不下去。
于是,李治揽过爱妻的肩膀,笑道:“媚娘,何必如此谦恭?”
“这都不像你了,朕允许他们回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帮你的忙,为了让他们帮我的忙,他们什么也不做,只逍遥度日,怎么能成?”
武媚娘微垂的脸庞,露出了点点笑意,虽然不容易被察觉,但她的想法,李治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们是你的帮手,也是朕的帮手,朕早就已经想好了给他们的官职,只是,他们才刚刚回来,一开始还是不宜太显眼。”
“你放心,过不了几个月,朕就会让他们担当要职的。”
有李治这样的丈夫,女人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你想要的,他总是可以提前预知,他不只是可以提前预知,他还可以给你更好的待遇。
让你心满意足。
他多情却又温柔体贴,只要忽略他的那些腹黑的小阴招,可以说,他是属于皇帝之中最理想的丈夫一类的了。
看到武媚娘满意,李治也是满意的很,这么多年以来,武媚娘看似张牙舞爪,积极的参与前朝后宫的各项事务。
但实际上,大唐的总体走向,还是握在他这个做皇帝的手里,武媚娘可以参与的事务,主要还是围绕着人展开。
何为围绕着“人”来展开?
很简单,就是人嘛。
就是对付人,不同的敌人,各个时段涌现出来的,打算和李治作对的人。
当然了,也有和武媚娘作对的人。
有些人,原本就属于武媚娘的势力范围,比如贺兰敏之、比如贺兰氏,虽然这些人和李治都有些关系,甚至,关系还匪浅。
但他们本来就是因为武媚娘才进入李治的视野的,也是武家的人,所以,这些人的死活,李治是交给了武媚娘来管理的。
既然武媚娘下定了决心除掉,你看,李治基本上是一个屁都不会放。
至于有些人,李治看不惯的,却又想要扮好人,不舍得自己动手的,那就只有借用武媚娘的手来杀一杀。
既然让爱妻的双手染血,李治又怎能不给爱妻足够的好处?
至于其他的一些事,那些事关军事,用兵,甚至是水利、粮农之类的国之命脉大事,都是李治在掌握的。
李治可以确定,武媚娘并不掌握比他更详细的情况。
以前的李治,对于这样的状态十分满意,而现在,他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不愿意再受到武媚娘的控制,即便只是在内宫中,他也想要有所突破。
或许,武氏兄弟的到来,就是机会。
他们并不是来充当武媚娘的左膀右臂的,说不定还是给武媚娘的政治生涯盖上了一铲土。
来吧!
都来吧!
就当是给宝贝儿子做训练对象了!
李治已经深切的感受到,能够把他解脱出来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李贤!
但好钢还需要硬石来磨,武承嗣、武三思,就是很好的顽石嘛。
武媚娘看到李治的态度这么好,心中的幻想却又再次升腾起来,希望啊,这就是希望!
看来,两兄弟的官职,是可以拿到手了,没有一点问题。
就看他们两个的表现了。
他们……
能靠得住吗?
同样的疑问,也在李贤的心中徘徊。
因为有了李治和武媚娘随行,李贤轻马出城的愿望是无法实现了,不只是不能快马加鞭,甚至还要带上两个拖油瓶。
就李治那种人,一贯是个慢吞吞的人,怎么可能快呢?
他根本就快不起来。
虽然在他自己看来,他的行动已经够快了。
武承嗣来了,武三思也来了!
自从接下了这副身子,李贤就把原身的记忆全都承接了过来,于是,很多原本素未谋面的人,就这样直愣愣的走到李贤的面前,他也能够像老朋友一般和他们交谈。
可这一次,李贤真的是遇到货真价实的陌生人了。
这武三思和武承嗣,自从贺兰氏,既魏国夫人死后,就被武媚娘一脚踹到了岭南。
从那个时候算起,也有十年了!
被贬斥到岭南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只有十四五岁,而现在,十年了,他们两个也应该成长成为成熟的男子汉了。
面容也好,体格也好,都会有很大的变化,记忆当中的面目已经十分模糊,李贤对他们两兄弟还挺好奇的。
可能再见面,都会不认识了!
而他们两个,即将送给李贤的,必定是一份大礼,非常隆重的。
为了这份大礼,李贤也要快一点出城才是!
真不知道这武氏兄弟会不会识趣,到底是他们先到,还是李治的大队伍先到呢?
“贤儿!”
“阿娘,我在。”
稍微勒住了缰绳,李贤就把马向后拐了一下,贴近了帝后的辇舆,而这时,武媚娘那高贵的头颅就从纱帐里钻了出来。
这可真是一颗既高贵,又昂贵的头啊!
很多人,从面容上来讲就不具备贵气,即便是姿容美好,且身居高位,总好像也是被命运控制住似的。
根本就无法掌握住命运,最后还是会把这份福气很快的消散。
而天后武媚娘肯定不属于这类人,她的雍容华贵是天生的,所以,即便她在皇后的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二十年,还各种搞事,但她却依然能够承受得住这份尊崇。
谁也搬不倒她。
这还不说,天后娘娘的这颗头,现在真的是昂贵的不得了,那盘盘绕绕的复杂的堆叠的假发,还有那些金簪、步摇,哪一个不是价值连城。
武媚娘就这样用这颗华贵的头,还歪着,在和李贤说话,顿时让太子殿下有了一种身价飞升之感。
“一会出城,你去给他们兄弟敬酒。”
“儿臣遵命。”
武媚娘终于又给李贤下了个小绊子,看到李贤尴尬的表情,武媚娘瞬间就舒坦了。
机会都给到这里了,就看那两兄弟能不能成事了。
所谓敬酒,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敬酒,李治说的很清楚,今天只有迎接,不摆宴。
这是很正常的安排,现在这是什么天气,以天皇李治的身子骨,如何能在户外吃的下去?
但一群人出城迎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不是排排站,杵在那里就可以了的。
那也是需要做些事情的。
比如,李治一向是思考稳妥周到的,既然李贤都出马了,李显、李旦那能闲着吗?
还有李旦,那孩子为什么一直窝在大明宫里?
这么喜庆的事情,他难道就不该参加吗?
这些人都到齐了的话,小太平和上官婉儿还会落下吗?
不会的。
都不会的。
有的人从宫外,有的人是从宫里,不同的方向,同样的一个目的地,都在向着朱雀门外汇集之中。
迎送的宾客这么多,李治的意图当然是很明显的,就是搞事嘛。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吗?
现在,天皇李治可以欣慰了。
因为,武媚娘的想法和他也是一模一样的,他都没有和她有任何的交流,她就已经想到了妙招。
果然是两个脑袋瓜能够想出的鬼点子更多。
善哉!
善哉!
而李贤也利落的应下,这就意味着,一场大戏,演员还没有完全到位就已经要拉开了。
朱雀门外,负责导引的虎贲豹尾已经提前到场,闲杂人等都被屏蔽在外,千牛卫们占据了朱雀门外最宽阔的绝佳地形。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小太监,正在为了任务,忍受冷风吹。
这些人都是由大太监来福带领的。
可怜的老太监,明明身体也并不是很强健,年纪也一大把,还是被李治调动起来,跑到这城外来,指挥小太监们办事。
“都给我站直了!”
“不能动,要是酒洒了,我饶不了你们!”
来福站在小太监们面前,气势汹汹的瞪着他们,就好像是这桩麻烦事,都是这些小太监们扔给他的一样。
这不都是拜热爱突发奇想的大皇帝所赐吗?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清脆的传来,来福立刻跳到了前排,遥遥望去,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老太监终于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来了!”
“终于来了!”
“太好了!”
“你们快去通报圣人!”来福随便挑了两个千牛卫,就让他们进城去报信。
因为不知道武氏兄弟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到达城外,李治他们的辇舆行进的很慢。
却也不是为了摆谱,完全是为了不要先到。
李治出城迎接他们,可不是为了给这两兄弟面子,相反,他可是为了给他们难堪才出来的。
怎么可能提前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等候?
看看他们两个那副落魄的样子,他们有这样的面子吗?
按照李治的性子,不让这两个小子在朱雀门外吹够两个时辰,他都不舒坦。
马蹄声声掩饰之下,最先从掀起的沙尘之间露出脸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武氏兄弟。
这也完全正常,武氏兄弟离开此地已经十年了,就算是来福也无法一眼就把他们两个认出来。
那奔跑在最前方的绿衣男子,正是刘祎之。
马蹄哒哒,马儿精神奋发,可这位马上的官人,心情可算不上明媚。
可怜的小刘,东宫宴会这么容易出头露脸的机会吧,他都没能好好的把握住。
一封请柬都没有收到吧,还被李治一脚踢到了灞桥驿去迎接武氏兄弟。
他们两个归心似箭,又已经成年,难道还会不认识到长安的路吗?
但这就是李治。
他决定的事情,就从没有人可以改变。
刘祎之心里苦。
李治这个皇帝怎么这么难伺候,神头鬼脑的,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因为没有收到东宫宴会的请柬,有那么一段时间,刘祎之的心情非常的郁闷。
这说明了什么?
这就说明了,李治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刘祎之这个人,李治纯粹把他当空气。
一点也不重视。
可当他被李治召见,还交代了任务之后,他的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原来……
原来李治还知道他!
还想得起他!
刘祎之连最后一点安慰都没有了!
原本,刘祎之只是以为自己人微言轻,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物,连裴侍郎的大腿都还没有抱紧,怎么可能入了圣人的法眼呢?
只是被自动忽略了。
可现在看来,李治明明知道有他刘祎之这么一号人,却还是没有给他发请柬。
没有!
李治只是觉得他不够格!
不给脸面,还让他跑腿,刘祎之的心情能好的了吗?
刘祎之的身后,武三思、武承嗣兄弟紧紧的追随着,他们两个自然是一脸的春光明媚。
不管结局好坏,只要是踏进了这扇朱雀门,对于他们两兄弟来说,就算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绝对的重大胜利!
“二位,我们先在这里停一停,我看,圣人的仪仗就在门前,想来圣人天后会出城迎接你们。”
“稍后片刻,我去打探情况。”
刘祎之说走就走,武氏兄弟被他扔在原地。
“他要亲自出来迎接我们?”
“我们……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武三思勒马等候,一脸不忿。
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武家的人,尤其是男人,就是这样的狂妄,圣人是什么?
不直呼其名都已经是给面子了。
相比较而言,武承嗣还是要稍微稳妥一点,至少,这都已经到了长安城外了,言行上都该小心些。
可他也不敢提醒武三思,这厮一贯是强横不讲理的,目中无人是常态,谁也别打算能改变他。
就算是流落岭南多年,武三思的脾性也丝毫没有被打磨出来,反而越加的不忿。
武承嗣才不想去得罪他,还一个劲的附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