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王朝的六月初七,顺天府衙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能煎鸡蛋。苏桃蹲在衙门口,用炭笔在砖缝里画歪歪扭扭的老鼠,麻布袋里的铜板随着她晃腿的动作哗啦作响,惊得墙角老母鸡扑棱着翅膀躲进柴堆,鸡毛落了她一肩头。
"苏桃!你好大的狗胆!"牢门"哐当"一声震得门环乱晃,王氏披头散发地冲出来,素锦襦裙上沾着隔夜的稻草,发髻里还卡着根牢饭的高粱秆。她冲到苏桃面前时,裙摆扫过砖缝里的青苔,惊起一串跳蚤往苏桃麻布袋上蹦。
苏桃头也不抬,炭笔在地上勾出老鼠的长尾巴:"继母这火气,比西街魏老头的辣椒包子还冲。昨儿在刑部大堂没怼够,今儿来县衙摆擂台?"她站起身时,麻布袋"哗啦"一声倒出半袋铜板,有几枚骨碌碌滚到王氏脚边,惊得她跳起来骂街。
顺天府尹刘庸跌跌撞撞跑出来,官服上的獬豸补子皱得像揉烂的烙饼,腰间玉带差点滑到屁股上:"二位姑奶奶!有话好好说啊!镇北王还在里头审账呢!"
话音未落,萧策掀着玄色蟒袍下摆跨出门槛,衣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风,恰好卷走糖糕手里的半块烧饼。小丫头穿着苏桃新缝的"抓贼小能手"肚兜,脖子上挂着串板栗壳,看见王氏就咧开嘴笑,两颗乳牙在日光下亮晶晶的,伸手就去揪王氏的稻草发髻。
"王爷,"苏桃蹭到萧策身边,麻布袋在他蟒袍上磨出沙沙声,"我给您准备了份惊喜人证,保管让王氏心服口服。"
萧策挑眉,目光落在她鼓鼓囊囊的麻布袋上:"是张嬷嬷的忏悔书,还是魏老头私藏的账本?"
"比那刺激十倍!"苏桃神秘兮兮地眨眼,拽着他往大堂走,麻布袋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刘大人!升堂!我要请特级目击证人!"
刘庸哭丧着脸敲响惊堂木,象牙把手上的朱砂蹭到了袖口:"苏大小姐,这是顺天府衙,不是您家后院......"
"谁说不是呢?"苏桃突然把麻布袋往地上一倒,除了哗啦啦的铜板,还滚出个草绳捆着的油纸包。她解开纸包的瞬间,一只肥硕的灰老鼠"吱哇"乱叫着窜出来,尾巴上系着块水绿色碎布——正是王氏昨天穿的素锦襦裙料子。
王氏尖叫着蹦起来,裙摆扫翻了旁边的皂隶:"老鼠!苏桃你敢用阴沟里的脏东西恶心我!"
"恶心?"苏桃捏着老鼠尾巴拎起来,那畜生在空中乱蹬爪子,尾巴上的碎布甩了王氏一脸,"这可是我从你家茅房里请出来的目击证人!它说昨儿半夜看见个穿黑衣的婆娘,鬼鬼祟祟进了我房间,往枕头底下塞了个破布娃娃!"
满堂衙役憋得脸色发紫,刘庸的惊堂木举在半空忘了落下,嘴角抽搐着:"苏、苏桃......这、这老鼠如何做证?"
"怎么不能?"苏桃把老鼠往王氏面前送了送,吓得她躲到柱子后,裙摆扫落了墙上的"清正廉明"匾额,"它至少亲眼见了!总比继母您空口白牙诬陷人强吧?您瞧这碎布——"她抖了抖老鼠尾巴,"跟您昨儿穿的素锦襦裙,是不是同一个染坊的水绿色?"
王氏气得嘴唇发颤,指着苏桃的手直哆嗦:"一派胡言!天下穿黑衣绿裙的多了去了!"
"哦?"苏桃松开手,老鼠"嗖"地窜到王氏裙角,张嘴就啃起了流苏。糖糕突然挣脱萧策的怀抱,摇摇晃晃扑过去,揪住王氏稀疏的头发往嘴里塞,奶声奶气喊:"坏老鼠!打!"
萧策眼疾手快抱回女儿,指尖蹭到她嘴边的口水,无奈道:"糖糕乖,那是坏奶奶,不是老鼠。"
苏桃趁机掏出块糖炒栗子塞进女儿手里,转头对刘庸挑眉:"大人您瞧,连我女儿都知道谁是坏东西。这老鼠嘛......"她用脚尖踢了踢麻布袋,铜板声混着老鼠的吱叫,"虽然不会说人话,但它尾巴上的碎布,还有我房里找到的贡缎线头,总比继母的舌头可信吧?"
刘庸盯着王氏裙角的破洞,又看看苏桃指尖捏着的半根丝线——那分明是王氏常用的贡品苏绣线,颜色跟她发带分毫不差。他突然一拍惊堂木,震得案上朱砂砚溅出墨点:"来人!查验王氏衣物!"
就在这时,衙役气喘吁吁来报:"大人!太后宫里送来了点心匣子!"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太后的贴身宫女捧着描金食盒走进来,流苏穗子扫过倒地的匾额。宫女福了福身,打开食盒竟是一碟红豆沙糖糕,热气混着桂花香弥漫开来:"太后说,瞧苏大小姐打官司辛苦,特命小厨房做了点心。还叮嘱——"她顿了顿,看向缩在柱子后的王氏,"若是堂下有老鼠捣乱,宫里的波斯猫正愁没东西磨爪子呢。"
苏桃眼睛一亮,抓起块糖糕塞进嘴里,豆沙馅烫得她直呵气:"还是太后疼我!"她嚼着糖糕,含糊不清地冲王氏晃悠:"听见没?太后的猫等着给你梳毛呢!"
王氏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后退时撞到了刑具架,哗啦啦倒了一地水火棍。她知道太后的波斯猫金贵得能穿绸缎,若是被那些畜生围住,怕是比挨板子还难熬。
萧策适时上前一步,玄色蟒袍带起的风让王氏打了个寒噤:"刘大人,苏桃房内的贡缎线头与王氏发带吻合,加上这老鼠身上的碎布,人证物证俱在。王氏栽赃陷害嫡女,按《大靖律》当如何处置?"
刘庸如蒙大赦,惊堂木拍得震天响:"王氏意图诬陷、扰乱公堂,先杖责二十,押入天牢!"
王氏尖叫着被衙役拖走,路过苏桃时还在啐唾沫:"苏桃你个小贱人!不得好死——"
"慢走不送!"苏桃朝她背影挥手,麻布袋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烧饼,"记得给牢里的老鼠带个好,就说它们同行来报到了!"
糖糕举着糖糕跟着喊:"老鼠拜拜!坏奶奶打!"逗得满堂衙役终于绷不住,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刘庸擦着汗走到苏桃面前,官服后背全被汗水浸透:"苏大小姐......您这审案法子,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过奖过奖,"苏桃摆摆手,把剩下的糖糕塞进萧策手里,指尖蹭到他微凉的指尖,"主要是继母太笨,连老鼠都比她会留证据。"
萧策看着手里的糖糕,又看看苏桃嘴角沾着的豆沙,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他忽然想起初遇时她举着茅房玉佩怼天怼地的模样,如今竟能把老鼠当证人审案,这京城的天,怕是要被她搅个底朝天了。
"走了,"萧策牵起苏桃的手,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太后还等着我们去谢恩。"
三人走出县衙时,日头正盛。糖糕坐在萧策肩上,手里挥舞着半块糖糕,碎渣掉在萧策乌黑的发冠上。苏桃晃着麻布袋,铜板声混着女儿的笑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欢快的节奏。路过西街包子铺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蒸笼里的韭菜包子:"王爷,我想吃魏老头的包子了。"
萧策皱眉:"那老头的包子不是馊的吗?"
"对啊,"苏桃坏笑着眨眼,麻布袋在他腰间蹭出清脆的响声,"正好打包两笼,给牢里的王氏送去——就当给她的老鼠同伙加个餐!"
萧策看着她狡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阳光落在他眉眼间,竟让那万年冰山般的轮廓染上暖意。他捏了捏苏桃的手心,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与此同时,宫墙拐角的老槐树下,苏莉死死攥着杂耍班子的飞刀,戏服上的鸟屎被她捏得糊成一片。她看着苏桃三人远去的背影,脸上被飞刀砸出的淤青肿成馒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苏桃......你给我等着......"
苏桃啃着刚买的包子,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看着糖糕把包子渣抹在萧策的蟒袍上,忍不住笑出声:"王爷,你这衣服该让春桃拿去浆洗了。"
萧策低头看着女儿的小胖手,语气无奈:"回去让你娘给我绣个防脏补丁。"
"好啊!"苏桃眼睛一亮,麻布袋里摸出炭笔在他袖口比划,"我给你绣个妻管严的金牌,挂在脖子上,保证全京城都知道你怕我!"
萧策挑眉,突然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哦?那今晚可得让你瞧瞧,妻管严发起火来是什么模样。"
苏桃脸颊"腾"地红了,拍开他的手:"流氓!"
糖糕在一旁咯咯直笑,手里的包子渣撒了萧策一肩。三人闹闹腾腾走在京城的街巷里,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幅会动的市井画卷。只是苏桃没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萧策看着她的眼神里,除了纵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王氏虽入牢,但魏丞相的余党与苏莉还在暗处,这京城的风波,怕是远未平息。
而她的"发疯"之路,也才刚刚掀开新的一页。麻布袋里的铜板突然哗啦一声,惊飞了檐角两只打盹的鸽子,也像是在为下一场闹剧,敲响了预告的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