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结结巴巴,声音发颤,一时也说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从她的语气了,我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怪谲。
没办法,我只能告诉阿香,这就过去,然后挂了电话。
我瞄了一眼陆瑶,这姑娘闷着头正喝她的汤,似乎对我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爷爷,我店里有点事,先过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什么事啊这么急?”
“阿香没说,估计没什么大事。”
“行,那你快点回来。陆瑶不是还等你葛爷爷帮她治病嘛,你不在,我怕她心慌!”
“别,向爷爷,你完全不用担心!”陆瑶没抬头,小啜了一口汤道:“他在不在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况且,你看他那吃相,赶紧走,我怕这早点不够您和我吃。”
爷爷笑了笑,看着我道:“可不嘛,多大人了,看看你那吃相,嘴上叼一个,手里掐一个,眼睛还瞄着一个……这人啊,不能贪,有一个就行了……”
嗯?
我怎么感觉老爷子话里有话呢。
顾不上体会老爷在内涵谁,我赶紧出了门,直奔风俗街。
到了店,阿香正站在门口,店门还虚掩着。
有两个香客过来买香,都被她打发走了,没让人家进店。
“到底怎么了?”
我气喘吁吁,一身大汗。
阿香小声道:“你还是进去看看吧……不过,你别难受啊。”
一听她这么说,我就更心里没底了。
推开门,首先闻见了一股子浓郁的烟灰味儿,就像是每年鬼节前后十足路口的气息。
“向阳,慢点……一定要慢点关门,小心那灰烬飞了……”
阿香赶紧提醒我。
我这才看见,店铺中央的地板砖上,方方正正铺着一层灰。
可能是开门的幅度大了些,空气流动,那灰已经在开始颤抖,随时都能飘起来。
我赶紧轻轻将门关了上,借着晨曦的光,一点点走上前。
虽然地上只是一片暗色的灰,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可我从四四方方大小的形状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猛然抬头——果然,挂在店里正中央的那张我父母的合影照片不见了。
“阿香!到底怎么回事!”
“老板……这……这和我没关系啊,我真不知道!”阿香慌忙道:“昨晚上下班我走之前,还一切都好好的,今天早上店门也完好无损,可一打开门,直接就被一股子烟给我呛到了,我定睛一看,就看见这照片……成灰了。”
我之所以还开着这个不赚钱的店,之所以爱来这条街逛逛,就是因为,这里有我最美好时光的记忆。
那张照片,是我父母结婚十周年的合影,那时候我母亲其实就已经生病了,她洗完照片挂起来的时候还和我说,以后她就在那看着我,准保我平平安安的……
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的想哭,同时浑身气的也在发抖。
到底是谁,哪个乌龟王八蛋敢烧我的照片。你知道这照片意味着什么嘛!
店里这么多香,这么多纸,哪怕烧了那钱也好,怎么就偏偏把我父母的照片给烧了?
“向阳,你说……这照片到底怎么着火的……”阿香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安抚我,一边低声道:“咱们店里没有明火,门窗又是关闭的……”
我此时已经明白了阿香这话里的意思,也明白了她在电话里为什么结巴的原因。
“你看这灰烬,四四方方的,不像是一般明火点着的!”阿香继续道:“我以前和男朋友分手,烧过照片,打火机一点,照片就卷在一起了。而这……就好像是一瞬间,照片每个位置都受了热,直接成灰的……”
我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香姐,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向阳,你多久没去看阿姨了。我听老人们说,去世的人也怕孤单,要是在阳间的人,不常去看他们,他们就会用各种手段提醒活着的人……你说会不会……”
“我上个月十五去的,那天是我母亲生日。”
“那才一个月,不至于啊……那会不会是有其他原因?”阿香喃喃道:“姐知道你聪明,可有些事,不是能解释清楚的。我记得我奶奶去世没多久,我总是做梦,就梦见我奶奶在梦里朝我喊,说我爸不孝顺,她房子都漏雨了,也不给修。反复几次之后,我就和我爸说了,结果我爸去墓地看了看,你猜怎么了?他发现,我奶奶墓地的骨灰龛的水泥砖竟然碎了,雨水都渗进去了……”
难道说,真的是母亲在冥冥之中对我的某种启示?
可是,为什么是烧照片呢?
我看着地上的照片灰烬,突然意识到,这可是父亲和母亲的合照啊,我为什么想到的是母亲,而不是父亲呢?
“阿香,你把店面收拾一下营业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站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
“我去看看我妈。”
离开风俗街,我打车直接去了城北天堂山墓园。
这时间段,墓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晨光未至的墓园笼罩在浓稠的雾气中,灰白的雾霭如同亡灵吐纳的寒气,在歪斜的台阶上缓缓流动。
灰色的墓碑在雾中若隐若现,表面凝结的水珠像无声的泪滴。漫天的纸钱,随阴风飘荡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有人在耳畔撕扯宣纸。
母亲的墓地在里面一个靠角落的小山坡上,她喜欢安静,所以特意选择了这里。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也已经陈列满了墓碑。
东北角的老槐树枝桠突兀地刺向铅灰色天空,树梢挂着半截没烧完的招魂幡,好像还能听见有人跪在那里的哭声。
我走到母亲的墓前,刚拿出香火,想和母亲说两句心里话,突然一抬头发现,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竟然变成了父亲和母亲的合照。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照片外面的塑料壳上,还挂着晨曦的露珠,冰冰凉的……
“妈……我爸他……”
这一刻,感觉呼吸有点费劲,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更让我匪夷所思的是,此时墓碑后面不远处的浓雾里,突然传来了呜呜丫丫几声悲戚的风鸣声,几只乌鸦还是喜鹊啊,没看清楚,反正扑棱着翅膀猛地飞上了天,接着,我就看见那雾气里突然有一片变成了暗红色,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然后就停在了那可大槐树的后面。
瘦高的个子,身穿有些不合身的风衣,戴着眼镜,严肃又不失慈祥,书生气里还有一丝的倔强……
父亲!
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让我浑身战栗。
父亲失踪八年了,此刻却以这般诡异的方式出现在母亲墓前。
“爸……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可压抑的思念,让我奋不顾身踉跄着追上去。
潮湿的青苔让脚步打滑,墓碑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当我快要触及时,雾气就像有生命般涌动,将我们永远隔在触不可及的两端。枯枝上的乌鸦突然集体噤声,整个世界只剩下我踩碎纸钱的脆响。
“爸,你站住啊,我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你说!”
在一片柏树转弯处,他忽然停驻。
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我看见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他的金丝眼镜片碎了一块,左脸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像打碎又粘合的瓷器,身上布满了伤口。
他举起的手掌穿过光束,变得透明,食指指向我,像是在朝我高呼。
“向阳!”
他开口了,我能知道他在喊我,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爸!"我嘶吼着扑向前方,却只抱住一团带着铁锈味的雾气。
最后瞥见的是他不舍的面孔,他好像在用最后的力气在朝我呐喊。
我从他的口型依稀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在说:带我回来……带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