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老游 作品

第89章 我想装作不知道的

这一天,简童在简老爷子的墓碑前说了很多,她像是要把所有不能和别人提及的事情,都在这座墓碑前,这个安静躺在地下的老者面前说出来。

她说了那光怪陆离的两世为人。

她也说了一觉醒来,明都简家的简大小姐没了,剩下的是锒铛入狱的简童。

她还说了阿鹿,也只有提及阿鹿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脸上,才有了些微的笑意。

“祖父,我知道,你若还在,一定会从严教训我,你说过,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你会告诉我,既然已经负重前行了,当积蓄力量,而后一击制胜,就不要在前行的路上,再多拖着一个累赘,增加变数了。”

“我知道你老人家的行事风格,祖父,你定然会把阿鹿看作我的累赘。”

简童抬头,眸底与黑白照的简老爷子对视,就像是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她每一次倔强的选择:

“祖父,我有愧您的教诲,”迎着黑白照上老者慈和却智锐的眸光,简童缓缓开口,坚定:

“但,也只能注定有愧您的教诲了。”

她对着遗照上的老者,平静地说:

“我不改。”

“阿鹿,我要护。”

“路,我要走。”

那形容清瘦的女人,好似风一吹就要倒的清瘦,此时,抬起的眼眸深处,平静似深湖,却不容置疑。

简童唇边多出一抹真心的笑容:“阿鹿她,不是我的累赘。她……是我最想拥有的模样……以后,也再也不会拥有的模样。”

“祖父,你知道吗?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听说我指使他人行凶杀人……要不是那时当真心里太苦,我就笑了。”

“明都简家,简童,简辞晏的孙女,若是真想整治谁,何须这般低劣的手段,买凶杀人?荒谬!可笑!”

“祖父的手段,我学了十之六七,自是不及您,却也敢在这波诡云谲的世道上,闯上一闯,自认不输男子。”

说到此,简童眼角泛上了猩红,眼底一抹自嘲:

“我却没想到,我先输给了家人。”

“三年前,那夜,在沈家庄园跪了一宿,我不求他替我找寻公道,只求听我一言,给我七日时间。

真相,我自己去找。

二日清晨,得到的终是失望。就连那求他给我七日时间找寻真相的话,我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拖着疲惫身体回到简家时候,连门也没能进得去。不消多时,就有办案人员传唤。

那时,我就知道,爸妈和哥哥,把我给弃了。”

说到此,简童眼底的讽刺几乎漫天。

“那日传唤,我在拘留所里呆了一天一夜。”

话到此,简童忽然沉默,好半晌,突然轻轻地嗤笑出声,垂着眼眸盯着墓碑前搁置的桔梗花,

风马牛不相及问道:

“祖父……买凶杀人,会只判三年牢狱吗?”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时候,眼泪,已经蓄满眼眶。

她的记忆里,那一天的清晨,远远比跪在雨夜的那一夜,还要深刻。

那一天,她前脚刚回简家,不多时,后脚就有人拦路传唤,

精准的时间、精准的地址,但凡他们再来晚一点,她就已经离开那里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只是,不说罢了。不说,就能永远装作不知道。不说,就能永远不存在。

“一天一夜……已经足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在公司动手脚的了。”

“哥哥啊,他真的长大了,进步了,懂得先用一天一夜困住我,使我干涉不了外面的事情。”

蹲在墓碑前的女人,似乎蹲累了,她干脆席地而坐,与墓碑上的遗照对望,就像从前祖孙二人,在院子里那样话着家常:

“祖父,你总盼着哥哥稳重,凡事事前多动点脑子,多思量一下,你看,哥哥他,长大了,他这次就做得就极好。”

“祖父,哥哥他,终于成才了。”

女人沙哑粗噶的嗓音里,无论怎么勾起唇角对墓碑上的遗照去笑,却依旧难以藏住声音里的哽咽。

外界只知简家大小姐买凶指使他人行凶,致使受害者意外死亡,而这个案子,对外又低调。

真正知道内情的,并不多。

只知道,简家大小姐害死了沈修瑾看中的女人,而后没多久就进去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眼中,就成了,简大小姐,杀人买凶,得罪了沈修瑾,被送进监狱了。

“出庭那日,我突然腹泻,紧急入院。

而那日,我只吃了开庭前简家老管家送来的妈妈亲手做的桂花酥。”

女人静静地说着,不知不觉,眼里的泪已经堆积,

“祖父,他们居然还想着瞒着我?

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也害怕被我知道真相吗!

这三年里,简家没有人来看过我,他们到底在怕什么!是愧疚,还是心虚?害怕直面我?”

“三年里,盼过无数次家人们的看望,后来,再也不盼望了。

我早该想到了,可我,始终不愿意清醒啊……哈哈哈哈……”

简童的眼里,疲惫又苦涩,痛楚弥漫,笑声都是沙哑的,破碎的。

“祖父,我想永远都装作不知道的……这样,我就永远都不知道了。这样……我就还有爸爸妈妈和哥哥。”

“三年前,沈修瑾想,所以他们去做。”

“指使他人行凶的直接证据,我没做过,就不可能有,尽管所有的所谓证据,全部指向我,在所有人的眼中,我赫然就是真凶无疑,

在沈修瑾的眼中,我罪该万死!

但,旁证再多,没有直接证据啊,法理不认。

可他们害怕沈修瑾啊!

为了不得罪沈修瑾,为了快速和我切割,为了用最快的速度送我进去,为了保全他们自己,

于是,爸妈、哥哥,他们给沈修瑾送上其他‘罪证’……哈哈哈哈……

祖父,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算计我陷害我,而我用整个青春去爱的男人,更是亲手将我送进监狱。

为了把我以最快的速度送进监狱,他,不惜不择手段!”

简童痛苦地闭上眼……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尽管,出庭的那日,她突然离席。

尽管,所有知情的人,都瞒着她。

尽管……她也曾一直自欺欺人,甚至为这些,寻找理由,去说服自己,都是自己瞎想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单纯的人才会简单快乐,清醒的人,才最痛苦。

简童再次睁开眼,疲倦苦涩的眼睛里,麻木,

木然地盯着墓碑上的遗照,沙哑开口:

“祖父,爸爸妈妈和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了?”

“沈修瑾,我也不要了。”

“祖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装一辈子,但,我会努力去装一辈子……为您。”

“祖父,您在我这里,没有不好,您的好,我记一辈子。”尽管,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祖父的爱,不是无条件的。

可,祖父,依旧给了她许多许多的爱,这,就够了。

擦干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艳阳天变冷,乌压压的云,笼罩在城市上空,一场大雨,就这么无声落下。

简童整理好自己,对着简老爷子的墓碑深深鞠躬:“对不起啊祖父,一不小心把自己活成这糟糕模样。”

又对着简老爷子身旁那块并排而立的墓碑鞠躬:

“祖母,我未曾见过您,祖父说您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祖母,我未出生,您过世时叫来祖父,

您说,以后简家要是有孙女,那就取名‘童’,童话的童,望我以后像这名字一样,对不起啊,我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墓碑上,刻着“阮青鱼”三个字,而上,黑白遗照上的人,笑容温婉,

简童深深看了一眼,遗照上与自己七分像的温婉女子,从包里拿出一只折叠好的千纸鹤,弯腰小心放在墓碑前:

“祖母,祖父说您手巧,做得一手好刺绣,我却只会叠这个了,望您不嫌。”转身,戴上口罩,离开。

她来倾诉,也是离别。

这座城市,她终究要与它告别,终生不再踏入。

走出小道,行至主道,这里是通往每一处墓地都要经过的路道。

迎面撞到几道人影,简童身子微微僵直,瞳孔瑟缩。

“爸,往年不都是下午才来的吗?”

“下午要飞意大利谈生意,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了。”

简夫人笑着附和:

“你爸爸最是孝顺,每年忌日都是要来看看老爷子的。”

又带着一丝紧张道:“哎呀,你这孩子,快把伞打好,淋了雨落了病,怎么办?别叫妈担心。”

雨势不歇,不多时已经瓢泼。

这一日,简童与这一家三口,擦身而过。

体面的简家人,和浑身湿透的佝偻女人。

简家人转弯入小道,来到简老爷子和简老妇人墓碑前的时候,

“咦?谁来看过祖父和祖母了?”

简陌白蹲下身,不在意地把桔梗花和千纸鹤扔到一旁,从管家手里拿出他们准备好的祭品,一一摆上。

另一边,简童浑身湿透僵硬地走出南郊墓园

不多时,叫来的dd打车就到了,推门坐了进去,浑身湿透的女人,脸色苍白,缓缓闭上了眼,遮住眼底万千汹涌情绪。

而此时墓园处

距离大门不远的树荫下,一辆劳斯莱斯停靠在路边

车后座的男人,盯着那辆已经渐行渐远的车辆,指尖,不自知地轻轻颤抖。

驾驶位的沈二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想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吗?

“跟上去。”车后座,男人声音沙哑、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