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好戏

    翌日清晨,天光蒙蒙浓浓。


    仰头,蓝天如墨染,层层叠叠,云朵秀骨清像,悠然徜徉着往更南边移去。


    地上晨露化作清濛柔和的水汽,湿了逶迤而过的繁复裙摆。


    漆陶匆匆上了陛阶,宫女低身行礼,大殿清晨燃起的烛火微微摇曳,被一只纤细柔软的素手轻巧扣灭。


    浅金的晖芒映在冶丽的侧颊,茸茸的亮色挥毫,勾勒着鬼斧神工的绝美容颜。


    听着声响,萧芫直身,看去,始终不紧不慢。


    漆陶往后殿瞥了一眼,低声禀道:“娘子,昨儿个萧府里头萧夫人想杀了萧若,被咱们的人拦下,现在一并制住。”


    萧芫眸中轻嘲,曼声令:“拎到萧正清跟前,看他怎么说。”


    将近辰时,车辇随朝阳一同破云雾而出,金光普照,禁军铁甲寒锋,帷幔偶尔随风荡出,车内尊贵的天颜如若惊鸿。


    萧芫靠在李晁怀中,抱怨:“本想悄悄来便罢了,你倒好,这么一折腾,忒引人注目了。”


    李晁如愿跟来,心情甚好,闻言,难得“大度”。


    “你若不想我进去,我便在车上,等你回来。”


    配上那肃然正经的面容,端肃挺直的脊背,仿佛不是他想尽办法让她同意跟来,而是他带着她出门般。


    萧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让圣上在萧府门口等,那可比进去招摇多了。而且他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委屈,甚至,还有点儿酸。


    口中哼了一声,道:“行啊,那你便在车中候着,免得呀,不小心加重伤势,回去姑母知道,以后连这样出来的机会都没了。”


    说着,正好车辇停下,她蓦然倾身,在他唇上一吻,眨眼间调皮地旋身,衣摆荡开,流水般跃了下去。


    李晁心湖澜起,本可随她下去或抬手捉回,可这样的时候,稍稍一点儿情思便反应在身体上……


    伸出的手猝然收回,指节攥紧坐榻,背克制地稍稍弯下,忍得蝶骨发颤。


    狼狈和羞耻让耳郭、脖颈一瞬通红。


    底下候着的漆陶等人看着娘子轻快地跃下,面上还带着隐秘的笑,不由悄悄对了个眼神。


    萧芫唤来言曹,随口吩咐了句:“半刻钟后带他往萧府我的院子”,便扬长而去。


    留言曹在原地咂摸着半刻钟三个字,看了眼车上严实的帷幔,双手垂在身前,老老实实候着。


    萧芫跨入萧府大门,再抬眼时,目如淬冰,冷然摄人。


    【……就等着太后身体衰竭而亡,边关岳莲城兵败如山倒。】


    李岑熙特意将萧若废得那般彻底,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但只要活着,就总有能传递消息的法子。


    待她尽数吐露出来再死也不迟。


    秋风吹下落叶丹屏精准挡开一片目光扫视过去颇为不耐。


    从前门庭若市的萧府而今不止门庭连府内都是一派萧条。


    萧芫一路往祠堂方向刚踏入院中就已经听到声音。


    是平婉歇斯底里的嘶吼。


    “萧正清你也眼瞎了不成她不是萧若不是我女儿!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一副这么个鬼样子这还是人吗!”


    “她占了我女儿的身份只有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我的萧若才能回来啊!”


    “我的萧若那么乖巧听话容貌姣好比宫中的那个萧芫也半分不差!


    萧芫算什么


    “萧若我的萧若……你个怪物你把我女儿还回来唔……”


    锦履探出裙裾跨过祠堂高高的门槛满身华服璀璨面容皎若朝霞灼若芙蕖几日不见愈加昳丽。


    刹那间在昏暗的屋室里“蓬荜生辉”一词实实在在展现在了众人眼前。


    平婉看到她的脸剧烈挣扎起来哀号堵在喉咙悲凄不已。


    摁住平婉的是萧芫手下的暗卫同时还收走了萧正清手中的皮鞭。


    一名女医悄无声息到了萧若处手指摁上脉搏随后在几人的帮助下将人抬出。


    萧芫看着这不堪入目的场景齿间轻嗤。


    “父亲我阿母死后你这么快就娶了她为继室还有了萧若。怎么现在倒是不喜欢了?”


    “芫儿。”手上没了皮鞭不再挥舞着**他除了稍乱的衣衫与鬓发神情仪态都与往日高高在上、享天下盛誉的宰辅别无二致。


    不应当说他从来都是如此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


    口中虚伪的话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芫儿莫要误会为父此生最在乎的唯有你阿母。往日是为父的错只要你肯原谅肯回到为父身边让为父做什么都好。”


    “为父想通了那些遗物本就是你阿母留给你的合该给你。芫儿莫再和为父赌气了可好?”


    萧芫听着这些话一阵恶心。


    还有他看着她的这双眼有一瞬真想大逆不道干脆挖了了事。


    这样的眼神哪里是一个父亲看向女儿的眼神。


    痴迷恍惚甚至有扭曲的爱意荒谬丑陋。


    他自己怕是还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么可怜呢。


    暗卫出现拦在身前萧正清一步不得进他也不在意只要目光能落在萧芫的面容上。


    萧芫定定看着他思绪暗藏。


    忽而唇边提起浅笑


    “父亲可是说话算数当真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自然。”


    他叠声应着


    往日金銮殿上那个儒雅淡漠、高深莫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与眼前这个心思全然被女儿牵着走的所谓父亲一时判若两人。


    她的亲生父亲治国理政之才有多高对待亲人的德行品性就有多低下、多让人恶心。


    又或许这些在官场之上本就不重要反是一处骄傲的谈资。


    妻女不过附庸堂堂右相这么多年有了继室依旧对元妻念念不忘真是一生都值得讴歌的深情呐。


    萧芫心中冷笑。


    面上轻叹一声看了眼平婉。


    “当年女儿刚至垂髫之年便在府中险些遇害得姑母相救才侥幸活到了今日。”


    “女儿知当年父亲悲痛难抑一时错怪了女儿。若非萧夫人女儿与阿父本不必闹到今日的。”


    听到此萧正清的眼神往平婉瞥过去携着尖锐刺骨的冷芒。


    再看向萧芫时柔软下来“芫儿你说想要为父如何做。”


    萧芫言语轻缓“世人皆道阿父是为了追忆阿母才娶了继室。


    而今既然萧夫人惹了阿父厌烦不如让她去阿母祭堂日日为阿母诵经祈福也好能在最后的时候体面些全了父亲的心意。”


    那边平婉缓缓抬头看向萧正清眸中空洞似绝望似疯傻。


    她被这个男人折磨至今一切爱恨已皆成悔痛笑着她这荒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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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如何能不了解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听着她最爱的嗓音轻描淡写甚至迫不及待地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泪落下来麻木地笑出声。


    很是顺从无一丝反抗。


    只在最后破碎、凄凉地问了一句:“萧正清这么多年我与你同床共枕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宅在你心中可有一丝动容?可曾也想过生同衾死同穴?”


    萧正清不耐皱眉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能问出这样荒唐的话。


    “当初你自荐枕席所求不就是为了宰相夫人的位置。我该给的都给你了自认无一处对不起你是你贪心不足。”


    “我贪心不足?”


    平婉踉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与你夫妻近二十载也顺着你的喜好装了二十年只为让你更顺意一些更喜欢我一些。”


    “你不是也确实很满意吗?现在却和我说这些?”


    “萧正清啊萧正清若说起当年我与她无冤无仇是你屡屡在我面前露出不喜之意我才纵容底下人慢待若说罪魁祸首那也是你!”


    掀开往日郎情妾意、举案齐眉的表象


    ,真实的内里不堪一击,付出越多,便越恨之入骨。


    萧正清看平婉的眼神,如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妇,夹杂着轻蔑的不屑。


    懒得就此纠缠,挥挥手,让将人拖下去。


    他越冷静,平婉就越受刺激,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错付一生的结果就如此轻描淡写。


    双目赤红,恨得像是要**,猛然挣脱押着她的人,冲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皮鞭,用力往萧正清挥去。


    往日,夫为天,他再怎么过分她也念着夫妻情分,忍着受着,至多心死。


    可既然到头来,这么多年功劳苦劳全无,那她又何必忍耐!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平婉用力奇大,迅猛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萧芫后退一步的同时,皮鞭正中萧正清的身上。


    感受到手上反弹过来的力道,平婉畅快大笑。


    只觉得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最像闺阁时那个无惧无畏、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


    萧正清侧脸一直到脖颈,甚至襟前,全映出了血痕。


    却没有发怒,连神色都未变分毫。从容、儒雅,又有种断金裂石的利落狠绝。


    手腕一转,精准握住。轻松一扯,鞭子就到了他手上。


    平婉瞬间被压倒在地,强硬拖了出去。笑声猖狂,隔了很远,还清晰可闻。


    萧芫目光淡漠,口中却道着关心,“父亲快唤医官来瞧瞧。”


    “无碍。”萧正清手中一旋,鞭子绕回、系好,原样由家仆奉回供案前。


    “小伤罢了,上药包扎,过段时日便好了。”


    负手回身,幽暗的眸光似地狱阎罗,到她面前时,顷刻春风化雨,满是爱怜。


    “芫儿别怕,莫理会她们,芫儿与为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萧芫抬头,看着他这慈蔼父亲的模样。


    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幼时的自己趴在地上,濒死地一点点往前挣扎。是当年姑母危难之时,他身为亲弟,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更是前世临死时,萧若那一句一句的,耀武扬威。


    缓缓弯起眉眼,露出真心的笑。


    “是啊,父亲与我,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