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钟音有时候真觉得这群异兽不知好歹。
前有监管局限制,后有朝星门追击,识相的都知道回不周山享受是最好的选择,偏偏要借着自由的借口来找死。
想自由可以,前提得有命。
她起身,眼角都飞着料峭寒光。
“给你个机会重说一遍你想说的话。”
“再说一遍也是我不回不周山!”
这只毕方根本不带退缩的,幽蓝色羽翼漫天卷地张开,狂风掀飞桌椅板凳,撞塌墙壁上的碎屑四散飞扬,随即他跃入半空,翅膀裹住身体旋转,尖喙啄下去之前,一道灿灿金火从尖细的喉咙里吐出。
火直冲钟音面门,几乎是转瞬之间将她吞噬。
她坐的地方,烈火熊熊,椅子直接成了残渣。
见状,杭舟游心头一紧,紧握门把的手下意识松开,脚步刚刚迈出一步就被叶重明眼疾手快拖了回去。
“杭队你别过去!”叶重明真想骂句他疯了,话都嘴边边却愣是没敢说出来,只问:“发生了什么?怎么毕方突然间又暴动了。”
问杭舟游他哪里知道,这只毕方跟吃了枪药一样。
他眉眼冷沉,摇头。
围观的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摸不着头脑,大家都好好享受着穷奇肉呢,不管怎么说白白吃顿异兽饭简直已经是爽到不能再爽的事,秉持着对钟音的敬畏以及好奇,可能最多的想法就是她到底有多牛x,没有一个敢想到反抗或者什么。
就连臧戈也是,他嘴上讲不公平,真要他去打他第一个装死。
谁敢?谁敢对上仅仅是威压都如千重山万重浪的人?
怕不是会被一剑戳死。
可现在就有个不长眼的。
以为烧到了的毕方兴奋地仰天长啸,恨不得张开翅膀跳舞。
“嘎嘎嘎钟音!我今天到要看看是你的红莲业火厉害还是我的金焰厉害!”
“我早就不耐烦了,当初毕旗带我们下凡说要带我们吃香喝辣,发现有人试图想追杀我们后又带着我们躲起来,我看不起他懦弱无能,我也看不起你如此张狂!你在人类面前装,也就要他们不知道异兽下凡的原因,要是知道你第一个被通缉!”
“你在这里装大尾巴狼,你又是什么好货色!成天把我们关在那鸟不拉屎的山上,念经打坐我都烦透了!我现在又没吃人,你还要把我抓回去,你凭什么!”
尖锐叫声响彻暗夜,拂去夜色朦胧,只余满地狼藉。
质问声中,金色火焰噼里啪啦作响,未闻钟音一声声音。
倒是臧戈抓到了重点,厉声就问:“你什么意思?你们在人间是因为钟音?”
小老头脸上笑都藏不住了,这要抓到钟音把柄她还混的下去?全华夏多少人,一人一口口水都能喷死她,古往今来死在异兽手里嘴里的冤魂都能踏平她!
毕方正要啄下去,闻言收了收动作,得意洋洋点头。
“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你们人类蒙受苦难就是因为钟音!当年她……”
“毕叁!你闭嘴吧!”为首的毕方也就是毕旗当即喝止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但他却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冷冷看着他。
“我知道你一直不满窝在千水湖,不满玄武盯着离不开,但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你们好。离开不周山的我们自由是获得了,却也落入他人围追堵截中,钟音固然讲话决策都果断,但她从来没有真做过什么。”
“没做过什么?”叫毕叁的毕方羽翼一收落地,鸟头愤愤戳着那团火人。
“那只凤凰不是她杀的?那头睚眦不是她剥皮抽筋的?凤凰不过是在她家门口放了个屁,睚眦不过是顶撞她一句,她钟音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怼完自家老大,毕叁昂着下巴看向臧戈和一排吃瓜的人。
他冷笑:“三千余年前异兽涌入人间,监管局和协会可是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摆平一切,死了多少人你们不会不记得吧?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钟音!要不是因为她喝醉酒大闹不周山,封印不可能破裂,是她让你们人类遭遇灾难,是她该为万千冤魂赎罪!”
毕叁当年跟着毕旗和其余其中毕方一起下来,下来起初他们化为人形在沙漠边缘开了间小客栈,学着人类那般赚钱过日子,可即便那么偏远的地方,他们都时时能听说哪座城池出了妖兽,死了多少多少人才抓住。
也就是那时候才知道人间发展出了监管局,知道异兽存在后立马开辟行动队,那时候的行动队没有如今有这么优渥的条件与手段,心却比现在的狠多了。
狠到无论死多少人都得把异兽诛杀才算完,毕叁亲眼目睹过一只异兽被当场虐杀取了兽格,因此他们开始东躲西藏,最后来到了晋城。
真要追究起来,可不是钟音背锅。
所以她在人类面前装什么正义使者?
越想越激动,毕叁最好人类厌恶她,于是忙不叠嘎嘎大笑:“钟音,异兽的自由只能异兽自己定!”
说着,他再度仰高细长而尖的鸟脖,如同尖刺般闪着寒光的喙用力冲被火焰环绕的钟音啄了下去。
那团火烧了将近一分钟,整座会议室充满热浪,众人心惊胆跳看着那根本没动静的方向,不免怀疑钟音已经被溶成了血水。
剑嘛,由火浇铸,也可被火融化。
然而那尖喙啄下去的那刻,一只被火映衬得白到透明的手从火里钻出来,非常精准又干脆地捏住了毕叁的鸟嘴。
掠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从火中传出。
“跟我回不周山,还是死?”
钟音没有任何废话,直截了当重复最初的那句话。
她从火中迈出,脚步跨出来这秒那所谓的金焰如同见到天敌迫不及待退避到脚底湮灭。
而她毫发无伤连根头发丝都没卷起来,从头到脚与之前如出一辙。
如果非要说不一样的,那就是眼神。
充斥高傲冷血、淡漠无情的眼神冻天冻地,足以冰结徐徐热浪,寒风卷过,所有人心都颤了颤。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钟音是何等倨傲的一个人,她不容许被挑衅,她的权威是绝对的。
刚才会议室里的威压才哪到哪,她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只有被挑战了底线,她才舍得稍微露出这具令人胆战心惊的真面目。
被掐住嘴巴的毕叁发不出一句声音,惊慌失措扭动身子,边意图用翅膀去挠她。
他的羽毛很硬,剐蹭起来常人一定皮破血流,可惜对上钟音就像是挠痒痒。
没有得到回答钟音五指微微用力,另一手直接捏住了不安分的翅膀。
她还以为这张鸟嘴里能讲出什么东西,原来不过是堂而皇之的苍白愤怒。
就当当初真是因为她打碎封印导致一切,反正不管有意无意那杯酒总归是她喝的。
她心里清楚那杯酒有问题,背上刑罚当了两百年冤大头就是想要找出真相,不代表这种蠢货就能来对她指指戳戳。
她虽然不需要殊荣,但绝不可能任由人污蔑。
钟音冷声:“跟我回不周山,还是死?”
明明看着没有用力,众人却分明听到一阵骨裂的声音,以及被掐住嘴巴的毕叁发出的低小哀嚎。
痛到头痛欲裂的毕叁衡量了几秒,只好连忙点头求饶。
对此,钟音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
“晚了。”
“你要是再硬气点看在你顽强份上我一定放过你,但很可惜,你就是个孬种。”
“所以,你不配回去脏我的不周山。”
话落,钟音不着痕迹瞥了眼老脸铁青的臧戈,眼中冷漠褪去,手上却丝毫不减力道。
毕叁惊恐极了,费力挣脱她手大吼道:“你是审判者,天道在上,你不能无缘无故杀我!你会遭天谴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在放什么屁?”钟音真的烦透这群低贱的蝼蚁,死到临头还要大放厥词。
她迅速重新掐住他脖子,语气难得狠戾起来。
“谁告诉你我不能无缘无故杀你,我没有这样做过不代表我不能,天道在也管不到我,我想捏死他就跟捏你一样简单,少来管我做事。”
“你算什么东西,嗯?”
钟音很生气,气这只毕方不自量力,更气他戳到自己痛处。
当年那只凤凰性情恶劣,看在稀有份上才留他一条狗命,谁知他竟然为了完美涅槃偷偷造阵打通甬道偷偷食人,那只睚眦更是低劣凶恶,竟然敢动往来不周山送美食的小仙子,她才不会为了那些蠢到不行理由的就去杀他们,无非就是因为他们触到自己底线。
她不喜欢解释,也不高兴解释。
包括封印碎裂那件事。
这是钟音化形以来最令她恼怒的痛处。
她堂堂神剑,武力值绝顶昆仑,却中了小人暗招醉酒,这里面问题大得要命。
封印绝不是她打开,她却装作不知承下这罪,孤苦伶仃装作赎罪坐了十年牢,天帝发令就马上跑下来,谁又来理解她的难?
一心一意在为异兽着想,她倒是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被留在这烂地方看人们自相残杀,看山河更叠,朋友一一离去?凭什么她永生永世要驻守这颗星球守卫总喜欢自作孽的人族?凭什么她不能破开封仙壁进入寰宇?又凭什么,她要在这里听蠢货大言不惭放屁?
他们要自由,她难道不要?
谁都不想被牵绊,以至于无法前进,她也想自由地徜徉在寰宇。
钟音原以为只有小人才会恼羞成怒,这种无用的、卑贱的负面情绪一拥而上,直到这刻她才知道她好像也有了玄而又玄的七情六欲,她也是会恼羞成怒的。
怒火喷薄而出,厌恶达到顶峰,她额间水滴印记再度亮起。
这次所有人都看见了。
看见她额间一闪而过的水滴,光亮耀眼,威压深重。
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凝结成功,闪烁的光阴森鬼气,连带着钟音浑身气场都变得阴鸷起来。
而丝毫不知的钟音难以压抑满心厌恶,忍不住用力再用力。
“我要想杀,明天提剑劈了这座星球都可以,就像我现在杀你一样简单。”
就着那鸟脖,说完,钟音毫不犹豫直接松手。
毕叁下坠时,她精准聚力拍出一掌。
毕叁的头在空中直接被拍爆了。
身体重重摔伤残垣断壁,为岌岌可危的会议室再添一丝伤痕。
鲜血四溅,腥臭滚烫的血液在空中炸开一团烟花,软啪啪的身体落在地上一抽一抽,场面血腥得让人不忍直视。
漫天血色中,钟音面无表情走到外面桌上抽了纸巾擦手,血点斑驳,她神情始终是无视一切的冷漠。
她刚想警告下这群人,域中传来女生略显不解的声音。
“姐姐,你不高兴吗?这里的山水都在震荡诶。”
是王柠。
与此同时,还未放回不周山的腓腓和犰狳等兽都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她的域是神剑独特技能,暗藏一方天地,能进不能擅自出,因为域在她神识之中,里面的生物能轻而易举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所以他们不安分起来。
腓腓们在里面上蹿下跳:“音音别不开心啦!你这里好多漂亮宝贝,进来看看宝贝就开心啦!”
犰狳们喜气洋洋吆喝着:“知道音音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种了梧桐树哦。”
“音音你不开心就来揍我!我扛揍!”桑桑也小心翼翼插了一嘴。
纷乱复杂的吵闹声不断,像是在布满脏污恶臭的污水里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它努力摇曳,仿佛想要挣脱黑暗的裹挟,要努力峥嵘盛开,努力拽住她,陪她一起迎来黎明。
钟音身躯猛地一震。
她眉宇拧紧,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而呆在域中一直很沉默的申屠越终于觉出什么味来,此时幽幽出声。
“钟音,你刚才的气息为什么这么像魔门?”
钟音沉默了。
别告诉她她刚才又被夺舍了。
靠!!
她急匆匆冲踢了脚毕叁尸.体,大喝一声:“别忘记给我做爆汁脆皮乳鸽!”
随即她迅速收回毕方,然后撕开空间直接跳了进去。
“呼——”
一阵残风卷过,狼藉不堪的会议室哪还有她的身影。
众人:“……..”
陶宓憋屈地挂起脸,不是,装完就跑啊?她真滴好惨啊!
接受完巨大信息量的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咋滴,穷凶极恶杀完兽就心虚闪现了?能不能有点道德!!
有人小声在问她去了哪里,也有人在问她真的能干掉地球吗,只有杭舟游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探究眸光落在毕方爆浆的头上。
刚才,钟音好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和那诡异碎片的女声一模一样冷血,一模一样厌世。
“你被夺舍?这怎么可能?”
钟音山清水秀的域中传出申屠越不可置信的声音。
申屠越是真不相信,假如钟音这道防线都被人侵入,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星门里面还有昆仑的人,而且已经渗透良久!
桑桑也不太敢相信,她化成小乌龟在亭子里的水里划着脚丫。
“音音你刚有灵智时也这么暴戾,一定是你感觉错了,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异兽,异兽天性使然吧。”
“有什么不可能,我自己不对我心里有数。”
两人这般大呼小叫,钟音则盘腿坐在地上,枕着犰狳,摸着腓腓,语气懒懒。
不对劲的直觉越来越明显,钟音能察觉出一旦她生气另一个自己就会出来,所以她直接检查了一遍自己。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
可惜的是她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也就是说无声无息在她身体里种下某样导致她被夺舍的东西的人,实力远超于她。
放眼整个世界,东西南北四界没有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
钟音忽然记起紫光说魔门来自寰宇。
假如说那张布满星象的无面神还真来自未知领域的地方,指不定有可能这样。
她拨开在她身上爬来爬去的异兽们,冲两兽问道:“能让人仙异兽走到一起,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申屠越只会吃的脑袋瓜子里可想不出这么深奥的问题。
他抿紧唇瓣:“想要称霸天下?”
桑桑严肃认真:“想要成仙?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好的,你们闭嘴吧。”
钟音一看就知道这俩货脑袋空空毛都没有,牵了牵唇瓣,也没继续说下去。
其实她猜得到,只要加上昆仑的人,那一定是为了一个目标——打开封仙壁。
天下有什么好称霸的?仙人有什么好做的?
什么都没有比触手可及却没法得到的力量更令人心动。
曾经可以修炼却因命运发展被迫不能修炼的人、终其一生在低等修为打转的玄门中人、只能在漫长时间里等死的仙与异兽……倘若打开封仙壁,灵气灌涌,宇宙大开,万法一定复苏。
到时候,这些人疯狂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成真了。
有道是三个臭皮蛋顶个诸葛亮,这几方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组织,千余年来暗中茍且行事,各方相互辅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看,这不把她给顶懵了。
但这也仅仅是钟音现阶段的猜测而已。
因为打开封仙壁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她可以劈开那道固若金汤的壁垒。
可她不知道这和异兽的兽格有什么关系,明明可以夺舍她直接去劈,偏要拐弯抹角搞兽格。
这个疑问暂时不能说出去,不然就会引起恐慌。
想了会毫无头绪,钟音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这个惹人烦的问题。
主要问题还是朝星门,既然发现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一个个杀过去,就不信杀不出个真相。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赵逡直接被你烧了,要直接去南城吗?”申屠越在钟音眼中看到了一抹亮光,顿时摩拳擦掌站起来,“我陪你一起,我把申屠延也叫回来。”
“去啊。”
钟音正打算去南城看一圈,但在这之前她还得让监管局做一件事。
“南城我和桑桑去,你找杭舟游去肥宜山抓几只帝江和天狗装出他们逃出封印的样子,然后在玄学论坛大肆宣传,现实网络也营销下怪物出现,朝星门绝对会闻着味来。”
申屠越:“……”
“你让我?”他不大高兴和陌生男人一起走任务。
钟音反问:“不然我和他?”
申屠越立即点头:“好的我等会就去找他,希望他不要太过惊讶就行。”
决定完后,钟音又给李绮梦发信息:【你想办法调回行动队,你在那里给我盯好所有人,一切动向全部告诉我。一切。】
莫名其妙收到这条手机信息的李绮梦脑子有点混,在旗袍店傻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复:【什么意思?】
【第二个任务抓内奸,明日启动。】给她直接发过去这条后,钟音关了手机没再去看。
她信杭舟游也不信,这人心机深沉喜怒难辨,估计就算她是天皇老子他眉头都不会动一下,工作多年的监管局他不可能说背叛就背叛。
但背后的内奸不是。
她杀赵逡该内奸心里清楚为什么,杭舟游瞒报上去,猜猜那个人会不会觉得杭舟游已经被她收拢,从而做些什么事探查呢?
杭舟游只是她钓内奸的工具。
绝对没人知道真正的棋子会是李绮梦。
想到这里,钟音胸有成竹勾起唇角,跟她玩心眼,再活个千八百年吧。
桑桑和申屠越默默对视一眼,瞧瞧瞧这瘆人的笑,她肯定又是在算计人了,肯定!
“那然后呢?”桑桑忍不住问,她也想知道要去南城做什么。
“问她。”
钟音指指旁边地上和几只毕方、长蛇无聊地画圈圈的王柠。
桑桑龟脸都生动地扭了起来:啥?
“笨啊你。”钟音没好气把她捞出来,敲敲龟壳让她头再伸长点,然后冲着申屠越微微露出个浅淡的笑。
“申屠越,你看看王柠长得像不像你挖出来吃掉的死尸?”
申屠越:“……”
桑桑和其他几只兽都惊了:“什么?申屠越你竟然吃死人?”
申屠越:“………….”后悔,真的就后悔。
记起来这段恐怖回忆的王柠懵懂擡头。
“咦?你怎么会知道?”
半个月前。
王柠是南城大学的毕业生,今年才二十三岁,她毕业后没回老家,而是选择留在南城市区租了间小屋,也没找适合专业的工作,反而直接继续留在实习的宠物店。
这个决定让她饱受煎熬,导师骂家人骂,朋友同学也骂,骂她脑子有问题,骂她善良过剩。
收拾行李从学校离开的时候,舍友还是忍不住数落她:“柠柠,法学院毕业去卖宠物猫狗不好吧?老师很希望你能继续考研的。”
“我对法学好像没有那种感觉了,而且工作也不分贵贱。”王柠无所谓地笑,拒绝她们好心的劝解。
王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法律失去兴趣的,但她知道当热情褪去后每个黑夜有多无所适从,每当她难眠的时候对着黑暗伸出五指,她看到的是无数惨绝人寰的景象,于是睡不着,于是她沉入黑夜的水,在每一个噩梦里挣扎。
王柠从小就知道自己有着超出常人的同理心,这种与生俱来的仁慈像一个累赘,死死揪住她岌岌可危的心脏,让她无法逃脱。
爱上法律是因为她心怀梦想,希望经过钻研学习成为口若悬河的律师,然后改变令她心痛的现状。
可她却逐渐产生了失望。
第一次失望是小学归家,冬日料峭,她高高兴兴捧着纯洁如雪的小白狗回到家里,祈求母亲留下它,母亲笑着说好,第二天那只会凑近她舔舔她下巴的小白狗却出现在垃圾桶里,浑身冻僵,像块石头。
第二次失望是初中放学,那些插兜纹身的小混混们抓着路边小猫的尾巴往墙上甩时,她愤怒地报警,警察却翻着白眼故作姿态教育了他们,转头却暗讽她多管闲事,说还以为多大的事。
第三次失望是高中课间,企图得到女生目光的男生们骄傲地细数自己曾经杀死过多少小动物,他们哈哈大笑,得意的表情让她作呕,然后她也真的吐了出来。
后来的失望更加频繁。
上下学路上可怜兮兮饿到皮包骨的流浪猫狗,它们蹭过来乞食,她省下零花钱去喂养它们,结果没两天就听说它们有的被保安敲死了,有的夜半时分被拿着大叉子的人叉走了;网上随处可见的弃养、虐待事件,一个个爆出的新闻像是纠缠她的梦魇,让她逃不开隐隐作痛的心。
王柠觉得这世界烂掉了,容不下这么微小生命的地方怎么容得下人类呢?
她真的很想努力去缝补。
毕竟,生命难能可贵。
她花光所有积蓄收养了流浪的猫狗,费尽心思帮它们治病找领养,等到快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欠了累累一笔债务,她很怕可她也不怕,看到小生命们依赖着她的时候,那漫天飞舞的绒毛就好像是幸福,也好像能抚慰她无处安放的善心。
王柠一直在做爱心救助,今天是离校日,等收拾完行李她还要去见一个求助人。
求助人李微是隔壁院校的男生,他的猫猫跑丢了,幸好有定位器查到在城郊屠宰场,所以王柠决定今晚带着志愿者一起去那里看看。
听说那里不止有到处抓过去的猫狗,还有个大型的猪牛养殖场,那里的人为了赚钱,手段很残忍。
“这四年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再见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学有所成。”王柠终于收拾好行李,她礼貌地和室友们道别。
她们都冲她温柔地笑:“再见。”
门微微合上,王柠俯身去系忽然散掉的鞋带。
里面却传来几声憋了很久的爆笑声。
“笑死我了疯子吧?家里多有钱啊这么造,有那时间救猫救狗,怎么不去就救人?”
“为了做救助放弃学位,真是脑残。”
“装清高善良呗,我觉得像她这种人就是闲着没事干,流浪猫就是他们越救越多。”
“就是,自己饭都快吃不起了。爹的,上次贷款逾期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她还搁那装无辜,一个劲说对不起,有球用。”
“网上这种人不是很多嚒,抛家弃子倾家荡产的都有,简直都是脑残。”
“善良过了头就有点疯了。”
“哈哈哈,不说她了,晦气。”
王柠鞋带系得很慢,站起来的时候鼻头有点酸,但她忍住没有哭出来。
她提起行李箱,义无反顾准备和李微赴约。
虽然有点害怕要对上穷凶极恶的屠宰场人员,但她想到出租房里那只灵性的貍花猫就不怕了,无论她做什么它都会跟着自己。
王柠不奢望被理解,她只想自己不要总是那么难过。
那些因于心不忍而寂寥难渡的夜,烟抽不过去,风吹不过去,只有她良心过去了才过去了。
王柠不觉得自己很善良,她只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保护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是强大者应该做的事,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无法对苦厄视之不见。
毁灭与杀戮,是恶魔才会做的事。
她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