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焉岐知道自己的长相不讨小孩喜欢,少时故意虎着脸吓退不少人,现在也改不了。
发完物资就识趣地待在车旁,不时借着余光偷看人群中的小少爷。
屋外温度不算高,正是孩子们活动的时间,云辞也没有待在屋内,而是陪着这些小孩儿一起玩。
暖阳落到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鲜活又生动。
“叔叔,谢谢你。”
焉岐望得出神,直到被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唤回,低头发现是之前摔倒被他抱起来的小女孩。
小姑娘歪着头,一只耳朵上安装了人工耳蜗,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透亮。
焉岐张开嘴,手紧张地在身体两侧擦了擦,下意识看向小少爷,正巧小少爷抱着一个孩子望过来冲他笑。
眼睛弯弯地,真好看。
“叔叔?”
焉岐赶紧回神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吓人,轻声问:“是那个哥哥叫你来的?”
阳阳转过头一看,用力点点,“哥哥说,叔叔人很好,温柔,善良,长得一点都不凶……”
耳边的声音莫名拉开很远,焉岐已经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只心脏像被一下子填地满满当当。
此后每过半个月,焉岐都会跟着云辞去福利院,彼此交流也渐渐开始增多。
从只敢靠在车旁偷看,到站在云辞身边陪着小朋友们一起玩儿游戏。
最近这一段时间,嘴边的笑就没下去过。
“不过去了几趟福利院,至于么。”交付文件的时候,徐煜瞥了眼办公桌上那张福利院大合照,无意间将心里话说出来。
惹得焉岐直用怜悯的眼神看他,像是在说“怪不得你单身”。
徐煜:……
好生气,好想罢工。
算了,还是带薪休假比较划算。
然而没等他提出休假以告慰弱小无助的心灵,焉岐就在朋友圈更新了一张合照,只他和云辞两个人,手相握在一起。
第二天吹着口哨来上班,头恨不得昂到天边。
“云少爷眼睛瞎了?”
“想死直说,我成全你。”
焉岐笑着一脚踹过去,好在徐煜闪得快,没被踹到,就是不明白,“怎么跟想象中不一样?”
“那你想象中什么样。”
徐煜眼睛一眨,没等开口,焉岐又赶紧叫停,“别把你在网上看得搬过来,我是谈恋爱,不是上西天取经,不需要九九八十一难。”
“那您是怎么追到云少爷的?”
徐煜之前查过,云辞极少接触外人,防备心甚重,按理来说,他家老板表白的成功率不到三成,但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让他不得不去怀疑。
毕竟谈了三年的前男友都能眼都不眨地送到牢里玩命儿告他,更何况他家老板。
“水到渠成吧。”
焉岐说得轻松,想起表白那天也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他只是送点心去云家的时候,试探着问云辞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他想着,就算被拒绝也可以说成是开玩笑,这样至少往后还能再找机会见面。
但他没想到,云辞吃了两片薄荷糕后,看着他轻轻点头。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焉岐总觉得不太真实,一有空便去缠着云辞,陪他检查身体,在医生的允许下每天多走一走,哄着人跟他接吻增加肺活量。
他们春天去后山踏青野炊,夏天躲凉亭里煮茶赏荷,秋天做桂花糕和酸枣片,冬天围着同款围巾迎初雪……
刚在一起时,谁都没看好他们,动用贺家近三分之一财力从牢里出来的贺钧年,更是握着刀上门,被人拦住后,面容扭曲地咒骂叫嚣,“你以为云辞真的喜欢你么?他只是拿你气我而已!”
焉岐气得就要破口大骂,瞥眼身旁的人,云辞的神情和当初他表白时一样,波澜不惊。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慢慢地转过来,淡淡地问他:“你也这么觉得么。”
焉岐连忙摇头抱住人,“我知道,你不屑于干这种事。”
他们在一起时,贺钧年已经在牢里,何故要为了气他搭上自己,这么蠢的事小少爷才不会去做。
焉岐这样说服自己,可也明白,小少爷从未亲口对他说一句“喜欢”。
在一起384天,从来没有。
他为此耿耿于怀,又卑微地觉得只要小少爷愿意与他在一起就好。
两种情绪碰撞下,焉岐越发想将云辞与自己绑定,私下去订制了对戒。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找了个适合求婚的地方,向云辞求婚。
“你想跟我结婚?”云辞其实早有预感,但在看到他拿出戒指单膝跪地那一刻,眼底还是不免生出一丝慌乱。
焉岐看到了,也更加坚定地点头。
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余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终有一日,小少爷会喜欢他的。
摩天轮缓缓上升,不过几秒的工夫,焉岐却像度过了几天几个月之久,以至双腿都在发麻颤抖。
他开始害怕,小少爷要是拒绝了,他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焉岐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不安,直到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眼前晃两下。
云辞笑出声:“傻了?”
“不是,”焉岐猛地摇头,声音不可控制地亢奋高昂,“你愿意!”
“当然。”云辞弯着眉眼冲他摆手,“还不快给我戴上。”
夕阳下,焉岐格外珍重地托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将戒指戴在云辞无名指上。
他们要结婚了。
从摩天轮上下来后,焉岐就去找人算了最近的黄道吉日,签署意定监护。
一切好像做梦一样,短短半年后,他们就成了有名有分的夫夫。
他可以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可是婚后不到三个月,云辞的身体突然变差,咳嗽的频率越来越高,吃的药也变多了。
“他有心病,郁结难纾。”杨医生转行当了心理医生,私下跟焉岐建议:“你平时多开导他,带他多晒晒太阳,到处逛逛,或者再养一些宠物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焉岐一一认真记下,后来为了陪他甚至将工作带了回家,云辞却越发避着他,书房更是不允许他踏进一步。
他开始战战兢兢,变得患得患失,晚上同睡一张床也不敢随意抱着人,生怕惹恼他。
“小少爷是不是后悔跟我结婚了。”
背对自己的人许久都没有出声,焉岐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在他准备起身去外面睡时,云辞一把拉住人,主动亲他,“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察觉到他很没有安全感,云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晚上甚至准许他用两个套.套,汗津津地抱着人,凑到他耳边喊“老公”。
焉岐还记得初次将他做的进了医院,平时根本不敢闹他,顾念他身体不好,次数也很少,一周最多不超过两回,但云辞一喊他“老公”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他们的生活平静无波。
又像镜花水月,一碰即散。
“法国那边出了点状况,”焉岐不想离开小少爷,但法国的公司又是他全权负责,“等我回来,我们去南城散散心好不好。”
云辞看了眼手机上的新消息,笑着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临出发去法国的前一天,焉岐又缠着云辞闹了许久,抱着人去浴室将近三个小时才出来,以至于早上云辞都没能起来送他。
到了法国,工作间隙,数着时间差跟云辞视频,还不忘制定他们之后的旅行。
“南城的口味普遍偏辣,吃不惯的话,咱们就租个小院儿,自己做饭。”
“哦对了,再养条狗。糖糖都5岁了,也没个玩伴,两条狗作伴,也不叫它孤单。”
“去完南城再去费城,听说那边有座小岛,岛上的月老庙可灵验了。我要把我们的名字挂到姻缘树上,挂的高高的。这样,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会一直在一起。”
每次视频,焉岐总有说不完的话,云辞静静听他说,每说完一句,附和应好。
焉岐这一走就是半个月,直到回国前一天,云辞的手机突然打不通了。
连续拨打三次,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不应该啊,这个时间点,小少爷不是已经吃完晚饭该牵着糖糖遛弯么。”
焉岐不停地打,接近上百通,却没有一通接通过。
身后,徐煜的手机上播放着一则新闻,“启云集团董事长云辞,坠海身亡。”
“假的,肯定是假的,小少爷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一定是假的。”焉岐踉跄碰倒桌上的水杯洇湿文件,沉默数秒后,用力将所有东西挥到地上,双目猩红看着徐煜,大声叱责:“骗我好玩儿么!”
徐煜垂着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焉岐骂到力竭,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颤。
历经八个小时,警方最终从海里打捞出云辞的尸体,除腿上一道棍伤,尸身完好无损,周围虽然围着一圈小鱼,却像是在守护着他。
焉岐从法国飞回江城直奔警局解剖室,直到看见尸体无名指上的戒指,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瞬间分崩离析,跪倒在解剖床前声嘶力竭。
云辞有心病,他的心病是发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在贩.毒,在拐卖人口。
纵使断绝关系,生物学上也依旧是他的父亲,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思来想去,也只有大义灭亲,找出证据将宋仁轩绳之以法。
而今,证据就在云辞的肚子里,
类归为刑事案件,原则上,警察可以直接对尸体进行解剖,但他们还是先去问了焉岐。
他的小少爷啊,死后还要再被划上一刀。
焉岐不愿意,所有人都来劝他,包括最疼云辞的沈管家。
不过两天,沈管家的发顶就生出了许多白发,她强撑着从云辞的书房找出一封信。
“少爷大概自己也有预感,他提前将一切都准备地妥妥当当,只有一个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那封信是写给焉岐的,信封上就是“致老公焉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也无法想象你看到信时的样子,一定眼睛都哭红了吧。从恋爱到结婚,你都会很没有安全感地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或许是多年养成的性子,总也说不出口,可是我真真实实是因为喜欢,才愿意与你在一起的,与他人无关。但是对不起啊,今生要留下你一个人了。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要我的话,我一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云辞绝笔】
焉岐看完信将自己锁了一夜,第二天签署了解剖同意书。
不同于前世,这次有许多人真心实意地来给云辞送葬,而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焉岐是最后一个出现的,撑着小少爷幼时送他的那把伞,和一瓶百草枯。
“说好了,下辈子可不能再扔下我了。”
剧烈的疼痛袭来,焉岐猛地睁眼坐起身,粗重的喘息响彻耳畔。
“怎么了?做噩梦了?”云辞揉了揉眼睛,半撑起身。
焉岐看过去,再次躺下抱住人,“小少爷,我做噩梦了。”
云辞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梦嘛,都是反的。”
“嗯。”焉岐将下巴埋进他肩窝,声音微哑:“小少爷,你……喜欢我么。”
“喜欢啊。”
“有多喜欢?”
云辞睡得好好地被他闹醒,叹了口气,在他唇上用力亲上一口,“很喜欢很喜欢,我超爱。”
“光说有什么用,小少爷得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焉岐说着,将被子拉到头顶。
“明天还得带福利院那些孩子去游乐园……焉岐!轻点儿。”
余生漫漫,他们有大把的时间诉说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