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怨女

神明怨女

死亡般的寂静蔓延在宴会现场的每一处,伴随着让人几欲作呕的强烈腐臭。

这股味道简直世间难寻,不单纯的是臭,更是让人寒毛乍立的僵直恐怖。

谈鹿低头。

看着从白骨身下流淌开来的腐败血肉和粘腻汁水,浑浊的粘附感如影随形,在磁砖地上张牙舞爪地肆意疯长。

流得看似很慢,可实际速度不知道为何,又快得惊人。

不过眨眼间,就出现在谈鹿脚前。

谈鹿低头,看着脚前淌来的黄腻血水,迷糊地想:这人怨气还挺重,怨气现在都流到她这来了……

脑中想着想着,谈鹿情不自禁颠倒的念头,忽然顿住了。

不对啊。

她想到一件事。

这是宋家自己的产业,来往安保极严,而且按照这具尸体的腐败情况,起码也要死了一段时日,即使在当下的酷暑天,也是需三五日的时间腐败发酵。

一具高度腐败又恶臭的尸体,到底是怎么躲过层层安检防卫,出现在这里的?

谈鹿想到这,再看面前无边无际流淌开来的腥臭血海。

原来还在试探着向她脚下蔓延的粘腻血液,忽地不动了,里面扭动的尸虫更是僵硬起来,最初还能动弹两下,不过两秒就成了僵化石膏,最后随着血海的后退直接消散。

血水最先消失,之后减弱的是刺鼻到让人当场作呕的浓郁尸臭。

再之后,是挂着猩红血肉丝的站立白骨。

谈鹿这时再看,面前哪还有什么尸山血海,就连谈钧白身前都有可怖的东西站立,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谈鹿看着谈钧白脚前的一截细小发丝,表情有点微妙。

这东西还挺厉害,衍生出的骇人幻境,竟然让她乍见时都被迷了下。

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发丝并不多,只有三两根,谈鹿要是单纯靠肉眼,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绝对是瞧不见的。

她注意到这东西,还是发丝投射出来的扭曲能量。

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明明是巫蛊厌胜之物,偏偏带上了点神性的力量,就像善恶杂糅在一起,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已然分不清到底是黑是白了。

谈鹿盯着看了少许,莫名想到了昨天瞧见的许子昂女友,那位扮演观音惹了神怒的人,身上也是很古怪的神性磁场。

难道是偶然?

谈鹿心中觉得古怪,但也没时间多想。

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个巫蛊之术,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不然也不会连谈鹿都能撞见了。

谈鹿将自己眼前的幻境破掉,其他人还在巫蛊之术演变出的虚拟幻境里颠倒着,很多人缩成一团,紧紧抱在一起,吓得脸色惨白,胆小的已经在哭了,还有哆哆嗦嗦报警联系外界的。

破幻境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烧了黏附有咒术的发丝,但谈鹿见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暂时不准备这么做。

那缕头发,有其它的用处,暂时不能烧了去。

谈鹿捎信给胡稚鱼,它们来了这后,就自己去玩了,说是去后厨给谈鹿看看今晚的菜色怎么样。

胡稚鱼收信后来得很快,见到眼前宛若菜市场的吵闹场景,还愣了愣,眼神稍稍迷了瞬,显然也是被干扰,不过它醒得很快,只一瞬就清醒过来,忍不住道:“果然厉害。”

连它都能给惑了。

不止是它,连后面追来的黄啾啾,刚到时神智也不是很清楚。

二者蹲在谈鹿脚边,毛茸茸的耳朵警惕立起,鼻尖翕动,仔细分辨着空中的气味。

施法的人道行还真是不浅。

这股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巫蛊术法,怪厉害的呢。

不用谈鹿说,它们也知道该如何做,爪子伸出,原本毛茸茸的爪子,指尖迅速变长,闪烁着熠熠银光,让人看着皮肤就觉得挺疼的。

“破!!!”

二人同时伸手,在空中狠狠一划,眼睛骤然爆发出浅金色的光芒!

明明撕向的是虚空,却仿佛无形牢笼被撕裂般,场间寂静一瞬,被迷住的人眼露茫然,从颠倒里清醒了过来。

发现哪还有什么森森白骨,就连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臭味都消散不少,只是还有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味道。

他们下意识顺着味儿看,发现还是原先白骨所站的地方。

众人心中称怪,见谈鹿在这,下意识向她那凑。

实在是当时的场景太让人受不了,他们现在一闭眼,就是血肉自白骨上自己剥离开的场景,鸡皮疙瘩不间断地上涌,怕是晚上回去都睡不着了。

谈鹿比较谨慎,现在状况未定,而且怎么看,这事都是冲着宋家来的,这么多人,不是宋家的合作伙伴,就是宋家面子上的好友,她就是知道缘由,也不能说出来。

谈鹿只说遇见了点棘手的事,让他们能回去的都回去,不然她怕等下护不住。

众人里原本有胆子大的还想着看个热闹,听见后半句,谈鹿可能护不住,身影瞬间萎了。

不到五分钟,场间近乎清空,只剩宋家人和谈均白在。

宋老爷子见到幻境的瞬间,人就不行了,现在都没缓过来,胳膊不受控地抖动,身旁人和他说什么,大脑都分辨不清楚。

柳十七和白十一来得比胡稚鱼它们慢,到的时候,场间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黄啾啾爪子按在发丝上,为谈鹿守着,免得等下又有人着了道。

柳十七叼着白十一,刚进来,就闻见了空中的臭味。

四大门五感敏锐得厉害,迅速察觉到味道来源是哪。

柳十七张嘴松开刺猬,盯着黄啾啾,味道明显就是它身上散发的……

“黄啾啾,你是不是放屁了?”柳十七耿直嘲笑。

黄啾啾:“?”

它亮出爪子,哭道:“我和你拼了!!”

两人缠斗在一起。

谈鹿:“…………”

她招手喊来白十一,让它给宋老爷子扎两针,这怎么看都是中风的前兆,别到时候真出事了。

白十一变出人身,给宋老爷子扎针。

谈鹿说来还是第一次见它的人身,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白十一慢慢移动方向,用背影对着谈鹿。

谈鹿:“……”

要不要这么自闭啊。

有白十一在,宋老爷子状态逐步稳定下来,宋老爷子瞧不见白十一,但能感觉到某些部分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流动有序的暖流在脉络里流转,将窜进里面的邪风阴气逼出来。

谈鹿这时候正在和谈均白说话,没管这里,宋老爷子人年纪大了,小时候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在山里长大,知道有很多仙家也有帮人治病的法子。

宋老爷子低声道:“谢谢。”

白十一以为自己暴露了,被吓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强装镇定,接着给老爷子施针。

谈鹿:“……”

她目光复杂地从白十一身上移开,问谈均白怎么样。

任何人直面这种场景,都要害怕个几日吧,也不知道她哥怎么样,不行让白十一抓两幅安神的药吃了。

谈均白感受着腰际的灼热阵痛,头有些后知后觉地疼。

尸体出现的瞬间,他确实感受到冰冷森寒的阴郁气息直直朝着他冲了过来,但下一刻,灼热感便从腰侧爆发,无形的热气直接冲进了身体,将阴郁气瞬间冲散。

西装都是清洗后熨烫妥帖的,他也从没有在侧兜里放东西的习惯。

那里只有一个物品。

手机壳里放着谈鹿护身符的手机。

谈均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直面腐败尸体,人被冲击得厉害,表情流露出一丝崩裂的痛苦。

谈鹿忙扶着谈均白坐下,见白十一忙着给宋老爷子的儿媳施针固魂,就自己给谈均白分别点了肩头火来聚阳气。

事情发生时,宋老爷子的儿媳就站在谈均白身边,遭受的冲击力不比谈均白轻。

而且女性产后身体元气大伤,就算再用补药,也无法在百日里补回来。

眼下神思伤得最厉害,脸色青白,人都要不行了,随时昏厥过去的样子。

白十一犹豫着施针,见她魂魄吓得都要向外飘,又找来杯水,指尖在里面一搅,原本清澈的水体瞬间浮现一层灰白的渣滓,与水体短暂分层,又被搅成一体,给宋老爷子的儿媳灌了下去。

这是它每次吃香后攒下的炉药。

宋老爷子的儿媳吃的炉药是固魂的,喝完后脸色还是很白。

谈鹿见状,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孩子,自己抱着,等看清孩子脸上的病气后,微微一愣。

“你孩子是有什么病症,医院一直瞧不好吗?”

宋老爷子的儿媳名叫金溪,大脑虽然还是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但见谈鹿问了关于自己孩子的事,还是打起精神,表情比较担忧和烦闷。

“是有点儿,孩子总是夜半大哭,去医院问过很多医生,都说是肠绞痛,但是无论我们是喂药还是让阿姨按摩,他都哭得厉害,每次都要闹两三个小时才肯罢休。”

“我们是备孕状态半年后怀的他,他戒烟戒酒规律休息,我也请了私教和中医调理身体。”

“得知怀孕的消息,我们全家都很欢喜,整个孕期我们都小心翼翼,每次去产检,医生都说我指标很好,体重增长的也很是标准。”

金溪说到这,表情流出苦恼,“但是孩子生后,总是小病不断,除了近乎日日爆发的肠绞痛,基本每个月都要生场病。”

“我们都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来讨债来的了。”

金溪苦笑着说。

孩子出生没多久,在有三四个阿姨和小儿医生跟着的情况下,都将她折腾得够呛。

孩子说聪慧倒也聪慧,甚至有点贴心,喝奶后拍拍就睡了,唯独在生病这件事上,让她每时每刻都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下来。

“大师……”

涉及孩子,金溪实在忍不住,小声问谈鹿:“您是从他身上看出来了什么吗?”

“有什么事您直说,我受得住的。”

谈鹿目光在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

新生儿出生后模样都差不多,即便从面相看,也瞧不出多少,因为眉骨鼻骨都没开始生长,只是这孩子,所有的病气都是从额际中线衍生出的。

面相学里,以人的鼻子、印堂为中线左右分开,左边属男右边属女,其额上左右两边为长辈,亲缘越近越靠近额际中线。*

这孩子额际中线不仅显现出丧白之色,还隐见赤红之色。

这表示的分明是三代直系血亲横亡之兆,而且亡的很不安生,不仅亡人难受,还影响了孩子。

谈鹿心中思忳着。

这是宋老爷子的孙辈,宋老爷子和夫人都健在,孩子父母也没损伤,而问题又出现在三代血亲里,那是谁的事……不言而喻。

谈鹿问金溪:“你父母怎么样?”

金溪愣了愣,没想到谈鹿会问这个,“……我父亲在我刚出生时就没了,我母亲还健在,但是现在不在国内,她小时候就带我移居国外,我记事起,人就在国外了,只是每年会回来住一段时间。”

她的丈夫是读研时候认识的,结婚后就跟着回了国,准备长居国内。

她以为谈鹿要给她算命,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边说边道:“我结婚前找大师看过,对方说得很准,他说我年柱偏财,注定离家很远,不会在家附近成家立业,还说我年月二柱天克地冲,和父母缘分很薄。”

金溪说的话,谈鹿仔细听着,没有否认。

她说的年柱偏财,年月二柱天克地冲,都符合她给的童年信息。

年柱偏财在女盘中,成家立业都离父母身边远,而天克地冲,指代的正是父母缘薄,轻则离婚,重则某方亡故,父母二不存一。

只是她说的话里,有不对的信息。

谈鹿看着怀里孩子额际中线的丧白气,心中暗道古怪。

这孩子的丧白气在中线两侧都有痕迹存在,且色重,带红赤之气,分明是祖辈男女双方都有亡故之意。

怎么可能只有父亲一方早亡?

谈鹿狐疑擡眼,与金溪的担忧目光在半空对视。

金溪的目光很坦诚,还带着微微的茫然。

她不能,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跟自己撒谎。

谈鹿怀疑金溪身上,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存在。

谈鹿与金溪对视,顺带观了她的面相,金溪生得很灵动漂亮,巴掌脸,圆润的杏眼,三庭五眼很是标准,从额头到眉眼,乃至鼻子下巴,搭配得都不错,没有大的灾厄信息。

唯独……日月额角,青黑一片。

日月额角,表示的是自己双方父母的信息。

金溪日月额角青黑之气如此严重,还带着赤红凶兆。

额角里,左表父,右表母。

按照金溪所诉,她日月额角的状态应当是左侧青黑,右侧正常,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左侧青黑到如有黑雾缭绕,还有一道很浅淡的划痕,这也叫破格,主父丧。

但她右额角的状态也谈不上好,和左侧相比,只是少了一道破格的白色疤痕,同时青黑色淡了三分。

这倒是奇了。

要不是金溪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谈鹿绝对是断定她父母双亡,且死得不太平,满是怨念。

现在她看出的,倒是与她面相上呈现的信息有了出入。

谈鹿给这么多人看过,还从未出过错。

……金溪的出生信息,大概有差错。

但是现在的情况,谈鹿也没深说,一是不想当着宋老爷子的面说太多,二是金溪看样子也迷糊着,先前受了惊吓,现在再说这个,怕是真要大病一场了。

谈鹿说晚些给她送来张护身符压在孩子身下,自己起身去胡稚鱼那要来三根发丝。

这才是最重中之重的事。

今晚所有的事都是从这来的。

谈鹿捏起发丝,入手就是一阵刺骨的冰凉。

发丝很短,看得出是男性的。

谈鹿放空自己,去读它带来的主人信息。

一个陡峭的深山出现,慢慢出现了一具困死在密丛里的腐烂尸体,已然死了很久了,眼睛白蒙蒙的,反衬不出丝毫光亮,四肢被高温与缠绵的雨水浸染,融化的脂肪血肉从破损的伤口溢了出来。

他好像察觉到谈鹿的到来,已然腐败的眼瞳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爆发出一阵古怪的精明之意。

随着他状态变化,周围场景再度转变,他周围不远处,两座孤茔伫立,散发出浓烈的滞留能量。

两个表情焦急地中年男女站在坟茔后,脸上青黑一片,手中拿着古怪纺锤,上面的血红色透明丝线向外射.出,丝丝缕缕地缠在腐败男人的身上,强行建立因果关系。

腐败男人的表情流露出痛苦,四肢痛苦扭曲,魂魄不知道为什么,在死亡的身体里不得出离,双目红肿暴突,想要强行挣脱出来,纺锤上的丝线却越缠越紧,将男人的身体寸寸割裂,连里面的魂魄都跟着断裂。

男人痛苦的呻.吟,直到三根由怨气痛苦凝结出的发丝从魂魄里出离——

古怪纺锤此时也骤然炸裂,一声魅惑的娇俏声响起:“心之所愿,必能如愿,你有想要不能释怀的心愿吗?”

话音落地,场景开始四下颠倒,无数扭曲的信息在里面盘旋交替。

谈鹿蹙眉,直接斩断了二人相交的能量信息。

再睁眼。

她捏着手中的发丝,大体知道了什么。

谈鹿摸了摸冰冷的发丝,双目直勾勾盯着金溪看,直接从她身边抽掉信息能量,与发丝勾连,强烈的因果红线在里间爆发,带着近乎摧毁人情绪的渴望和痛苦。

是亲缘红线——

金溪是她在能量场里看见的住在坟茔后鬼怪夫妻的孩子。

谈鹿看着金溪,轻声吐出实情:“你给你母亲打个电话,如果没错的话,你应该还有另外的生身父母。”金溪应该是现在母亲领养来的孩子。

金溪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

谈鹿:“我当时见你孩子额际中线丧白气过重,就隐隐猜到,但我实在没想到,你亲生父母想你太过,能和……做交易。”

那个纺锤上有淡淡的神性之意,和她在发丝营造出的幻境里感受到信息很接近。

但她父母分明没有这种滔天的本事。

结合最后听见的娇俏声音。

金溪父母死后应当是与这个古怪神女做了交易,这才得了能催生怨念的古怪纺锤,靠怨力弄出这等幻境。

谈鹿:“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催着你回去找他们。”

人既肉.体亡故了,成了鬼道众生,生前种种便尽皆消散了,会无限放大自己的执念,怨气和我执再催生出煞气,反过来加重怨念。

时间长了,扭曲愈重,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谈鹿还见过生前很爱自己孙辈的老人去世,当天带走三个孙儿给自己陪葬,可见鬼怪心思的扭曲难猜。

金溪呆愣在原地。

谈鹿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她却怎么也不懂了。

金溪表情呆呆的。

谈鹿等着她说话,外面忽然走进来一行人,她转头去瞧,发现来人自己差不多都认识,都是灵异调查局的,原是刚才有人报了警,警察一听事情不对,直接移交了出去。

谈鹿带着发丝走过去,忽然瞧见队伍尾巴多出了一人。

谈鹿看了两眼。

发现是……于溪亭?

谈鹿不由想起毕五昨日说的话,于溪亭既然也是活无常的话,要来帮着弄驻人间办事处的事,出现在这,也算正常。

毕竟阳间的灵异调查局也缺人手。

于溪亭和谈鹿对视,朝她笑了下。

谈鹿刚想走过去,和他聊聊,就被前面的李道长拉住,“你刚才是不是感应到了那怨女的能量?”

李道长:“她最近闹出了不少事,也叫神明怨女,对信徒说的话则是心之所怨,定能如怨。”

谈鹿一时都愣住了。

她怎么也玩谐音梗?

她以为避暑山庄已经够离谱的了,还有这种愿和怨的谐音???

*部分面相内容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