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帝京
谈鹿将警车从水坑里拖走,好在这附近僻静,来往的车流比还处在拥堵状态下的交通主干道少了许多,所以倒也称得上安全。
也因为僻静,不少抛锚的车,都拼劲最后一口力气,将车开到了岔道里,免得雨天路滑,后面的车驶来时,避闪不急,被追了尾,造成交通事故。
现在黑云盖顶,天色大暗,不过有两旁的路灯和车灯照映,视物尚且清晰。
除了从公司赶回家的上班族,现在的道路上,很少有人在闲逛了。
原本的暴雨预警,在发布的短短一小时内,再改为了特大暴雨预警,京市的东城区已经启动了防汛预警。
明眼人都瞧了出来,这场雨,来得太不同寻常,到家的时候,都下意识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放在家里。
抛锚的车辆越来越多,因为东城区,靠近临市与城郊地域的地段,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积水,抛锚的车,停在路边,等着拖车来救。
谈鹿开车拽着警车走,但是三环的地面现在也隐隐能瞧见积水,抛锚的车子一时半会儿也修不了,甚至不敢点火启动,谈鹿干脆让孟时同出来,将车子开进了孟家的私人停车库。
警车上的人,大半衣裳都是湿的,发梢还在滴水,车子因为没有启动,也没有暖风,下来的时候,好几个都没忍住,打了喷嚏。
来接人的孟时同见是警车,吓了一跳,发现他们和谈鹿关系不错,才松口气,招呼着他们上楼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现在确实是特殊情况,几个老道长原本觉得不好意思,再三退让下,最终还是被带了上去。
这时谈鹿后知后觉的发现,此次去的都是灵调局里她没大见过的人。
灵调局刚成立,繁琐事多,去的多是会使用电脑等电子设备的年轻一代,只有遇见大事,小一辈的自己拿不住主意,才会请老一辈的出山。
谈鹿只和中年头发花白的宋道长见过几次,知道对方在道家,是很德高望重的前辈。
宋道长已经快八十了,身体还算硬朗,说话中气十足,留着巴掌长的白须,头顶蓄的发用发簪给簪上,看起来双眼炯炯有神。
宋道长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无二,精气神都消散了不少,冲了个热水澡,脸上才显露出几分血色。
谈鹿沏了杯驱寒的姜茶递:“这是怎么了?”
宋道长换的是孟时同的时装,穿着不大适应,不过好在原先的道袍已经送进了烘干箱,出门的时候就能穿上。
闻言,人坐在沙发,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黑云,重重叹气,脸上的苦笑,现了出来:“小友也看见了突来的瓢泼大雨吧。”
谈鹿早觉得雨不对劲儿,只不过没人找她,她也没太注意。
原以为这事和她没关系,没想到,现在好像还是要落在她的头上?
谈鹿老实答道:“原本是觉得有些问题在,但也没人知会我,就想着不是大事,但是来的路上,一声惊雷平地乍起,着实把我们也吓到了。”
孟时同和谈光意不禁都想起半小时前,撕裂整个苍穹的紫白雷电,从天际蜿蜒而下,近乎将整个天幕一割为二。
“雨有什么说法吗?”谈鹿问道,“我看消息里,闹雨闹的最凶的,是京郊和临市的交界县城。”
宋道长点头应道:“就是那处。”
此地也叫安县,是京市管辖下一处很小的县城,人口少,占地面积倒是颇大,快要赶上普通的城县了,因为里面有个入海的湖被算进去了,依山而生,风景秀丽,只是据说水很深。
可能由于京市里可开发的旅游观光项目太多,安县这个风景很秀美的湖,一直没被开发出来,平日里去的人很少。
谈鹿听见他应了,再想他们出现时车内的状态,大概知道,怕是出了大变故,一车的人都着了道。
谈光意心里害怕,但谈鹿在这,听他们说,还忍不住好奇,“姐,这是什么闹的啊?”
宋道长他们开了口,就是不准备避讳着谈光意和孟时同两个外人了。
谈鹿想了想,就道:“能造成天气意象的原因很多,易传中就有一句话,叫做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每件或自然或人为造成的事件,都符合成住坏空的演替规律,无论是好是坏,都会衍生出不同的分岔口供人选择,天上的星辰晦明、地上的山川河流,都是由这一原理产生的。”
“所以天象和地上的山川河流变动,都能反应出某一事物的变化。”
谈鹿看了眼天气:“能造成突来的大雨原因不少,点风水破了吉xue、点对了吉xue惊动了地气,还有大灾将至的预警,都会造成异象。”
亡魂向来不走干路,所以大灾前后多雨水,很多时候突降雨水,就是给某一地区的预警。
说法对应到阴界,就有了从小到大老人口中的“做鬼去阴间报道,要跟着阴差走黄泉路”。
“如果是这两件事,也好弄,找到因就好了,就像遇见一个自己造成的倒霉事,把闹事的人牵出来打两巴掌也就好了。”
谈鹿一顿:“但就怕是连续不断的倒霉事。”
谈光意还糊涂着。
宋道长和刚冲完澡的几位天师听见了,都露出了复杂表情。
谈光意:“难道京市的大雨要连绵不断的下!?”
谈鹿没说话,推开窗,不过半小时,原本没什么异样的空气,现在空中已经若有似无的出现了猩味。
谈鹿嗅了嗅,风微湿,泥腥混杂着海腥,源源不断地钻入鼻腔,绵延的没有尽头。
……问题是,京市内部并没有海。
这是个标准的内陆城市。
谈鹿大概知道是什么了,扭头问宋道长:“是不是什么东西被动了?”
宋道长叹气:“小友真是厉害,真就是镇物被动了。”
时间倒回五个小时前。
安县里有个村,叫将军墓村,
京市、洛阳等地,自古就有王气盘踞,经历了无数王朝更叠,中间死的公主大员数不胜数,洛阳常年都是随便修个路,就能挖出两个公主坟的现状。
京市因为特殊的行政地位,倒不太有坟茔出现的消息透露出来。
但是将军墓村,这个村子的名听起来,就很微妙。
宋道长原本并不知道找个地,是京市最近在修桥修路,修到了安县,也就是将军墓村所在的地界。
这原本是个不大的工程,审批手续落下,承包项目的施工方就筹备人手去修葺了。
只是这一修,修出了一座将军墓。
这件事原本都是以年前发生的了,只是考古项目难度向来大,工期长,也不是普通人培训后能上的,都是国家文物行政管理部门牵头,再集合考古专业的专家教授,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学生,或者专业人员进场。
将军的行政品级可高可低,这次发掘出的并非大墓,是个从三品荣休的参领,所以发掘周期不似大墓那边动辄三五年,只一年就完成了大半勘探工作。
“上午,张教授带着学生,将墓里几件重要的东西全部清了出来,中间2号坑发现了一个摆的方方正正的巨大石头。”
“所有人都没在意这尊石兽,因为第一眼瞧去,就是个普通的大石头,等身体上的土被全部清除后,众人才发现,上面有工匠用刻刀雕磨的痕迹。”
“东西比较大,所以露出全貌最初的一周,都没去动它。”
“直到这周。”宋道长每次回想这个事,都觉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巧合的事都能遇上:“他们联系上级部门申请来的吊机到了,将东西从里面给挖了出来。”
石雕是最后一个比较大的发现,先前,墓主人的遗骸和陪葬品都已经被清了出来,妥善处理。
谈鹿似乎是明白了,缓缓猜测起来:“……挖出来后不久,京市的天气就开始剧变?”
宋道长:“正是。”
天气变得太快,考古队的也要学习风水易经等资料,面对天气剧变,很快心里咯噔了瞬,想通了某些关窍。
但是那个时候,他们也没好意思问,还以为是巧合。
直到过了中午,一位考古队里的男生正吃着饭,双目忽然僵直起来,当着众人面,扔下饭碗就跑了。
前后时间不过五秒,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男生就跑没影了。
他们匆忙追出去,只看见人消失在湖边。
几乎是瞬间,所有的人周遭温度起码降了十度,还是夏日,全身的血液肢体就跟结了冰般,根本不能动弹。
他们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那时,空中的黑云已然开始聚集,密密麻麻地从空中压下来,让看见的人,尽皆心神压抑得厉害。
一年来,风平浪静的湖面,也开始翻滚,犹如放了沸石的沸水锅,表面已然翻滚,却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到不得最高点,内里还在不断的酝酿,只等着到某一临界点,全部爆发出来。
考古队再不敢耽搁,直接和上级说了此事,还将石雕的照片发了过去。
辗转了几个来回,东西来到灵调局的手上。
坐班的打开邮件一看,了解前因后果后,打开照片一看,心里就暗道不好。
这分明是石犀啊。
石犀,也就是原石雕刻而成的犀牛。
有人将其作为陪葬品随用,比如唐朝开国的皇帝李渊。但石犀更为人所知所用的作用,是镇水。
《华阳国志·蜀志》里就曾记载过用石犀来镇压水怪的事例:“秦孝文王以李冰为蜀守……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
这里说的李冰,也是从古至今极为出名的水利工程专家,和其子一同修建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一时为人交投称赞,川渝地区能成为天府之国,很大程度上都依赖此水利工程降伏了常年肆虐的洪水。
石犀镇水的由来,也是因此而起。
现在的李冰,因为伏水有功,已然成了都江堰灌区百姓口中的父母神,每逢节日,都要赶去祭祀的。
宋道长:“我们赶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三点。”
坐班的小辈见情况不是自己能解决的,果断上报,请了久不出山的老道长们前来。
那时,安县的天气情况已经很不好了,细雨密密麻麻地从空中打下,平静如深涛的湖水滚沸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掀起巨浪。
宋道长为了节省时间,借了隔壁兄弟单位的警车。
车子尚算平稳地开在路上,但越接近湖面,卷风就越大,坐车愣是坐出了一种冲锋陷阵的感觉。
最后的那声尖锐急刹车响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仿佛还在耳畔,让人心有余悸。
“我们的车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向前开,前方路也么没障碍,一马平川的,偏偏我们临到近前,才发现,目标正中是棵成人腰粗般的粗壮柳树。”
这还是他们坐在车上的都是有道行的,还险些真着了道。
要不是临到距离不过三五米时,坐在副驾驶位的宋道长反应过来,一车的人,都要陪葬了。
谈鹿听到此处,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
镇压水患用石犀倒是没错。
石犀挪走了,山水蔓延,也没错。
可阵仗,是不是太大了?
仅仅是镇压许久的水患反扑,怎么能闹到要淹了半座京城?
她情不自禁与宋道长对视。
宋道长接收到目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好不容易下了车,发现里面的状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正片湖都被一层看似薄,但又坚硬无比的硬膜给罩住般,看里面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漫天的雨气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他们前脚下车,后脚风声呼啸,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形成一股韧劲儿极高的风,直向他们面门附近缠来,逼得他们不由得节节后退,根本不得靠近湖面半分。
所有人只得后腿,在距离湖面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想办法。
雨水越来越重,他们在风暴中心安县感知到的雨水强度,就是他们即将要面对的,较之刚才更强一度的暴雨如注。
雨水连成了线,再连成了面,跟天漏了口子向下倒灌没有丝毫区别。
再强的术法都是由人来施展,发威的自然面前,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我们在里面根本不得睁眼,只能凭其余五感辨别方向,我们躲进车里,雨就像有意识般,跟着挪到车边,沿着各个缝隙向里灌。”
宋道长那时都恍惚地以为自己把车开进河里了。
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 ,玻璃外都是漫无边际的水。
狂水肆意。
“那时,我们就知道了,这石犀,镇的不是水患,而是水怪。”
“这个湖里,必有奸佞妖物!”
谈鹿:“……这样啊。”
如此说来,倒是合理了许多。
单纯压抑多年的水患,在突然间没了镇物爆发出来,确实有力量引起漫天狂雨,却绝对做不到水淹京城,还能召唤出一股股的风旋儿。
能召唤雨,还能控制风,同时似乎还会上些幻术,能够惑了宋道长等一车人。
这位精怪,不管动物身是什么,水平都足够可以了。
她家最攻于幻术的胡稚鱼和黄啾啾,都做不到同时迷住这么多的道长。
“这位仙家,修行多年啊。”
谈鹿知道宋道长他们铩羽而归,也就没再多问。
他们怕是也窥不得这位的全貌,不然不至于现在这般束手无策了。
也不知道于溪亭知不知道。
她看向于溪亭。
于溪亭:“……我原本在家等你的,只是道长们给我发了消息,说遇见大事,就来看看。”
他住的是东城区,正好在他们回京市的必经之路上。
只是没想到道长们的车被雨水彻底泡了遍,虽有冥冥中的护佑,也只是坚持到了东三环。
他只比谈鹿早去了五分钟不到。
谈鹿听他说,拿起手机一看,发现于溪亭真给自己发了消息。
谈鹿猜测:“……闹这么大,又会呼风唤雨,不能是……蛟龙之类的吧?”
龙作为鳞虫之长,是祥瑞之物,古代的帝王都称自己为真龙天子,这种说法,也延续到了东方的占卜体系和各大神话传说,比如天象里东方的苍龙七宿、佛教的龙天护法、道家的龙神传说。
从古至今关于龙现身的说法也不少,常见的就是叶公,因为太爱龙了,行住坐卧都离不开龙的元素,最后惹的真龙都被他打动,现真身来看,不过叶公很害怕,之后再也不喜欢龙就是另种故事走向了。
京市关于龙的最大传说,除了象征着帝王尊严的帝王居所外,就是锁龙井了。
现在网上搜锁龙井,能搜到的记载,国内不下十余个,京市就有两个,一个在北新桥,一个在潭柘寺。
京市的桥叫北新桥,也与锁龙的传说相关。
当年姚广孝将孽龙锁进井里,孽龙问何时才能出去,姚广孝说:“等这座桥旧了,就是你的出头之日。”
打这儿起,这里就叫了北新桥,再不会旧,后来北新桥的北边还建了一座镇海寺。
据说新北桥的锁链就是拉上三天三夜也拉不完。
故事是真是假无人得知,但自从建了镇海寺后,京市的人们就更信这个传说了。
谈鹿:“龙能翺翔于四海,又能呼风唤雨,若是送吉添福的便罢了,人们修建寺庙祭祀真龙,若是为非作歹的孽龙,所到之处,掀起狂风巨浪,造成各处洪灾,灾后河水断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时便要将龙给镇住。”
“比如龙神庙、回龙寺、报恩寺,建寺缘由都与龙息息相关。”
可以说无龙便无此庙。
于溪亭:“能惑住宋道长的精怪,也是世上精怪里的翘楚了,若是寻常的石犀绝对是镇不住的,那个石犀,应该有些说法。”
宋道长颔首,这两位小友说的话,显然和他想的,如出一辙:“我已和他们说了,也派了人去,稍等一会儿,应该就有消息传来,但……”
声音一停,“至于里面的精怪,究竟是不是龙,暂时没有办法验证。”
暴雨太急,很多东西施展不开。
谈鹿看着窗外的暴雨,斟酌道:“雨若是还是不减弱,怕是真要直淹帝京了。”
她脑里出现了一个想法:“天尊地卑人为贵,人是万物之首,常得精怪敬畏,无论是四大门还是花三教,修行中都要化成人身,甚至连受人敬拜的真身雕像都是人形为主,根据喜好,看是否雕刻本族特征。”
所谓的花三教,就是除四大门外的水陆空里的精怪。
“既如此,精怪们本质还是尊于人王的,对历代更叠却依然是王城的京市,必定多加恭敬。”
“怎么这个,刚露面,就要水淹帝京?”
谈鹿没有刻意放缓速度,倒也不耽误其他人听。
她说这个,反倒是解开了宋道长他们下意识忽略的问题。
对啊。
什么精怪,非要和京市过不去?
宋道长:“这怕是还需要再差人问问啊。”
说完,空中再度狂风四起,雷电劈里啪啦地落下。
别说去湖边,现在能从家门出去,把车开到路上都很是不错了。
宋道长:“…………”
他赶紧道:“再等等,等转入了戌时,雨势应当会减弱不少,到时我们再去湖边。”
“我们不得靠近湖边,但也料到,雨势若依然不停,定然要冲了东城区,所以寻了湖水所在地的辰位,在其中插上一杨柳枝,让辰位发功,以做不时之需。”
辰戌丑未四个地支,都属于库,内里藏有宝物和其余属性。
辰库看似为土,其实属于水库,蓄水培木,辰位若是被激活了,则所过之处万木皆活。
杨柳自然不是普通的杨柳,取的是观音净瓶里的垂柳之意。
净瓶小小一个,装的水却延绵不绝。
此举是先定主水,再用水生木,用滔天之水滋养杨柳,普通的杨柳承受不住,净瓶里的却可以,表生生不息。
辰戌丑未是墓库,是不开不用,平时都是闭着的状态,想要辰库发挥作用,必须用外力来催。
宋道长,等的就是七点过后的戌时。
辰为水库,戌为火库,二者属性天然相反,辰戌对冲,也是地支冲克里最严重的一个。
宋道长要的就是这步险棋,取原局有辰之意,借戌时来冲辰,冲开紧闭的水库,让延绵不绝的水气都去生发垂柳。
这些只是听着简单,但当时的情况下,步步都是险。
仿净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七点一过,原本狂风肆虐的滔天雨水,还真开始渐渐弱了。
中间,宋道长对谈鹿暗示了两番。
谈鹿满头雾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道长含糊道:“就是有些话,我们来说定是不方便的,同门前去,多少有些情面,也好相与。”
谈鹿想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
宋道长怕是看上了自家的柳十七。
常蟒柳三家,看起来区别不大,但柳仙,同等修为下,多多少少占了些血脉的优势。
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它们姓柳,身上有上古凶神相柳的血脉。
宋道长振振有词:“蛇仙,也被称为小龙,就算湖里的真是龙,蛇仙去了,也比其它门的好说话。”
谈鹿试图为柳十七争取一下,说好是谈判,其实就是试探彼此实力,风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家的这位脾气不好,不太喜欢打白工。”
宋道长当即说道,生怕谈鹿反悔了:“我给它在道观边上修个小庙供奉真身,每逢它们的大节,都摆上大供。”
所谓的大节,就是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还有中元节。
谈鹿给柳十七捎信去了,让柳十七把白十一也一同捎来,观摩对战来提升经验。
她扭头问宋道长:“我再给你带三门去,你小庙上也添个另外三门的牌位呗。”
宋道长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两双亮晶晶的豆子眼。
原来是跟着谈鹿一起上楼的胡稚鱼和黄啾啾。
宋道长:“…………行。”
不患寡而患不均。
胡黄二门近来帮灵调局做了不少事,倒不是感谢,而是他们摸清了两位的脾气,怕是不顺心下,要哭着闹了。
雨势刚见弱,一行人就出发去了安县。
车子不似多座的警车,坐不下太多人,最终去的人就只带于溪亭、宋道长和另外两位稍稍年轻些的道长。
他们走的时候,柳十七已然带了白十一来。
柳十七在车上吐槽:“本龙在京市也住了好些年,怎么没听过京郊地区有龙现身的消息。”
谈鹿无情拆穿:“这是明朝建的石犀,那时候你不还在娘娘庙里潜修呢吗?”
柳十七:“?本龙就是知道!”
谈鹿:“……”好一个中二病。
车子飞速驶在公路上,按理说越向安县,越临近湖眼,雨水应该越大,但现在却是雨逐渐弱了,到了地,虽然雨打在身上,还是挺疼,但好歹能睁开眼了。
临到目的地,于溪亭轻轻念诵起佛偈,清凉的暖意融融升起,定住了不少人渐渐浮躁的心。
谈鹿一直觉得于溪亭身上,天上带有有种悲天悯人的气息,即使是平静也带着悲悯。
只是气息极淡,淡的如春雾般摸不着,就像虚无缥缈的命数。
车停在湖前二十米,没有再向前了。
来到此处,原先不清晰的东西,现在逐渐展露真容。
湖里看起来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双方的状态是敌不动我不动,互相都没有打草惊蛇。
于溪亭声音很平静,侧看谈鹿:“有东西挡住了湖。”
谈鹿微微阖眼,沉下心神,让心归于寂静,空气变得越来越滞缓,暴露出寻常人见不到的场景。
她向湖里探去,神识刚刚钻入其中,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条张牙舞爪又黑不溜秋的长物就蹿了出来,一阵怪叫。
谈鹿吓得一阵模糊。
睁眼后。
谈鹿:“…………”
…………有病吧!!!
她把发现说了出来。
宋道长惊疑不定:“难道是条要进化的小龙?”
谈鹿:“这条蛇从我这看,有些本事,但只是普通凶物,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我没用任何术法上的东西,它不该察觉到我的。”
她用的是佛家反观闻自性的方式,不是术法也不是神通,怎么能被对方感知到?
这凶物,好生敏感,比她家黄啾啾的精神还敏感……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有天师来,湖水再度躁动起来。
威势扑面而来,打的人几乎站立不稳。
身后发出摇摇欲坠的嗡鸣声,进而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动,不知道又是那几棵树被吹倒了。
温度不断地在下降,漫天的雨气已然凝成了带着寒意的白雾。
时间都与外头隔绝开,四周静谧无声,湖水动的无声无息却又夺走所有人注意力。
天空黑云压顶,仿佛再前进一步,黑压压的云层就要跌落下来,压在人身。
现在的场景仿佛脱离了文明秩序,回归到最原始的自然。
人类的力量,在其中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沙砾。
谈鹿手搭在门上,准备下车。
于溪亭看了她一眼。
谈鹿说这么干坐着不是办法,总得下车去看看。
于溪亭和她一起下去。
后面跟着柳十七为首的四大门。
谈鹿拨弄着手机上的指南针,再校对了下将军墓的位置。
坟茔位置很好确认,陵墓常埋在地上,地上温度低湿度大,骤然换了幻境,陪葬品大半都保不住,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之前就曾有考古专家贸然开帝王陵,因为没做好保护措施,造成其内无数珍贵的名贵字画发黑腐烂,最终抢救无效,出土的文物大半都成了粉末。
据当时考古工作人员回忆,墓中有一株保存极好的莲花种,接触空气的瞬间,就在众人眼前化为飞灰。
此次考古行动,在当时造成了重大轰动,后来,也有了考古只能是抢救性考古。
要不是这次修桥修路,将坟茔挖开了大半,也不会有考古队来,自然不会出现现在的暴雨天了。
为了应对极端天气,如突降的雨水和烈日阳光等,坟茔上都会搭建加固的防水遮光棚。
四周荒无人烟,是少有人踏足的上风上水之地。
谈鹿来到湖边,伸手在上面按了按,发现并没有回弹性,摸起来硬硬的,还黏糊糊的。
谈鹿手从上面挪开,发现有点拉丝。
她想起了刚才用神识看见的黑乎乎水蛇。
谈鹿:“…………”
她接雨水洗了又洗,才将上面的粘液洗下去,问于溪亭:“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于溪亭看着湖水:“这条水蛇应当是小卒,不是本体。”
“这个东西,应该已经脱离了原型,有了进化,可达不到龙的层次。”
柳十七趴在湖边,昂起头感知里间信息:“谈鹿!”
“啊?”
“这里没龙!!”柳十七大声。
谈鹿:“湖里生的?硬的?”
她忽然心神一动,想到些东西。
宋道长探出半个脑袋,喊她:“灵调局来消息了,石犀还真不一样。”
谈鹿带着于溪亭顶雨走回去。
宋道长一亮手机。
上面是几张刚发来的照片。
谈鹿放大细节,原来石犀身上有个可移动的石匣,里面是用金子打造的巴掌大牌子,写着:镇升龙湖水中妖邪,不得入天、不得遁地、不得化龙,永世镇守此处。
落款,看起来是某皇家天子。
谈鹿:“…………”
怪不得呢。
水生精怪以及常蟒柳三家,修行的最后目的,都是从生死薄上除名,位列仙班,而它们的位列仙班,用的更是龙身。
此块金碑在此,等于直接封了水中精怪的所有出路。
按对方展现的实力,就算非龙非蛟,也是一员猛将了,距离登天梯羽化不过一步之遥,却被封在巴掌大的湖里数百年。
封它的是天子,是王城。
怪不得刚出来,就要水淹京城。
谈鹿想了想:“既然是有仇的,仇人也死没了,那就不好办了。”
总不能把封它的皇帝尸体拖出来鞭尸吧。
宋道长视线不由得开始游移,很快到了柳十七身上。
柳十七:“?看本龙做什么?”
宋道长:“您说,作为可以化龙的动物,最怕的是什么?”
柳十七:“最怕本龙。”
宋道长:“…………”
他差点被柳十七绕进去,既然目的是化龙,那怕的和崇拜的都是龙自然不假。
“我们弄点属龙的童子尿啊?”
这是借力,水里的精怪到底没成龙身,人为万物之灵,自然能克,
谈鹿缓缓道,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提:“……谁去泼?”
宋道长看向刚才本龙个不停的某位柳爷。
柳十七:“…………你有病吧!怎么不弄点雄黄来,里面不是还有个水蛇。”
天下蛇族,没有不畏惧雄黄的。
白素贞在黎山老母座下修行那么久,不还是被一碗雄黄酒逼的现了原身。
宋道长:“…………”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怕伤了柳爷,所以要一位同形,这样克制住了小卒水蛇,能最大程度的保留实力。
“你说湖里的东西是什么?”宋道长想起正经事,终于问了谈鹿。
谈鹿把刚才的触感说了下。
“上面的粘液我猜测可能和我瞧见的黑色水蛇有关,是增加弹性和粘性的。”
里面的东西太硬,硬和韧是天然相反的东西,太硬的东西自然失去韧的属性,就像玻璃,看起来坚硬无比,一旦某个角落出现细小口子,正面镜子都会碎裂。
“常言说,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黄则急,水蓝则光,水黑则渊。”
“这里的水占了黑和绿,深度应该不浅,能惑了大师,还能搅动的此处片刻不得安宁,应该是条堪比蛟龙水准的鲤鱼。”
不止蛇能进化为蛟,再为龙。
世上能为龙的,还有鲤鱼,鲤一旦跃了龙门,也就血脉大变,成了普天之下的祥瑞龙神了。
能做到此种程度的鱼精,谈鹿也是第一次见。
湖水还是沸滚不停,但明显流动得更急了,显然是被谈鹿戳中了痛脚,试图报复。
谈鹿甚至隐隐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呸呸呸!!!”
谈鹿:“?”
骂我。
罢了罢了。
等下就来收拾你。
谈鹿上车和宋道长商量该怎么做去了。
鱼能怕什么?
胡稚鱼听见是个鱼精,眼睛一亮。
宋道长以为它有办法,忙去请教。
胡稚鱼擦了擦留下的口水,含糊不清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馋烤鱼了。”
宋道长:“…………”
谈鹿:“……那个,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咱们要做两手准备,现在镇它的时代都消亡了,仇是没法报的,看它想要什么。”
“要是想要个供奉,咱们就给它立个小庙,用香火消弭仇恨,让它成京市的守护神。”
“它若是想要安静化龙,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入海口,将它放进去,海上天高地广的,随便去闹。”
宋道长有另外的担忧,这也是所有人担忧的。
鱼精的现状,不像是安生的主啊。
“它要是怎么也不听劝呢?”
谈鹿:“……那只能破罐子破摔了,它想要水淹京城,我们必须要报之以重锤。”
宋道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报?难道是空城计、反间计还是围魏救赵,或者联合外敌?”
越是强大,群体竞争也就越激烈,若是找了其它种族来协力制服,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谈鹿:“……我觉得你的有点麻烦。”
谈鹿从车里拿来一捆备着的香,又抓了点来时在香火店买的黄白纸钱,等下一同捎了去,作为柳十七谈判的筹码。
柳十七拿着手中的纸钱和香火,目光落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
谈鹿:“供品啊。”
柳十七移开位置,露出白十一的身影。
原来是白门擅医,能给四大门和花三教里的所有家医治,就被共同带去了,要去看看这位鱼精的破绽。
谈鹿:“……”这就不能说是供品了,白门胆子小,白十一这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应承下。
谈鹿:“这是赠品,去吧。”
柳十七:“…………”
白十一转过身子,擦了擦眼角。
谈鹿:“你们去谈谈,谈的过咱们就和平相处,谈不过咱们就开干。”
宋道长:“……怎、怎么干?”
他大脑想过了这辈子学习过的所有术法,想从中找个能对付鱼精的。
鱼类修成的少,起码不比陆地的多,也没什么可借鉴的例子。
怕是真到绝处,只能采用拖字诀了。
谈鹿听完他说:“……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再硬的东西也没子弹硬吧。”
她低头,给灵调局打电话,不忘和宋道长开口:“我准备借个加.特林枪轰死它。”
宋道长:“这这这这这这——”
这是什么绝妙的主意啊!?
于溪亭听完,沉默两秒,垂眸,慢慢把下围猎网捞鱼的字一点点删了。
他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