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

风月宝鉴

天下间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皆可修行,但要是细细探究下去,说道还真不少。

比如五大家族和四大门若是放在一起说,还是四大门更广为流传些,再深追下去,在顶香文化的发源地,四大门也不是现在的胡黄白柳,而是胡黄常蟒四家,白家和灰家同属外五行。

至于原因,还是白家和灰家,成气候的照比另外四门少上不少,白门是车马关难过,天生又胆小,至于灰门,因为携带多种疾病,已然是公认的四害之一,在城市中已经很少能再见到了。

灰仙,因为经常出没在旧时的谷仓里,也叫仓神,可以给人招财提运。

另外有的灰仙还能够测定吉凶,据说坐在桥下路边,支个小摊眼戴圆形小墨镜,同时手持竹签铜板等物的算命先生形象,就是参考了灰仙幻化成人的样子。

不过按照黄啾啾的吐槽,那灰门和白门的都很是猥琐,柳门每年都要经历蜕皮之苦,不是老天爷的宠儿,胡门也一般般啦。

只有它黄门,才是顶天立地的第一大家!

其实放在其它几门的眼中,它们看自己也是此种想法……

这地方是王家安置财神的屋子,里面的气早和灰仙融为一体了,对面一乱,满屋的气场也跟着逐渐紊乱起来,一股风打着旋儿的在空中出现。

王母长久被孩子的事折磨,全身的精神都紧绷着,要不是硬撑着一口气,崩着心弦,人早倒下了。

王母精气神很弱,也是所有人里感受最深的,她感觉卷在自己身上的不是风,是一股黏腻腻的阴冷注视。

就像……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锁定了一样!!

王母顿时又不敢动弹了,哆哆嗦嗦地喊谈鹿:“大…大师,我感觉好像有东西注视我……”

她哪知道,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来自自家供奉的“财神爷”,也就是满口津片子的灰仙。

灰仙见王母的样子,就知道是指望不上它了,在神龛上找了个地方安详躺下去。

算了算了。

要死就死吧。

谈鹿震惊:……你也太没斗志了吧。

见王母实在害怕,谈鹿扭头解释了两句。

“这里没事,我要和你们家的财神爷说两句话,你们实在害怕的话……”谈鹿想了想,“不然就在门口等着我吧。”

这个房子从哪看,都不是很安全。

刚才从王母身上透体穿过的阴气,足能看这鬼神的厉害。

王父王母听说不是家里的财神爷造成的,压在心底沉甸甸的负担,顿时消散,勉强能松快些。

二人对视一眼,想到最近家里发生的古怪事,忍不住再度的头皮发麻起来,犹豫半晌,还是站在了供奉的屋子里,起码这里有谈鹿在。

王母解释鼠来宝的来历,“这说来是娘家的,我娘家为人心善,当年闹饥荒的时候,救了不少热嗯,后面有人为表感谢,饥荒过后,留下一封信,将东西放在了我家门口。”

“我妈妈都没见到送信的人,早起一看,它就在这了,正好家里那时候准备做生意,觉得是个好兆头,也就一直供奉着了。”

王母提到小时候的事,眼里露出一丝怀念来。

“说来也奇怪,家里转行做的生意,原本没人看好,同做的人都不成,就我们家起来了。”

“后面有位大师来我家,说这个鼠来宝已然有了真灵落座,可以为我们家招财保平安,所以也就一直供奉着了,香火不断。我父母现在年纪都大了,早不做生意了,就问了它愿不愿意来我家,香火烧得很好,也就接来了。”

所谓的向鬼神问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抽签和扔筊杯,不过这种多适用于大庙,普通家里没这条件。

民间说法里,要问神灵一件事成不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烧香,若是香火烧得好,中途没有出现不燃或是断掉的情况,就表示这件事,神灵是不拒绝的。

谈鹿:“你们搬来这多长时间了?”

王母想了想:“这房子买了约莫四五年了吧,但要说入住,也是今年的事。”

“不瞒大师,我们年纪大了,最在意的就是安全,不通风三四年的房子,肯定是不敢住的。”

谈鹿隐隐明白:“就是说这个房子自从买了后,你们中途没回来看过,也没住过。”

王母点了点头。

谈鹿:“那你们的孩子呢?他平时住哪?”

“住京市的时候多,他工作相关的合作伙伴基本都是京圈的,所以他也搬过去了,不过每年不忙的时候都会回来陪我们住几个月。”

《玄冥》是今年豚厂的s级剧,编剧是他们的儿子,又在云省取景,所以孩子赶了回来。

没想到,这一回来,整个家都要塌了。

谈鹿:“他是第一次回这吗?”

王母点了点头,又生生停住,“年初时候,我们计划以后常住在这,他那个时候来过一次,说先去看一眼有没有需要改的,不然他再回来时现改太麻烦了。”

谈鹿:“他改了什么东西?”

王母疑惑:“可能是墙面还是什么的吧,我当时听他说在家弄墙,给我吓一跳,墙漆的醛类是最难除的,这要是换了墙面,还得再等三年。”

“……我只知道墙面最终是没大动的,他真做了什么,我倒是不清楚了。”王母还是没想起来。

“大师,是您发现了什么事吗?”

王母问得小心翼翼的。

谈鹿:“……也不是,等下出去再说吧。”

和灰仙说话,最好用的当然还是四大门了,都是动物精怪,更加了解彼此的习性,而且万物不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她家的,专克老鼠。

黄啾啾伸出一根手指:“告诉你,你面前的这位可是阳间最红的玄师,同一个节目组里,我们尊家的粉丝量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全平台点赞量加起来也过亿了哦!!”

它疯狂吹牛:“我尊家不仅在阳间红,在阴间也是同样的顶呱呱!!知道铁面无私救鬼于水火青天无常大老爷吗!!正是你面前的这位!!”

“我们不仅香炉碗都是纯金的,就连香也不一般哦,你猜猜是哪的!!”

胡稚鱼嘻嘻配合:“檀妙寺的!!!”

灰仙长久在王家做保家仙,也没怎么和外面的仙家们接触,哪知道时代发展的如此迅速,听黄啾啾一说,顿时迷惑了。

这么厉害的大老爷突然造访,还把家底儿直白的透了出来,难不成……难不成——

想到这点,灰仙都忍不住心潮澎湃,激动问道:“难道大老爷是让我去您家做家仙去??”

虽然在王家也挺好,但和谈鹿交好也不是不行嘛。

檀妙寺,那从古时候开始,可就是一等一的大寺啊。

檀妙檀秒,从名字就能知道,香火极好!

话音落地,满堂寂静了。

谈鹿扶额。

黄啾啾:?

胡稚鱼:?

柳十七:?

就连白十一都忍不住探出脑袋看了眼,每家的来兵去将可都是大事,没有哪位仙家是不在意的。

黄啾啾被这灰仙要给气疯了,“可恶!!我今日就让你见见我黄门的厉害!!”

灰仙顿时瑟缩了一下,独自流泪,暗道,既然你们不是让我去你们家做家仙的,那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让它听得见摸不着的。

它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黄啾啾盯上了,黄啾啾一亮爪子,泛着寒光的指甲尖就显现了出来。

黄啾啾斜眼看去,要不是这是别人家,它绝对冲上去,让这猥琐的灰仙见识到什么叫黄门的血性!

黄啾啾爪子拍地,还拍了好几下,“且问你,王家的事可有你的参与。”

灰仙刚想说,黄啾啾就打断它,“你想好再说,若是让尊家和我察觉到了一丁点儿的不对,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灰仙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您几个儿,说的可是王家的红眼儿吧?”

“什么红眼儿黄眼儿的,本仙姑问的是王家的儿子,你这老鼠,做事怎么这般猥琐。”黄啾啾给了它一爪子。

灰仙哽咽了一声。

谈鹿虽然和津市没什么焦急,但也是听相声长大的,对津片子,有一丁点儿的研究。

津话里头所谓的红眼儿,指的就是儿子,若是说白眼儿,表示的则是姑娘。

谈鹿解释了一番,黄啾啾也没道歉的意思,还说让灰仙说普通话。

灰仙也不敢反抗,但要真说那位……

它觉得自己现在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了,得罪面前的,怕是活不过当下,得罪那位,就是活不过今晚,两头都是死。

灰仙的豆子眼缓缓闭上,整个人透露出萧索,最后含糊地回道:“那位我也不清楚来历,反正本事贼大,脾气也大,好在那位只是缠着小少爷一个,不然我在这家也是待不下去的。”

黄啾啾听出它是不会再说了,也没接着逼问,眼睛转了转,再转话题,“那你说说,西边的镇物是不是你指使人去偷的。”

灰仙双手捧脸,尖叫:“你不要瞎说,我怎么敢动镇物!!”

镇物是镇一省妖邪的,它别说偷了,就是碰都碰不得。

黄啾啾哼哼:“谅你也不敢,今日就这样吧。”

灰仙刚松一口气,就听黄啾啾再问:“诶?对了,既然你不能去,那你指使未开灵智的老鼠们,不是也能偷得吗?”

灰仙懵然:……还、还有啊。

黄啾啾见它的样子,不满地大声提醒:“本仙姑问你话呢!!”

它一凶:“你竟然敢瞧不起黄门。可恶!我打死你!!”

灰仙大有要死的感觉:“仙姑且慢!我确实没有,别说偷了,就是连想法,我也是没有的,我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确实是真的,镇物一次听起来很是唬人,但上面的罡气煞气根本不是普通精怪能受得住的,它干嘛费那么大劲儿把东西偷过来。

“这不是纯咖喱——”它下意识飙出津片子,又自己换了词,“纯折磨我自己嘛!我介四揍嘛呀!”

说得倒也是。

瞧它说的不似作伪,黄啾啾也没察觉到错处,就作罢了,挥挥手:“你且回去吧。”

它转身和谈鹿向外走。

灰仙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说了嘴,隐晦地旁敲侧击提醒:“现在灰门凋零,十不存一,能走上修行之路的已然极少了,所以但凡每处有一位成了气候的,附近的都会受冥冥中的牵引,总是来这边待着,试图走上修行道路。”

这种老鼠都比别的要聪明不少,拥有简单的思维,听得懂部分指示,但说来还没修为,算不得灰仙的行列。

真要给个品阶的话,勉勉强强算作是后备役吧。

谈鹿带着四大门离开后,王父王母忙迎上来,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

谈鹿想着刚刚听见的最后一段话,忍不住想笑,暗中又道,真是山不转水转,她还以为事情进了死胡同,正要从受害者入手,没想到天降嫌疑人。

王家供奉的财神爷是鼠来宝。

其实所谓的鼠来宝造型并不固定,但主体造型都是一只老鼠抱着一个金元宝,什么姿势、元宝大小,都没有固定的量化标准。

王家供奉的明面上是鼠来宝,其实归根结底,真正供的还是里面的这位灰仙。

灰门凋零,能真正走出来的并不多,动物又生性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灰仙受香火的地方,有同门出没,并非稀奇事。

在王家闹事的这位鬼神,既然能压得灰门毫无反抗余地,自然不是等闲辈,而且从谈鹿晚上无意触碰对方留下的迷惑戏法来看,这还是位很精通幻术控制的人。

连谈鹿都险些被迷了去,何况是普通老鼠了。

谈鹿把听到的事和王父王母说了。

王母听到家里真有闹事的鬼怪,差点心脏骤停。

谈鹿让白十一给她扎了两针安神的。

王母看不见白十一,体感确实有的,感觉头部微微刺痛数下,接着心脏处的不适就消散了,对谈鹿是又惊又敬。

谈鹿目光扫了眼王家的三层挑高小别墅,斟酌道:“这套房子,我建议你们不要再住了,若是家里不缺钱,也暂时不要挂牌售卖,等墙皮全扒了,再请人净了房宅后再说。”

王母愣住。

谈鹿:“你们家的房子,从外面看没有任何异常,占的也是催财催贵的好地脚。”

王母愣愣道:“这个楼盘是专门找人看过的,我们还特意加了两千万,买的楼王,风水师我们都认识,是从京市专门请来的大师。”

谈鹿:“所以我说从外面看没有任何异常。”

“你们家刚进门,就是扑面的阴气,这股阴气还像有意识般,不允许你说它主人的任何不好,而且据我观察,阴气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墙壁。”

她问道:“你想想,一个任何地方都能传输阴气的房间,像什么。”

王母瞬间回味过味儿来,整个人和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

谈鹿替她回答:“是鬼域。”

这个房子,已经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了,长久住下去,不但损耗运气和精气,邪气入体,人不疯也要去半条命。

王母良久都没回神。

他们一家就这么在鬼气森森的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月!?

怪不得她自从进了这里,就总是失眠,还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打不起精神,她最开始还以为是刚搬家睡不好,至于那些另类的异样,也被统一归为睡不好带来的了。

白十一从谈鹿的兜子里探出头来,鼻尖翕动,在谈鹿跟在王父王母身后去二楼看他们儿子时,忽然开口,“墙面上沾的东西,保不齐是那阴物的骨灰。”

谈鹿步伐一顿,忍不住抖了抖身体,这才重新跟上王父王母的步伐。

这鬼物也太恶心了吧。

白门精通巫术,可治百病,白十一年纪虽小,血脉天赋却不俗,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白十一小声道:“这也算是巫蛊厌胜之术的一种,不同的是,这个巫术,是大利亡魂反克阳人的。”

“施展咒法的前提是要在一个鬼魂选定的凶日,去到要施法的居所,将自己躯干或发肤焚烧成的白灰加在蝎子、 五香藤、毒蛇胆、四魂草、蝎草等用水煎之,要一直煎煮到水气消散,里面的草药也被炼成黑色的炉灰,这才算是成功。”

“待到施法之日到来,这有毒的灰里还要掺入上好的沉香、檀香、苏合香、熏陆香等十二种香料,在满屋熏上三天三夜,确保融进去的骨灰黏附到了屋子的每寸角落,才算真正的法成。”

谈鹿听完,实在忍不住:“……呕!”

这鬼怪也忒不要脸了吧。

王父王母听见谈鹿发出了动静,忙回头看,匆匆问道:“大师,您怎么了?”

谈鹿:“你们要是真想知道的话,我就讲了,但是你们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王父王母还以为是谈鹿看出了鬼怪,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让谈鹿这就开说吧。

谈鹿把白十一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父王母:“…………”

听到所有的屋子都被骨灰均匀地喷涂了一遍,他们在这里呼吸的每口空气,都充斥着骨灰的味道,两人脸色缓缓由白转为铁青再转白转红,胃里忍不住地翻江倒海。

白十一已然无需用谈鹿多说,直接跳上前去,给二人施诊,镇住心神。

王父王母胃里生出地翻滚感,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

王父王母:“…………”

虽然知道这是谈鹿出的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谈鹿:“先去看看你们的孩子,再说房子的事吧。”

一声喊将夫妇二人的心思归正,想到现在孩子的事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也顾不得别的了。

王家夫妇的儿子所住位置是二楼的正北位。

谈鹿刚上楼,大致扫了眼卧室门开的方位就知道了王家的想法。

正常来说,长子都居震位,也就是正东方向。

震位表长子,也表奇门遁甲九星中的天冲星与伤门,二者有选将出师和鸣金击鼓含义、所以住在震位,利于“武”。

这显然和王家夫妇孩子喜欢的职业道路相悖。

至于现在所住的正北位,谈鹿眉梢轻动了下,估摸着是他们家想借文昌位。

文昌位在每处房子都是不固定的。

王家买的房子是中式建筑里不是太常见的一个朝向,即是坐东北朝西南,风水书中也称此为八运艮山坤向,此种朝向的房子风水里叫做艮宅,文昌星飞临入宅的方位正是正北之位。

至于坐东北朝西南的房子不大常见的原因则是,它虽是催贵的,成格却有条件,即使后要有水,前要有山,形成山环水抱之局,此番才能添丁进财,家运大发。

王家买的楼王,正好是全小区里成格最好的,也是最能提运的,没想到被毁个彻底。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里面的暖光灯开着,微微昏黄的灯从头顶打下来,落在一位长相俊秀的白皙男人脸上,本该怎么看怎么温馨的场面,却因为冷到让人打颤的体感,让人无端发凉。

谈鹿扫了眼空调,是紧闭的状态,微微亮屏的温度一栏,显示当前室内温度:26°C。

是人类最舒适的生活温度。

王父王母似乎习惯了这里的冷意,或者说麻木了。

表面看是冰爽般的冷意落在皮肤上,让人打颤,从谈鹿这来看,则是浓郁到近乎凝成实体的黑气,在不断翻滚,粘在暴露在外的每寸皮肤上。

谈鹿蹙眉,拿出两张符分别给了王父王母二人。

说来奇怪,符咒刚到手,刺骨的寒意就从肌肤上飞速消退了,尤其是拿着符咒的手,一股让人精神忍不住都放松的暖意沿着经络蔓延至四肢百骸,驱逐走了连日的所有疲惫。

二人握住符咒的手瞬间攥紧了。

既然是符咒能解决的事,那就不是温度的事……是鬼神造成的啊!

谈鹿目光移向床际,这里的黑气,是整栋楼里最浓重的,都要凝结成实体了,仿佛黑气编制的囚笼一般,将他们的孩子牢牢锁在里面。

王母见到孩子了无生气地躺在那,仿佛活死人般的状态,忍不住别开视线,实在不忍再看。

王母半晌才平复下心情,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给说了出来。

“《玄冥》的剧是我们全家都很看好的,还改编自大热的ip手游,我儿子自从接了编剧的工作,就开始天南地北的跑,查阅了很多地方县志,直到今年的四月,在删减讨论无数次后,才最终定稿。”

“孩子为了这部剧前后忙了快整一年,都没给自己好好放过假,剧本交上去,拍摄团队那边也认可,终于有了歇息的时间,我们都让孩子好好放松一下,不要太急于工作,家里完全养得起。”

谈鹿边认真听,边看他们儿子毫无血色的睡脸。

从她这看,说面前躺着的是个死人,都不会有人怀疑,一丁点儿的鲜活气都没有,很像商场摆在橱窗柜里的精致等身娃娃。

“我们孩子出去和好朋友散心了两个月,因为惦记着拍摄,所以前段时间回了云省,这一回来,我们才发现,他就像大变活人一样,脸还是我儿子的脸,内里的芯子却已经换了,我们变得不认识他了……”

王母眼睛里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连着两月的搓磨,她现在对外界事物,都有种恍惚感。

提到孩子的事,更是觉得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谈鹿略微诧异,“你们没找过别的大师来看?”

夫妻二人顿露苦笑:“……最开始的异样,是他跟我们的态度,我们对孩子没什么成龙成凤的要求,所以孩子从小到大和我们都挺亲的,基本有什么事,都会和我们说。”

“这次回来,他明显和我们疏离起来了,对我们始终保持若有若离的态度,我们想着毕竟好几个月没见了,刚到家不知道说什么,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我们每天和孩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倒也相安无事。”

王母沿着记忆向前回溯,“真正出事,应该是一个月前,正好是《玄冥》开始入组准备的时候,他经常跑去剧组,和主创团队们围读剧本,某天我们回家,他正好在家收拾行李。”

王母现在提到这个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我撞见他的行李箱里,全是些裙子、女孩子的贴身衣物等东西,我当时还以为他有女朋友了,问了下,他当时看我的眼神……”

王母几次都说不下去,调整完情绪,才麻木地向下讲,“我那一刻,感觉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全身的血液都如同被冰冻般,她脸上刚升起的笑意,直接被击的沉了下去,心脏好半晌才恢复知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第二天,孩子和我道歉,说昨天没反应过来,这些东西都是他为下部电视剧准备的。”

“可是这个坎,我心里怎么都过不去,经常半夜睡着睡着,就看见孩子毫无温度的冰冷双眼,甚至在梦里,这双眼睛偶尔还变成血红色,死死抓着我的视线。”

“在后面,就是孩子和竞争《玄冥》女主角的流量小花关雯走得很近,后面还和不少女明星看起来……很是不清不楚,经常共同出入一个酒店。”

王母脸色复杂且难堪。

她从小到大很少插手孩子的事情,也不反对孩子开展新恋情,但是短时间内和这么多女星出消息,还是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坐不住了。

尤其是这些女明星都有一个特点。

谈鹿:“是她们的脸,都有不同程度的崩坏,对吗?”

王母半晌,沉默地点点头。

她苦笑:“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们,但是出事的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他之前交的女朋友我都见过,不能说很漂亮,但也是很积极乐观的清秀孩子,我不知道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成了这样。”

她甚至觉得,他儿子心里产生了严重的扭曲。

家里知道消息的时候,全部都要崩溃了。

“我想着是不是孩子受了刺激,也想着试图帮孩子把审美扭转过来,就带他出席了几个晚会,想着让他多认识下同龄的孩子,放松下。”

她没说完,谈鹿就猜到了结局。

谈鹿:“但是结果事与愿违,甚至与你们构思的背道而驰,他不仅没有转好,反而愈演越烈,身体状况也急转而下,而且医院查不出病因。”

王母白着脸点头。

她忍不住问道:“大师……您知道他是为什么——”

说至半截,她又忽的不敢问了。

她怕和之前找的大师一样,听到无力回天的字眼。

她怎么可能没找过大师,云省最有名气的几位她家找了个遍,可结果都是不行,无数符水灌下去,法事也是一场接一场地做,孩子还是生死不知,出气多进气少地躺在床上。

上午才刚走了波大师,她和丈夫心如死灰,感觉睁眼看天都是黑的。

她都动了亲自去京市将大师请来的心,没想到刚准备动身之际,京市来了电话,说是谈鹿想借他们家的关系和投资剧的女主演见上一面。

他们无法形容什么叫心脏漏了半拍的感受。

两人的眼睛只剩一点点的火光,谈鹿要是说还是不行,他们也就真被拖进了绝望的深渊。

他们就是保养再好,也不能再有机会做父母了。

谈鹿目光从他们孩子身上挪开,扭头就见到两人如同上坟的表情。

谈鹿吓了一跳。

这不还没死呢吗?

“你们孩子的事,挺棘手的。”谈鹿刚说完前半段,王母身子登时就软了下来,大脑空白一片。

谈鹿忙把后半句也加上:“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

“只是要等铜镜来。”

两人干巴巴地坐在凳子上,一点都不敢打扰谈鹿,生怕让她分了心,影响术法的效果。

谈鹿刚才说完话,就去忙了。

她先给柳十七说,等下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管,护住王……

王什么?

谈鹿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问王家父母,他们的孩子叫什么。

二人忙道:“王时溢。”

谈鹿听到名字,脑中闪过什么,再问:“你们孩子还有没有别的常用的名字?”

王母刚想摇头,王父脸色瞬变,答道:“笔名算吗?”

“自然算。”

职业上永久使用,甚至身边人都认可的名字,是能代表这个人的第二个人生的。

“叫祈灵。”当时完全是图寓意了,想着跟上天祈祷灵感。

谈鹿轻轻叹气,心想果然。

“你家孩子是不是起了这个笔名后,经常睡不好觉,常做稀奇古怪的梦,但是写起剧本来,很容易有神来一笔的灵感 ,尤其是写仙侠、灵异等片子。”

二人一想,好像还真是。

“大师,难道这个笔名有什么说法?”王母忍不住问道。

谈鹿:“祈灵,是很招阴的名字,你家孩子还不是压得住邪祟的命格,他但凡换个别的带土带火的笔名,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了。”

“但祈灵二字,确实是旺他,他要是真给改了,写作的路很难向现在这般顺。”

可能是另种程度上的有得必有失吧。

谈鹿让柳十七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不管听见看见什么,都不得离开王时溢身旁,同时给柳十七塞了一道符。

说是符,上面什么法令都没有,只是几句诗词。

上书道:「劝君把定心莫虚,前途清吉得运时。到底中间无大事,又遇神仙守安居」

这是妈祖灵签里的第五十七签,主心定、逢凶化吉之意。

柳十七本就在妈祖娘娘庙前修过,用此签正合其意。

谈鹿把符递过去,没忘再三提醒道:“看见第一句签词写的是什么没,把心定住,不准想那些情情爱爱的听到没有!”

柳十七尾巴卷着符,“?本龙是那样的人吗?”

谈鹿:“。”

……那你还吵着闹着要去尖叫文学城的作者大会,天天捧着手机高喊:“好甜啊!!!”

铜镜不久后也送来了,还真是个晚清的老物件儿,甚至都从没入过土,是一位官家太太传下来的,原本被云省一位收藏家买去了,现在被借了过来。

谈鹿指尖蘸着无根水在铜镜一面抹了又抹,画了道符上去,另面则是在王家的花园里随便抓了把土兑在普通的自来水里,再用勾魂锁在里迅速过了下,充作地府的黄泉水。

铜镜自古就是具有神明妙用的利器之一,古书记载里就曾说:“铜镜可观照妖魅原型。”

有关此说法,最为人熟知的就是《红楼梦》里跛足道人赠送贾府的风月宝鉴了。

当时贾瑞在王熙凤的算计下,人生了不治重病,眼看人要不行了,这时外面来了一位跛足道人,给贾瑞开了一副药方:一面取自太虚幻境空灵垫上警幻仙子所制的铜镜,并告诉他此镜只能照反面,不得照正面,这样才得以活命。

谈鹿做的镜子与红楼里的风月宝鉴类似。

正面是黄泉水,阴煞极重,鬼魅遇之如虎添翼,可以在镜中显出在蒙蔽者眼中幻化的本体。

反面为无根水,无根之水既然无了根,自不必溯源,了无牵挂,也就能照见不被外尘干扰的本心了。*

无根水要的是未着地的露水、雨水,谈鹿也没料到能有这么一遭,就找了瓶离开空气水循环系统小一年的矿泉水,在锅里烧开,从空中接水蒸气用。

为了贴近最真实无根水的效果,只能走歪心思,给它念了七遍观音心咒,再插根杨柳枝,充作观音净瓶里的无根水。

谈鹿把东西全数准备好,先让白十一给王家夫妇二人分别吊了根镇魂的针,又让胡黄二门在旁边看着,有任何不对,马上给二人喊醒。

谈鹿把玩着手中铜镜:“这枚镜子就当作是仿版的风月宝鉴了。”

“你家孩子的事归根到底挺简单的,被东西缠住了,那鬼物想和他长相守,又或者想给他做成自己的手办摆件,这件事你们找来的大师应当有和你们讲过的。”

王家夫妇回忆后,满脸苦笑道:“正是,他们说自己修行不敌鬼物,所以无力回天,让我们尽快另请高明。”

“大师,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谈鹿想了想:“你们看过画皮吗?她就和画皮类似。”

《画皮》也叫《鬼画皮》,说的是面目丑陋的恶鬼披上自己画出的精致人皮,利用种种卑劣的手段,达到自己剖腹挖心的恶劣心思。

谈鹿:“只是我说的鬼物,她的美貌是天生幻化出的,表面看起来非但不恐怖,甚至非常的讨人喜欢,她们更是天生善于伪装,可以融入到多种不同环境。”

王家夫妇二人糊涂了,这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狐貍精?”王母担忧道。

谈鹿:“……”

胡稚鱼:“……”

有病吧!!

“这也太侮辱狐貍了!!”胡稚鱼愤愤。

谈鹿怕王家夫妇再猜下去,把四大门给猜了个遍,自己说道:“这种鬼物处在人妖之间,却并非动物相,你们没见过,却一定听过。”

“她是魅,魑魅魍魉里的魅。”

谈鹿说完,拿着镜子来到床边,对还没回神的王父王母说道:“等下我会将他体内剩余的魂强行喊醒,他着道着得太深了,靠喊已经喊不回来了,只有他自己意识到着迷的到底是什么,才能迎来真正的生机。”

谈鹿:“等下我会先照正面,让你们看眼她在你儿子眼中的模样,随即,我会唤醒他,让他看魅的真实模样。”

王家父母屏气凝神,根本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盯着谈鹿掌中的铜镜。

谈鹿微微一照正面,只见一脸如桃花的少女出现在镜中,倩影飘渺,全身飘溢着惊心动魄的美感,见到她的瞬间,整个胸腔都如不能呼吸般,情不自禁地向里面沉沦。

谈鹿迅速一扣铜镜,再调转方向,指尖一划,一滴剔透的红色血珠冒了出来,沿着王时溢的眉心滚落而下。

谈鹿在他脑上一拍,轻轻一吹气,王时溢的眼睛就自动睁开了。

他与镜中的人对视,瞳孔瞬间猛增!!!

正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野猴子长相般的怪物,对他一笑,露出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巨口!

王时溢愣愣看着铜镜,大脑中,一道悠长激越的钟声常鸣,不知道混沌了多久的大脑终于有了丝清明。

不对!

这些都不对!

连日绕成团的纠结魔念,终于找到了首尾两端。

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戒备起来,鬼物和王时溢共生数月,王时溢信念一旦摇晃,对方定然能感知到。

鬼物……离回到王家不远了。

还是位精通于惑人幻术的妖。

……不知哪里由远及近传来了悠扬的檀板声,柳十七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面前景象缓缓改变。

于溪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还成了娱乐圈里没名没地位的十八线小明星,一次被迫参加的酒局,他遇见了心思深沉的京圈大佬,谈鹿。

谈鹿一边对于溪亭强取豪夺,还不忘投资他的戏,让他给自己打工,把资本家的丑陋心思发挥的淋漓尽致。

柳十七看着看着,换了个姿势,尾巴撑着腮:“……嘶嘶嘶,有意思。”

尾巴触碰到脸的瞬间,谈鹿留给他的符纸也展开了。

其实比起符纸,谈鹿留下的签文更像是文字镇物,帮助柳十七守住心性。

幻境里瞬间出现了黄啾啾的身影。

柳十七暗戳戳磕糖:“他们修炼爱情去了。”

黄啾啾:“他们修炼完爱情就要来修理你了。”

柳十七:“…………”

柳十七:“???”

它晕乎乎地想。

这是什么道理。

它疑惑:“凭什么修理我?”

磕糖磕cp有错吗?

黄啾啾似乎一愣神,很快再碎碎念道:“?磕什么磕,你磕的cp等会儿全被拆了!!!”

柳十七大惊:“你说什么!?”

它直接惊醒了。

柳十七:尊嘟假嘟o.o

风月宝鉴出自《红楼梦》,无根水部分资料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