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来弑神
赵伏苓的漆黑指尖距离谈鹿额间不过一掌距离,阴冷的鬼风阵阵呼啸,带着阵阵腐臭味,直逼谈鹿面门!
谈鹿却不闪不躲,刀刃毫无迟疑地扎向正挣扎着向自己求救的村民。
匕首划过衣袍,剜破肌肤,刺穿筋骨,狠狠扎向奋力跳动的心脏!
心脏砰地凝滞在半空!
巨大疼痛让男人生生止住向前方行进的步子,全身的血液冷下又澎湃,从四肢百骸朝着心口窝冲击,嗡鸣声四溢,缠绕在脑中。
他什么都看不见,视线里只有赵伏苓被火烧到扭曲的狰狞面孔,腐臭味萦绕在鼻尖,他僵硬地低头,看着胸口前的冷刃刀光,迟缓地看向谈鹿,心里什么东西崩塌了。
轻轻的一声刀刃脱离血肉的声音。
他大张瞳孔,维持着错愕的表情,看向自己求救的大师。
谈鹿目光平静里带着悲怜,静静站在月夜下,掌中的刀一滴滴地向下滴着血,有些血粘在了她的手,蜿蜒出惊心动魄的赤红痕迹。
男人张着双眸,感觉暖意在身体里一点点流失,冷的刺骨。
他终于感觉到了害怕,抽搐着想要说话,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费力地伸出右手,向虚空里抓去,想抓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
没有人帮他。
所有人都被突发的事情震住,错愕看向谈鹿。
无数鲜血从嘴里不受控地涌出,他视野被赤红色笼罩,死亡裹挟着浓浓后悔朝他飞来,一秒被拉长到百年的光阴长短,念头刹那生灭。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仿佛回到了无数个日夜里,习惯听到的含泪痛哭。
心脏还在拼了命地搏动,一股股的鲜血被迸发出来。
男人连痛苦的哀鸣都无法发出,只能僵直地倒在地面,感受着生机消逝、死亡降临。
他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赵伏苓求救那天,他没出来阻止。
是不是当日但凡有一个人出面,他们都不会到被鬼物屠杀满村的绝境。
赵伏苓被拖回去的哭喊声,和当下的血海修罗之景诡异重叠,耳边还是哭声无数,不同的是,这次陷在绝境里的,是当日袖手旁观的所有人。
男人恍惚了瞬,忽然间,挣扎着扭头,和赵伏苓看来的怨毒双眼对视。
赵伏苓直接放弃谈鹿,泄恨般来到男人身前。
男人瞳孔紧缩!
心脏在极度的惊惧下空了半拍,血液濡湿了大片衣袖,男人在惊恐疼痛中,大张眼睛地死去。
就像半月前的赵伏苓,大张着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吃人的坤水村。
坤为地为女。
坤水村,是靠吃女人骨血发家的魔窟。
所有注视到这个场景的人,都怔愣地看着谈鹿。
天师怎么能杀人呢,天师不应该和他们站在一起,对抗暴虐人间的鬼物么……
“你也是被附身的怪物!”
“她是叛徒,杀了她!!”
被鬼婴撕咬到全身血肉模糊、甚至伤口深可见骨、四肢和身体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连接,还是扭曲着爬过来。
谈鹿眼睫动了动,垂眼又擡起,“对错无需说,因果自解惑,到地狱门前去忏悔吧。”
柳十七凭空显形,死死护住谈鹿和身后一行人。
别看平日里怎么样,真到关键时刻,四大门绝对是能为谈鹿豁出性命去拼的。
一条足有成年男人腰围粗的黑蛇直接显现!蛇瞳冰冷地注视来人!
它本不是黑色,不过在胡黄二门的加持下,倒也能在诸多人前另现他色,归其原因,是黑蛇天生对阴物有一定的克制性,在夜晚也更显诡谲恐怖。
柳十七死死盯着来人,蛇尾在地上轻微摆动,警惕周围。
远处,坤水村供奉的蛇族雕像也微微闪烁了下。
雕像长久受香火,虽非正修,但冥冥中也有了神智,蛇族本就有同族相吃的说法,柳十七也是辈分和修为都大的可以,修为绝对它可比拟,很快被柳十七吞噬个干净。
柳十七得了阴物的滋养,身上金光大盛一秒,鳞片更显幽深。
原本叫嚣着要谈鹿去死的村民见过不去,疯狂撕挠柳十七,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柳十七的鳞片,坚硬如铁,哪是他们能破开的。
他们见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身后的鬼婴被甩下后,愤恨更重,很快尖啸着重新扑了过来,被仇恨盖住了眼睛,再不管面前的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抓住就张开遍布尖齿的嘴,狠狠撕咬上去。
哀嚎声陡然拔高,越来越尖,漫山遍野,无形中再度打压了士气。
这也正是赵伏苓原本想见到的。
但真正见到了,她却没上前。
赵伏苓腐败的空洞双眼,隔着虚空,缓缓动了动,注视谈鹿。
天地间的哭嚎声倒卷着离去,二人间形成了独有的静默。
谈鹿看了眼时间,22:51,距离他们死亡时间,还有九分钟。
作为尸魂合一的鬼物,还有千百个成了气候的鬼婴,在自己盘踞了十数年的阴地,要是他们实力完整期,还有机会拼上一拼,但现在他们实力发挥不出三成,柳十七拼上一条命,也护不住所有人。
谈鹿认知时间不会重来之时,就知道,降服,注定是死胡同。
他们要做的,从来不是镇压赵伏苓。
谈鹿看着赵伏苓,对身后人说道:“你们记得,我们刚进坤水村时,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吗。”
清醒的几人,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瞬间变了。
马大师进村前,正在起卦,当时出现的卦是天姤卦,但是因为扣在地面,他们全部认为是互为综卦的泽天夬,表始吉终凶。
但是现在,这个想法被推翻了。
天姤卦翻转后,或许表示的根本不是互为综卦的泽天夬呢?
秦青大脑电光火石间闪过一道灵光,所有散落在地的珍珠,在这一刻,都被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秦青:“天姤卦的本身含义是女壮,勿用取女,五阳欺阴。”
那翻转的天姤卦——
根本不是让他们斩杀赵伏苓。
而是,让他们和赵伏苓站在一起!!
仿佛压抑到极致的弹簧陡然爆发,所有人与站在对面的赵伏苓对视,有瞬间的晃神与默然。
他们之前的认知里,都认为要置人于死地的东西势必要被斩杀干净,但从未想过,这个小世界的度化关键,是站在鬼物的角度,去诛杀为祸一村的同族。
天地间的风刮的更猛了,整个世界的浓厚云雾被吹的四散,有一瞬间,露出了坤水村原本的真容。
“砰——”
一声巨响,黄啾啾附身在顾慈身上,直接一个擡脚,将躲过来的村民狠狠踢在了树干上,还抽空拉起他的脑袋,偷偷砸了好几下地面,磕的头上青紫一片才罢休。
众人满头黑线,又忍不住心情微微激荡。
这是他们在成长路上,如无意外,再也不会被复制的一课。
他们为的,从来不是降服鬼怪。
天地万物本来就互为一体,天地间的运行因果就是善恶因果,为祸者必遭惩罚!天地之中,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何谈逃脱!
众人齐齐调转方向,站到赵伏苓身前,为她架起一座擎天之桥,挡住汹涌而来的无数人鬼!
谈鹿站在正中,看向烟火缭绕里,显得飘渺如神殿的祠堂,看向身旁的黄啾啾和胡稚鱼。
二人顿时了然,来到白十一身边,迅速从顾慈和狄横身体里脱身,在空中闪动一瞬,直接奔向祠堂面前燃烧的猛烈的蜡油灯阵!
造孽太多,不得庇佑的祖祠是没有正神庇佑的。
二个站在堂前,与被坤水村高高捧起的无数牌位对视。
透过金粉写就的牌位,去看上面透出的无数血泪。
二者一高一低,一为万物之长,高高凌空,端正威仪,香火无数,一为人类口中的惑人精怪,睚眦必报,肆虐无度。
胡黄气杂而人气纯。
天下间,向来都是人类决定四大门的去留,今日,倒要让这是非颠倒之地,拨乱反正了!
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体系,世界上归根结底,永远都是因果对错为首为尊。
两人化成人形,一人黄袄裙,一人红补服配马面,同一时刻,将手搭在了神龛前的桌案上。
身后。
谈鹿凌空拆符,无数道无序的金光在半空中重叠成符!
谈鹿:“无人身又能如何,在其位不谋其事,如何配高坐神位享受香火!今日,我偏要将你们拉下来!”
让你们这些被描金贴银的腌臜东西,带着整个坤水村一同奔赴绝地!
符文生成,带着谈鹿本源的力量,呼啸扑向桌案前的两个。
同一时刻,两个虽为阴灵,却同时凝结出实体,两只素白的手搭在上面,却掀起滔天之力,连带着整面嵌在墙上的诸多神龛都被掀开,带着里面的牌位扑簌簌地滚落在地,掀起滔天巨响!
她修为在身,两世度人无数,如何不能靠着一身功德,将他们从高位之地拉下来!
坤水村的人妄想祖辈香火成神,必将跌进尘埃,永不得起身!
这场荒唐闹剧,终究要迎来收场结尾!
今日,就是神来,她也要弑神。
身后的秦青等人也是直接一脚踢翻层层叠叠涌来的村民,直往要害处招呼。
众人斗做一团。
直到祠堂传来滔天巨响。
倒在地上的蜡油聚燃在一起,倏然爆发出滔天火焰!
整座祠堂淹没在祸害,灼热的热浪在里不断迸发,不断逃出的细小火苗好似火树银花,在空中炸开,烧的所有人心间颤抖,皮肤热痛。
谈鹿冷眼看去:“丧失善念的人,如何能在世间活得长久!”
“用人身不为人事,且听你们在地狱前嚎啕!”
谈鹿直接跳到柳十七头上,带着柳十七用巨大蛇尾在空中狠狠甩去!
被惊惧吓到麻木的村民一瞬间汗毛倒立,来不及思考,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蛇尾袭来,将他们全数打进满天火海。
灼热的疼痛让他们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开始模糊,皮肤被火苗舔破,血肉被火光吞噬,好似无数个刀子在身上割。
他们终于想起,无数人听闻赵伏苓死后在闹,不少人暗中怂恿着找大师将她的尸骨挖出来暴晒烧了。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从古至今掘坟暴尸的,屈指可数。
那天,坤水村的西山燃起了火光。
今夜,坤水村前,他们终于体会到切肤之痛。
一切仿佛发生在刹那,一切又仿佛发生在很久远的过去。
赵伏苓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祖祠轰然倒塌,化身人间炼狱。
那倒的不单是祠堂,是她被困住的三十年。
谈鹿从柳十七身上踏下来,“恨也为囚牢,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她看着双目腐烂的赵伏苓,赵伏苓腐烂的不单是眼瞳,还有内在的灵魂。
谈鹿:“我想度你,不管多久,我希望你有再得人身的机缘。”
十二点到来的前一秒。
赵伏苓与谈鹿隔着无数时空对视,忽然闭上了眼,身体化为满天飞灰。
天地间风云呼啸,时空颠倒。
赵伏苓倒下的地方,正是谈鹿摆放手机的位置。
她和被仇恨蒙蔽神智的灵魂一同向后倒下,事情发生在旦夕之间,在旁边看护手机的白十一躲闪不急,直接被罩了进去。
赵伏苓死的太怨,死后大仇得报,她的心结只是刚解一半,另外一半,还要人去解。
谈鹿刚想提醒,没想到,就有人进去了。
想到阴差阳错进入的人,她沉默了。
要不要这样啊!选白门做什么,胡黄柳三门也是不错的啊!
白十一晕了又醒,脑袋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白门,只知道自己是坤水村土生土长的人。
这天,天气不太好,颇有些阴雨绵绵的味道。
白十一坐在家里,画着村里有人来求的财神爷画像,只是画着画着,耳畔忽然传来一点哭声。
最开始还是时隐时现的,等到了后面,就是由远及近,听得分外清晰。
是一个女子的求救。
白十一微微探头,发现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被三两个壮年男子拖着向西南方向去。
女子额角渗着血,身下也有血,双目里满是绝望,她拼命地哭求,求求过往的人救救她。
沿路不少男人,表情不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冰冷,就是隐露讥讽,女人们则如同上了程序的木偶,一片麻木。
她们嫁过来后,也有后悔,感受着孩子离体时,悔意更是绵延不绝。
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离婚不过了吧。
这样子到哪了能被人瞧得起呢,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娘家又该怎么在指点声里活下去……
赵伏苓哭到无力,脖颈被身后的男人掐住,身下源源不断地渗血,她的孩子在里翻滚。
绝望兜头笼罩,她被男人半拖半拽地向家里拉。
血迹在地面蜿蜒了一路。
为人的尊严在这一刻丧失殆尽。
赵伏苓浑浑噩噩地想着,可能相信爱情,决定远嫁到这里的那刻,她就死了,现在活得只是她的躯壳。
这个村子长在山里,太腐朽。
靠女人赚钱的地方,从来不会给她们任何自由的可能。
从嫁进来的那日,她们就要去祖祠前听世代的规矩,她们没有名姓,她们没有反抗的权力,只是为丈夫为孩子为坤水村奉献全部的傀儡。
绝望的藤蔓漫天生长里,她想着。
能让自己和整个村子一起消亡,该有多好,把他们都杀掉……
她没想过。
这条心里在茫然下浮现的誓言,会在半月后实现。
赵伏苓身下的血越来越多,心里浮现的恨也越来越多,怨毒不经意间流露。
坤水村的人都该死。
他们死在吃人的祖宗牌位面前是最好了。
这么腐烂的地方,根本就不该存在。
赵伏苓像被处死的死囚,通向必定的结局。
白十一站在人群里,看着赵伏苓的背影,缓缓眨了眨眼,露出迷惑神情。
这个场景,好像该上去救人啊。
外头。
零点一过,原本血海地狱的场景刹那如潮水般褪去,恢复破旧哀凉的荒芜底蕴。
他们一行人站在破败的祖祠前。
静默看着无数重复在死亡当夜的“村民”一个个清醒过来,眼底流出猩红之意,痛苦万分,指尖一点点变得漆黑尖锐。
下一刻。
谈鹿凝空画符,直接给他们当头罩住,不得前进后退半分,锁死在符阵下。
他们从赵伏苓的小世界里走出,原本被规则之力限制的本事也能十足十的发挥了出来,当即联手,抵御汹涌而来的鬼怪反扑!
谈鹿甩出勾魂锁,护在晕倒在地的顾慈和狄横身边。
接着去了白十一身前蹲下。
赵伏苓死后,身体灵魂近乎和坤水村融为一体,而且白十一是精怪,最终展现在白十一面前的,是幻境的时空颠倒下融为一体的真真假假。
白十一的身体还在现实世界,只是看见了二十四年前的景象。
白十一刚才还动着,现在却不动了,豆子眼里闪烁着迷惑。
谈鹿知道,这是在纠结救不救了。
鬼怪对人类的影响深,对阴物就差了些,所以白十一有时候隐约能感受到该如何做。
不过这也需要她这个尊家在现实世界里多帮帮。
谈鹿捎了道符,用香灰在刺猬头上抹了下。
幻境里的白十一,顿时鼓足勇气,快步冲了出去,直奔着裹挟住赵伏苓的两个男人肩上招呼了去。
白十一心下发狠,竟直接给两人甩了出去,拉起赵伏苓,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带你走。”
至于那些人——
白十一顿了顿,努力凶道:“扎死你们!!”
外头。
谈鹿他们看见的可不是人形的白十一,而是一只肥滚的刺猬,被谈鹿抹了香灰后,就朝着一个地方快速奔跑。
它跑得快出残影,天又黑,根本看不见它身躯下的腿,还以为是在漂移。
只见这个磁悬浮刺猬,跑到一颗树下,深吸数口气,眼神飘忽着,鼓足了毕生勇气,凶道:“扎死你们!!”
谈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