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走出禅院家的大门,目光一瞥,就瞥见了房梁上那抹烟青色的身影。
女人四肢紧紧扒伏在房梁上,好像一只蜘蛛,一动不动,那明亮深邃的眼眸,直直望向禅院甚尔。
天空万里无云,透亮的白蓝色映衬着整条无人的街道和深褐色的屋顶,显得干净又明亮。
整个画面中,只有姜戈这一抹青色是那么不和谐。
禅院甚尔擡头望着一动不动的姜戈,沉默了几秒,随后转身,看着好像就要潇洒离去了。
“哎?等等等等。”
姜戈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走向,非常迷惑,愣了一下,随后急忙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朝着少年追去。
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禅院甚尔感知到身后追来的姜戈,嘴角扬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我都听见了啊。”
姜戈迈着大步走到少年身前,回过身子,目光直视着禅院甚尔,一边倒着走,一边和他说话。
“他说的那个五条家的神子是谁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五条悟。”
禅院甚尔淡淡的说了一个名字,眼底划过一道暗光。
“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少年反问道。
“听上去这么有趣的存在,多少会有点感兴趣吧。”
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的单纯女人很快就给出了一个爆炸性的回答。
“哦。”
少年抿了抿嘴唇,眼里带着满满的讥讽。
“别期待了,五条家才不会让未来的家主跟着你学习。”
“…我什么时候说要收他为徒了?”
姜戈表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禅院甚尔是误会了她对五条悟的兴趣点。
她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再找一个人收徒弟?
原本还想在这个世界广收徒弟,为宗门开枝散叶的姜戈早就在这么多年的经历中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徒弟在精,不在多。
而且,养徒弟真的好累。
姜戈的脸上显现出了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黝黑的瞳孔里好像写满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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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禅院甚尔喉间压出一声混杂着不屑和怀疑的气音,一副自己不在乎的表情。
姜戈却觉得火大。
不是,自己真的被冤枉了好吧,怎么还不相信她?
有些委屈的姜戈也倔强的给予回应。
“哈。”
两个人肩并肩地走着,一声不吭,气氛僵硬在这里。
一双黑色的眼眸慢慢向右移去,在触及到身旁的轮廓时又蜻蜓点水飞速收回视线。
没过两秒,那双眸子又开始向右瞥去,不由自主。
“打算什么时候去见那个五条悟。”
姜戈突然开口,可刚说完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却紧张的差点咬掉了舌头。
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在心里暗暗捶胸顿足的女人表面上淡定极了,刚刚还像磁铁一样莫名被少年吸引的目光这回也不动如山,直直的看向远方的路。
出乎意料,禅院甚尔没有再纠结收徒的问题。
刚刚突然胸涌上来的情绪,现在又犹如退潮的海浪,几个云涌翻卷就回归了大海深处。
“现在好了。”
少年挑了挑眉,表情多了几分生命的鲜活。
他好像,真的很期待见到那个孩子。
姜戈在心里默默想到。
只是……
“真的要帮禅院家抹杀那个孩子吗?”
女人直白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不愿意杀人?”
说起杀人,禅院甚尔没有露出什么嗜血的兴奋感,平淡到习以为常的表情倒是比变态的表情更让人心底一寒。
“我没杀过人。”女人没有因为少年的问题恐慌,淡淡的回应道:“但是杀人没什么可怕的。”
姜戈从不觉得习武之人要有什么绝不杀人的奇怪准则,这话说出来像是在以一个极高的道德底线蔑视所有人一样。
这其实和“每天必须杀人”这样的理念没什么区别。
不过都是一些没有缘由又违背人性的原则,本质上都是在炫耀自己超脱旁人的能力。
“那就好。”
禅院甚尔双手插兜,表情放松。
“但是不可以。”
姜戈伸出手,拽住了自己身旁的少年的衣角。
丝滑布料中带着一点点人体的温度,从姜戈的手指传到她的全身。
禅院甚尔被这股微小的力度轻轻拉扯着,不值一提的力,偏偏让他停了下来,是心甘情愿。
空气在这一瞬间静止。
“…不可以?”
禅院甚尔偏头,侧脸的阴影笼罩着另一边的脸庞,凹陷的眼窝散发着若即若离的危险气息。
“不可以。”
姜戈肯定,她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因为师父的原则里有不伤害小孩子。”
少年冷静的看着她。
“哪怕这个孩子是混蛋?”
“嗯。”
“哪怕这个孩子未来会杀了你?哪怕这个孩子未来会毁灭世界?”
“嗯。”姜戈毫不犹豫的点头。
“等这个孩子成年了还是这么做的话,我会干净利落的下手的。”
“虚伪的慈悲。”
禅院甚尔一针见血的点评到。
“嗯,和所有有原则的人一样,我们不过都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
“不过是让我自己开心。”
姜戈并没有因禅院甚尔直白的语言而恼羞成怒,反而脸上带笑的大胆承认了。
“为什么我也要这么做?”
禅院甚尔停下脚步,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也是他们该换方向的地方。
路口的行人标志是明亮红色。
“因为这是师父的原则。”
一路上,姜戈都没有松开拽着少年衣角的手指,规律的心跳声顺着两人相连接的地方彼此传递着,蓬勃有力。
就连现在,两人停滞在这里,等待过马路的信号灯,她也不曾放开过。
好像是一根钳制住恶犬的铁锁链,牢牢的勒住它的脖颈,避免传出吓人的吼叫、露出那一嘴的锋利獠牙。
“我该遵守?”
禅院甚尔挑眉问道。
“必须的。”
姜戈不动如山,淡定答道。
“……嗯,知道了。”
少年微微低头,沉声道。
红色的图标一瞬叫跳转为绿色,停止不前的人重新开始迈出步伐,照着自己既定的方向走去,很快离开了这个十字路口。
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也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
五条悟对自己生长的环境太熟念了。
拜这双神赠与的眼睛,他能看清楚外院墙壁上每一寸裂缝,能清晰的看见每一滴流水的动作。
正坐在院子里面无表情的白发男孩睁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漂亮又清澈,好像水洗过的蓝天。
美丽和危险并存。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男孩眯着眼睛,有些期待。
他的房顶上,正坐着两个陌生人。
多么令人兴奋的字眼啊,陌生人。
男孩的瞳孔散大,浅浅呼出带着热气的鼻息,
他这六年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陌生人。平日里的看管照顾他的人,甚至就是在他带着神给的礼物降生在这个家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刻在他的脑海里。
白发少年准确擡眸,直指他们的位置。
面对男孩毫无波动的眼神,姜戈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刚刚是不是不该打晕那些守着院子的人啊,总觉得是在欺负小孩,好心虚。
而坐在她旁边房檐上的禅院甚尔心里就是完全不搭边的想法了。
和他预想的一样,第一眼,他就开始讨厌这个小鬼了。
“你们是来杀我的?”
身着一袭纯洁的白色和服的男孩,淡定的跪坐在院子里的一方小桌前,冰冷的目光真的好像是天神降临,正无情的看着这个人世间。
“原本是。”
禅院甚尔弯起嘴角,露出带着小尖的牙齿,齿面泛着瘆人的冷光。
“哦,可惜了啊,现在不是。”
听出少年的言外之意,坐在院子里的男孩好像有些失望,又好像是莫不关心,转头去看自己院子的大门。
“他们什么时候醒?”
透过大门,男孩好像看到了什么,平静地问了一句。
“基本上还有一刻钟。”
姜戈说的很肯定,这种击打后脑勺造成短暂晕厥的手法她运用的如火纯青恰到好处,这些人都不会晚一分钟醒。
“知道了。”
本来就不算关心这些守着自己的人,随口问了一句也算是表达他的担忧。男孩开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自顾自的吃着。
即使在房梁上,姜戈还是能闻到那股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几乎快将她吞咽下去。
禅院甚尔坐在房梁上悠闲的荡着双腿,有些可惜。
他还没有和神之子一起出手的地方。
“你们就是来看我?”
在双方彼此保持着一个沉默且互不打扰的状态下,眼看着要到一刻钟了,坐在中央的男孩终于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也差不多吧。”
姜戈皱眉,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怎么开展。
她还是s一个木偶人好了。
女人后退一步,将自己掩盖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
“不是说了吗?本来要杀你的。”
黑发少年两只手支在身后的房梁两侧,他打了个哈欠,眼里闪了两朵泪花。
“半途而废了,真没意思。”
男孩喃喃道。
“你很没意思?”
在阴凉处带着的心思乘凉在,好像比睡着的时候更舒服一点,姜戈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但枝桠硌着了,还是很不舒适。
她很理解男孩无聊的心情,毕竟她本人就是那个闲不住很想离开一方天地的小世界的那种人。
“不如做过约定吧。”
禅院甚尔的眼睛炯炯有神,谈起这个约定,他有些兴奋的打算站起来说话。
“十年以后,我们来一场比斗。”
坐在院子里的男孩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目光从少年身上一寸寸扫过,最终露出一个期待的眼神。
“好啊。”
“那就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