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云濉指尖颤巍巍的点在画卷那笑靥如花的眉眼上，缓缓下滑。
却在摸到桔梗花纹的时候一愣，倒退两步：“不，我想要的是师姐，是秦潇，不是秦影，不是……”
她恼羞成怒般一挥袖，画卷下藏着两张画。
一张，是千年前她从破风手中夺下的画卷，私藏了一副，眉眼清纯，姿势妖娆诱人的图。
云濉呆呆瞧了几眼，面红耳赤别过头。
这一别眼，便是乌漆嘛黑，看不出是什么的画。
但这一眼，却让云濉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余东西。
似是听到秦影不顾花猫似的脸，笑的烂漫道“她们外面卖的都千篇一律，我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真心之作，师尊喜欢吗？”
“喜……喜欢。”
云濉喃喃道。
“不……不喜欢。”
她擡手想要扯过这幅乌漆嘛黑的画卷捏到手中，十指颤抖。
可不知为何，她用尽全力，都无法将这幅画撕破。
就像是她用尽所有力气说服自己，陪秦影一年是为了补偿她。
对她好是为了解除情蛊，证道。
结契大典，也不过是为了补偿。
救下她留下她朝夕相处，是为了复活师姐。
是为了复活师姐……
“师姐……”
“秦影……”
她咚的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挠乱头发，语速极快的喊着这两个名字，互相切换。
到后来，晕过去之际，只剩下两个字：“秦……影……”
冲虚仙人一直等她癫狂晕过去，才一挥手，将她带走，到了玉灵泉。
他擡头仰望满天星辰：“潇潇……这丫头，是你救回来的。老夫是没办法管了，你若是看不下去，便帮帮她吧。”
冲虚仙人说罢，布下阵法先行离开，独留云濉在这里养伤。
反正这里是凌霄宗禁地，一般人进不来的。
满天星光落下，云濉眉头紧锁。
睡梦中，她瞧见了秦潇。
风光霁月的潇湘仙子啊，其实并没有将多少目光留在她的身上。
从最初的将她救回来后，云濉感受到了修仙的强大。
秦潇给的光是一部分，可更多的，是她以秦潇为目标，想要同等修炼资源，所以在入门考核之时，选择了凌霄试炼。
“小女云濉，愿意接受入宗试炼，倘若通过，求冲虚仙人收我为徒！”
凌霄试炼，有三重。
一曰荧惑。
二曰锻体
三曰粹魂。
通过一重，可入宗门。
通过二重，可拜峰主长老为师。
想要拜入冲虚仙人门下，必须过三重！
她以为拜入冲虚仙人门下，就可以更靠近秦潇。
然而，入门之后，更多的是金荞这个大师姐带着她修炼。
秦潇天之骄子，除了修炼闭关，便是游历世间斩妖除魔。
即使在宗门内，她像是个小太阳一般，温暖着身边的所有人。
换句话说，她的光芒，不是独独给云濉一个人的。
可云濉呢？
资质上乘，却算不得绝佳。
她以秦潇为目标，一直努力，最终可以与师姐一起去游历。
游历中，秦潇光芒万丈，无论是对修士，还是对凡人，都很有耐心。
哪怕是面对受伤的弱小妖兽，只要不曾害人害己，她都会出手相救。
到后来，听说师姐境界卡住，要与无幻结为道侣，用剑宗修炼法门来弥补自己不足，突破境界。
这种嫉妒到发狂的感觉，终于从仰慕，变成了爱慕。
以及压制不住想要占有的心。
“师姐，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不可以再多看别人一眼！”
这句话，云濉终究是未曾对秦潇说出口。
知道秦潇封印魔族受伤而归，她悉心照料，为她宽衣解带时，终究是没能忍住，亲了秦潇额头。
怎奈秦潇刚好醒来，一掌将她拍飞，并言明再也不想看到她！
这般冷血拒绝的话，怎么能从这么温暖的师姐口中说出？
为什么她对所有人都好，却独独不愿意让自己靠近了？
忧思成疾，云濉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压抑，嫉妒，占有，终于吞噬了自己。
她，走火入魔了！
当她再醒来时候，见到秦潇为她梳头发，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哭的泣不成声。
“对不起师姐，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对不起……”
秦潇却拍拍她的脑袋：“世人，只要有心，便会有欲望。有欲望，便可能会被蛊惑入魔。修炼，本就是有为本性，恪守己礼之道。一次入魔并不代表永远都是魔，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定然会稳定本心。”
云濉竟没想到，自己入魔才换来秦潇和颜悦色的讲话。
她立马委屈至极，想要再次入魔，却见秦潇轻轻咳嗽两声，唇色苍白。
不用讲，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
她脱口而出：“师姐，你心中，可否有一点点位置，是给我的。”
秦潇目光淡淡：“有！”
云濉眸中血红刹那褪去：“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
秦潇目光直视，没有一点虚假：“我们同为凌霄宗弟子，且我们又是师姐妹，自然是有你位置的。”
她说的是真话。
哪怕，是将云濉归类在同门一类，但云濉还是感受到，秦潇并未因为她入魔一事，而疏远她。
没过多久，秦潇便渡劫，身亡……
云濉发疯了。
她不止一次的想，师姐是不是因为替她驱魔才导致渡劫没有通过？
加之，这些年的情愫都未曾宣之于口，她终于没有崩住，在秦潇坟前痛哭。
那所有藏在心中的爱慕顷刻之间爆发，那些不敢诉说的话全部抛出。
云濉不吃不喝数日，一直陪着死去的秦潇说话，哭诉衷肠。
最终，濒死在秦潇坟前时，忽而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声音微不可闻，却足以让云濉醒神。
“问世间情为何物……太上忘情，最不及下情……”
“师姐，师姐！”
可无论云濉如何呼喊，都再也没能听到这个声音。
于是，云濉偷偷挖出了秦潇尸身，葬于云霄峰后山护山大阵之下。
后来，她破坏了护山大阵，迫使冲虚仙人重新在别的地方布下了阵法。
而她，则是在秦潇渡劫之地，锁下了秦潇天魂。
她用了千百年，练成了九转玄天大阵。
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带着秦潇气息的秦影，但却未在秦影身上发现有任何地魂与命魂的痕迹，却是复活师姐极佳的容器。
后来她在端木杪身上找到了地魂。
一切皆水到渠成之时，却是入了幻境。
幻境中的秦潇，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对大家都温暖，而是对小云濉很是迁就，这极大的弥补了云濉心中的幻想。
可最后何其可笑！
幻境中的秦潇，竟然是爱慕自己已久的秦影。
她看着秦影，就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卑微，可怜，想爱却不敢言说，想放弃，却又舍不得……
可秦影比她优秀多了。
秦影是拼了命的付出一切。
舍心桥，她走过。
幻境中，她也可以放弃自己的命，而救了自己。
可最后呢——
阵法成了，阵法成了……
云濉猛然惊醒。
不对，阵法肯定失败了。
如果从阵法中回来的是秦影，那么师姐的尸骨定然不在了！
云濉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化作流光落回云霄峰后山，在秦影死去的地方站了许久，终究是挥掌打开了地面。
嘭——
尘土飞扬消散之后。
云濉惊得倒退几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秦潇的尸身已然不在。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阵法成了……命魂也归位了……但出来的是秦影……秦影，命魂……”
“秦影是师姐的命魂！”
云濉大叫一声，发散乱的跌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半晌，忽而笑的肆意：“怪不得，近千年都找不到师姐命魂，却在有了眉目的时候，救下了秦影。
“怪不得，地魂吸引不到命魂，却在天地二魂救下秦影之后，命魂几近要断了线索。
“断了线索，是因为要融合。
“呵呵，哈哈哈……”
云濉笑的癫狂，笑着笑着眼泪汹涌澎湃，双目猩红：“哈哈，就差一点点，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等命魂融合，我什么线索也找不到，自然会想到这一点。
“可是……哈哈哈，我真蠢，我真蠢！”
“我竟然再师姐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以为一切都是假象，重伤了师姐……”
“哈哈哈，谁能想到，失去两魂还能转生呢。”
“不，不对……秦影不是师姐命魂，不是……师姐是师姐，秦影是秦影……云濉，你不要自欺欺人！”
云濉的一边肯定一边反驳，再两种结果之间极限拉扯。
后悔与倔强，痴迷与清醒。
终是仰天大笑，状似疯魔。
一声轻笑自阵法外响起，云濉赤目回眸，内里黑气纭绕：“是谁！”
却见是一派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剑门无上剑尊。
“还以为你悟了，却没想到还在执迷之中。”无上剑尊负手而立，一派高人之姿。
“滚！”
此刻的云濉，已经几近疯魔，谁都不怕。
反正自己在乎的人都死了，就算得罪了无上剑尊被击杀，也当黄泉路上陪人去了。
况且，这假正经曾今还想让师姐与无幻结成道侣。
岂料她滚字一出，无上剑尊不怒反笑：“你修的乃是无情道，自当为了自己的道，付出一切……”
“不是。”云濉立马红着眼睛反驳：“我修炼无情道，不过是当初为了让师姐相信我对她并无龌龊心思……可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无上，你休要让我放下师姐！”
“呵！”
无上剑宗笑了。
没想到到现在还是个执迷不悟的，不过这种心性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思及此，他眯了眯眼，忽然冷笑一声：“你说，你爱秦潇？”
“爱！”云濉脱口而出。
“何种爱？”
云濉一愣。
没想到仙门百家之首，一向两袖清风只为了求道，而一生未娶妻的无上剑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她还是未加思索：“爱到无论百年千年，我都想让她回到我身边？”
“所以你找了替身？”无上剑尊接着奚落。
果然云濉眸色红的更加深沉：“替身，只是为了压制情蛊。”
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连旁人鲜少知晓的情蛊都说了出来。
无上剑尊了然一笑后，却忽而冷笑一声：“何其可笑！既然是爱到千年都矢志不渝，又怎会接受替身？”
云濉猛然擡头，眼中赤红彻底化作黑雾：“又怎会接受替身？我没有接受替身。秦影就是秦潇的命魂，秦影就是秦潇……”
“可最终回来的，是秦潇，还是秦影？”
“秦……秦影……”
云濉脑袋一耷拉，身周彻底被黑气纭绕。
她缓缓站起来，头发无风自动：“无论，是秦潇，还是秦影，都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无上剑尊继续添油加醋：“怎么回？秦潇既然转世，那上一世的记忆便不一定能存在。而秦影，又被你献祭了阵法……你，云濉，什么也没有。永远都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无上剑尊！”
公鸭嗓子暴呵声传来，一根通体青紫色的拐杖咄的戳在无上剑仙面前，隔开了他与云濉：“我们说好的，在她未稳定境界之前，你不出手！”
“呵，稳定境界？”无上剑宗扬着下巴，一脸高傲。
周身灵气旋转，带起了凌冽的罡风：“若我没看错，她非但没有稳固在化神期，还修为倒退。若是不能醒悟，这样的心性不坚之人，如何能替我们打破那道屏障？
“冲虚，这就是你选的人？”
冲虚仙人拐棍一转，脚下青紫色灵气罡风也是朝着无上剑尊席卷而去：“她能通过凌霄试炼，心性非比寻常。不过是一时失智罢了。我们千年都等得，难不成短短数载都等不了？”
“等？”无上剑宗捏诀，手中剑骤然变大，破开冲虚仙人灵气，直取命门：“当初若不是你冲入雷劫，秦潇怎会关闭天门？若她不关闭天门，怎会千年无人飞升？她又怎会受到反噬而死？”
“无上，你怎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开天门成仙，当真就那么……”
冲虚仙人话音未落，一口血雾喷出来。
她低头，修长却鲜红的五指，贯穿了她的腹部，上面缠绕着丝丝黑气。
“云……濉！”冲虚仙人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回头：“你……”
云濉眸色黝黑深沉，面无表情的搅动着自己的手：“是你，冲入雷劫，让师姐反噬，死了的？”
“我……”
冲虚仙人还想说什么，斜眼瞥见无上剑尊想要抓向云濉。
他一掌拍飞云濉，不顾腹部疼痛，快速捏诀。
霎时间，天色骤变，整个凌霄宗头顶黑金色的云压得低沉，内里电闪雷鸣。
“以雷霆之姿，照破凌霄。”
冲虚仙人冷呵一声，万千紫色雷霆轰然落下，千钧之势让无上剑尊眸色一凛：“冲虚，你疯了！”
无上剑尊以一剑破万法，剑冲天而起至半空中，隐约化出九尾形态。
“呵，果然，你个伪君子……”
冲虚仙人继续捏诀：“万雷天牢引！”
这里是凌霄宗，冲虚仙人有宗门气运加身，竟隐隐有压制住无上剑宗之势。
无上剑尊嘴角沁血，回头瞥见云濉魔气加深继续靠近冲虚仙人，他阴险一笑：“云濉！告诉你吧，这老头早就知道秦影是秦潇转世，她不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永世不能得到秦潇！”
说罢，无上剑尊化作点点流光消失不见。
万里外的雪山之巅，无上剑尊吐出一口血来，喷在剑上。
剑化出九尾，拍拍他的脊背。
“没事。”无上剑尊道：“本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过意外之喜是那老头儿，这下该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云霄峰后山。
冲虚仙人震退无上剑宗，一回头，便见云濉彻底入魔，毫无章法朝着他攻击而来。
“云濉，秦潇是不会想要看见你这样子的！”
冲虚仙人呵斥道。
可云濉仿若听不进去，双眸猩红的只想杀了冲虚仙人。
哪怕雷霆加身，也挡不住她的脚步。
冲虚仙人突然暴呵一声：“你如此疯魔，是对得起秦潇替你祛除魔气的苦心，还是对得起秦影一腔真心的豪赌？你修的无情道，是真无情，还是装作有情？你连情为何物都看不透彻，凭什么自作主张要复活秦潇，杀死秦影？”
一字一句，彻底诛杀了云濉的心。
非但没让她清醒过来，反倒是魔气滔天，席卷至整个凌霄宗。
“师……师尊！”
一道轻轻的声音传来。
云濉一愣，回眸，却看到了黄衣女子跌跌撞撞而来。
她不顾危险的冲入阵法时的模样，突然云濉像是看到了秦影不顾一切朝她扑来。
“不要！”
云濉眸色清明一瞬，却在看到端木杪那张脸六分像秦影的脸时候，一巴掌甩了出去。
端木杪被扇的倒飞出去，吓得她赶紧捂住了丹田。
刚刚被清沐峰峰主救治回来的金丹可不能有事！
好在，云濉只是攻势吓人，却是及时收了手。
端木杪眸色一喜，在堕神之地偷偷吸收了秦影的精血，看来是对云濉有用的。
思及此，端木杪满眼无辜的放弃抵抗：“师尊，若只有我的死能让你清醒，底子愿意！”
云濉的手掌在距离端木杪还有一寸之时，收起了攻势，极力的压制着魔气。
见此，冲虚仙人立马捏诀，一道清心铃飞出，落在云濉手中。
云濉低头，这是当初秦影去堕神之地时，她亲自为秦影炼制，偷偷替换了无幻长老手中的，属于秦影清心铃。
也正是端木杪带着这枚铃铛求救，她才相信了端木杪，在堕神之地外，五圣人面前答应收了她做六弟子后，才前往堕神之地救人，后陷入幻境。
云濉微微攥紧了手，喃喃道：“秦影……影儿……”
她垂眸，楞楞看向端木杪：“我既然能复活一次，便能再复活一次？”
“云濉！”
冲虚仙人虚弱的拄着拐杖，原本佝偻的身影更加矮小：“莫要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云濉捏着清心铃，消失在原地。
“师尊！”
端木杪想去抓云濉一脚，又抓了个空，气得她牙根痒痒。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云濉看她一眼！她哪里比秦影差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这句话对于修士来说更甚。
十年弹指一瞬。
这日，毒障之地原本晦暗的森林，上空，忽而挂起了五光十色的祥云。
远在凌霄宗正殿的，仙姿玉貌，发尾泛红，身着白底金纱广袖鎏金裙的火舞仙子笔下一顿，擡眸，眸光灼灼：“终于出关了！”
她消失在原地，再出现，便已经踏着身青如湖水，翼金红如火舞的毕方自凌霄宗上空飞出，留下点点火光。
众弟子无比羡艳，却又无比骄傲。
这可是她们的代理宗主灵犀呀！
毕方速度极快，约莫半刻中，灵犀便出现在了毒障之地边缘。
毒障之地有不少修士狼狈出逃，本来骂骂咧咧，可看到飞在空中的毕方，便齐齐朝着那个方向行礼：“见过火舞仙子！”
灵犀只是随意摆手，眼睛却盯着毒障之地腹地，似是等待着什么。
一日之间，此地经历了春夏秋冬。
又逢春之际，天上五彩神光潋滟，出现一方大大的水镜，有星星点点的星光洒下。
灵犀眸色一凝，毕方双翅一盏幻化出的金蓝色火焰霎时间席卷至毒障之地上空，遮天蔽日，迷了众人眼。
修为低的弟子纷纷被这又冷又热的火焰逼得逃离。
修为高些的，只瞧见一只光着的玉足首先点出，莹润的小腿浮想翩翩，紧接着便是水蓝色泛着点点紫光，宛如满天星光点缀的裙摆随风飞舞。
正要定睛凝神去看时，火舞仙子携带毕方冲天而起，直接将人掳走。
灵犀垂眸看着旁边似是脱力，钟灵毓秀的的小师妹，嘴角微微一扬。
却又在瞥见秦影眼角垂泪痣时，快速收敛，眸中冷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影与秦潇之间的区别，但还是佯装不察问道：“十年了，你还是当初的……”
小师妹么？
天知道，她是怎么克制住没有直接将人拥入怀中。
凤凰尊者曾说，真正走过舍心路的人，忘前尘，断孽缘，或许是她，或许不是她。
秦影脑袋歪了歪，寻着声音靠在灵犀肩膀上。
这一靠，让灵犀身子一颤，似是当年那个小师妹又回来了。
却听秦影道：“枝柯交错，花月凉薄。”
灵犀侧目，满眼心疼的看着秦影。
曾今花费一天一夜，凭借着对某人的执念，拼着一身伤走过刀山火海的舍心路，如今，却花费了整整十年。
可这次，走出来的却是玲珑仙骨，清绝无双的秦影。
那眉眼间似是再无一丝忧愁，却又再无任何情感。
哪怕是面对自己，也不再兴奋跳跃，反而清冷自持。
毕方落在肚胀腹地一处百花盛开，烟雾缭绕的万毒谷中。
这里所开皆是颜色妖冶的百花，每一朵却又摄神夺命，万万不可碰触。
可秦影从毕方身上落下，似是恍若未觉般，赤脚从其上踩过，看似踏弯了花，可她走过之后，花儿随风伸展腰肢，又未曾伤其分毫。
灵犀凝神，小师妹明明是元婴境，却又似不像。
就仿佛，与天地万物之灵融为一体。
远处，一只血色尾巴长长拖地，浑身泛着赤金，身形修长身姿妖娆的鸟儿，百无聊赖的打着盹儿，口中还衔着一块不知名的毒草，似是拒绝了一半便睡了过去。
“黄胖子！走了！”
秦影轻声道。
黄胖子猛然擡头，俊美无双的鸟脸上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瞬间弥漫上火光：“你才胖，你全家都胖！老娘如今身姿这般窈窕，比前世更甚！凭什么毕方那扁毛都能用原名，老娘就不行？老娘可是威武神勇的火云鹤……”
秦影一擡手，黄胖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噎住似得滚下树梢，满地撒泼，憋的黑豆眼珠子都要射出来砸在秦影脸上了。
灵犀抿唇一笑后，杏眼微瞪：“你若是恢复本名为火云，世人起步都知道小……秦影的前身是什么，还如何躲避不必要的麻烦？”
黄胖子斗鸡眼转了转，无奈火色翅膀一挥，只朝着毕方啄去。
霎时间，青色、赤金色羽毛落了一地。
秦影从面前这棵梧桐树下绕过去，凤凰尊者抱着酒葫芦打个哈欠，擡眼迷茫道：“不愧是天生仙骨，十年便从金丹进入元婴后期，似是只需要一个契机便可进入化神期。
“你太上忘情可是大成了？”
“初勘门槛。”秦影微微摇头：“晚辈曾今困扰于世，所言之情，不过是自身的执念。虽能放下，但还不明了人如何能不为情所累。
“且，世间之情，并不是只有一种。晚辈愚钝，还并未参透！”
凤凰尊者抿了一口酒，微微点头：“或许，你还需在这世间走一遭才可！皆时，可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秦影擡眸，眸色清纯又坚定：“自然不会。只要，我能找到实践那个约定的理由。”
凤凰尊者一笑，摆摆手，眸光幽幽看向黄胖子和毕方一眼，再看秦影。
他手一挥，一颗拇指大，内力春夏秋冬四季轮换的沙漏状法宝落在秦影面前。
正是能幻化出舍心路的无尽沙漏！
“去吧，老头儿我累了，想大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你也悟了，天门也开了，也不枉费我们这把老骨头蹉跎千年。”
秦影微微欠身，擡手收起沙漏至手指星戒内。
这是一枚空间法器，也是当初秦潇的藏身之所，内里一片灰色，蕴含混沌之力。
正是这点混沌之力使得秦潇一丝残魂不散，等待秦影归来，诉述了前程往事之后，才与她融合，化作垂泪痣挂在她的眼角。
出了毒障之地，灵犀思索再三，刚想开口，却听秦影道：“大师姐，我想一人游历。”
灵犀嘴唇张了张，终究是什么挽留的话也没说，只道一句：“珍重。”
就连“我在凌霄宗等你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凌霄宗与灵犀而言，有养育之恩，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
可对秦影而言，却是一场噩梦。
哪怕是灵犀亲自去毁了那九转玄天大阵，可每每看到那里插着的无妄剑，都能想到秦影浑身是血，凄厉绝伦的模样。
想到小师妹如此惨状，其中竟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灵犀便拼的神魂俱裂，也要剥离君火。
若不是毕方适时出现，吸收君火后反哺灵犀，灵犀早就死了，哪还有如今代理凌霄宗宗主一职的灵犀。
她默了默，又坚决而狠心道：“秦影，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也别回凌霄宗！”
秦影眸色淡淡，微微点头：“好。”
灵犀终是没能忍住，上前两步抱住秦影，手臂发颤，似是压抑着哭泣。
秦影擡了擡手，又放下。
她如今，似是没有喜怒哀乐，给不了灵犀回应。
灵犀声音喃喃：“你没有错，你不用给任何人说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你与凤凰尊者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但你一定要先替自己而活！听到了吗，秦影。”
秦影轻轻嗯了一声。
灵犀放开她，直接转头离去。
有水滴落在秦影脸上。
秦影擡眸点了点，咸咸甜甜。
她擡手，点在自己眼角，似是自己也舍不得，想要哭泣，但却哭不出声。
秦影红唇微微一张一合。
乘着毕方而去，泣不成声的灵犀身子陡然一僵，嘴角微微扬起，这是不敢回头，只能背着身子对秦影挥手再见。
她听到了，听到秦影再喊：“大师姐。”
秦影擡手，黄胖子幻化成一只巴掌大，头顶红色翎羽的黄胖子，不甘心落在她头上。
那红色翎羽是还黄胖子固执保留下来的。
秦影隐修为至筑基期的同时，给自己幻化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睛细小，满脸麻子。
只是眼角那颗垂泪痣不知为何隐藏不去。
毒障之地背面，其实就是灵兽山谷。
灵兽山谷旁边是宁丘山。
再来宁丘城，与十年前一般无二，但不知为何，路上行人似是少了许多。
茶楼中茶客也寥寥无几，唯有一说书老先生在教自己孙女儿调琴，似是等待顾客。
他瞧见秦影点了一壶茶坐在桌旁，几番踟躇上前:“别看我这小孙女才十岁，但嗓子如同出谷黄莺，客官可愿意听一曲？”
秦影面貌虽然不扬，但她身着白色小衣，下身着渐变水蓝色褶裙，外罩天蓝色大袖衫，清新素雅，气质脱俗，举手投足间仙意流淌。
秦影微微颔首，抛出两枚下品灵石。
那粗布麻衣的小女孩儿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秦影却道：“让姑娘歇息吧。倒是老先生可否说说，最近可是有趣事发生？”
“嘿，这可是老夫本行呀，有个本子老夫说了好些年，看姑娘是外来人，便说来听听。”
老先生惊堂木一拍：“话说，玄天大陆的正道之光青鸾上仙杀妻证道后，非但没有渡劫飞仙，反倒带着凌霄宗，行一些诡道之事！”
秦影桌面的茶杯里瞬间复上薄冰，却又转瞬消融。
她擡手捏起来茶杯来，面无表情的轻轻啜饮着。
老先生继续道：“预知详请如何，且听我细细道来！”
老先生说的阴阳顿挫，说是云濉杀妻证道后，才明白过来，挚爱比修道重要，虽不知真相几何，但秦影面上始终古井无波。
唯有听到灵犀以一己之力杀回宗门，剑指云濉，被重伤后在冲虚仙人扶持下，成为了凌霄宗代理宗主后，眸色才微微颤了颤。
想必，很苦吧。
蓦地，秦影瞧见下方有一黄色人影闪过。
她眼神望过去，恰巧瞧见故人。
依旧是那张高高在上的冷脸，却平添是多了艳丽。
而刚才的黄衣女子去而复返，那张脸六分像自己，三分像云濉。
又是一个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