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龙门贫民窟的废墟间弥漫着硝烟与铁锈混合的气息。管家站在断裂的混凝土梁柱旁,黑色大衣的下摆沾满了灰尘与干涸的血迹。他注视着前方那个佝偻的背影——鼠王正弯腰从瓦砾堆里捡起半瓶未碎的威士忌,酒液在黎明微光中泛着琥珀色。
"请在这里等待。"管家低声对身后的护卫队说道,而后向鼠王走去。
鼠王头也不回地晃了晃酒瓶。
"鼠王先生。"管家上前两步,黑色手套按在胸前行礼。
"刚刚,不错的枪法。"
"谢谢您的夸赞,虽然很失礼,但您真的没有受伤吗?"
鼠王用牙齿咬开瓶塞,吐掉木屑,"怎么会,不过,如果你真的抱着杀了我的想法——"
"那我根本没有扣下扳机的机会。"管家苦笑,"您就不要谦虚了,我和老爷都见识过您过去的模样。"
鼠王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沟壑比弹痕更深:"那又如何?岁月不留情。"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酒液顺着嘴角滑落,"今夜我再次认识到这个事实……陪那些初出茅庐的孩子们玩耍,竟然弄坏了我的宝贝大衣。"
管家目光扫过鼠王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大衣:"只是大衣?"
"针线活对我来说可是很艰巨的。"鼠王用袖口擦了擦酒瓶口,突然将瓶子抛向阴影处,"要来一杯吗?"
一只戴着金丝手套的手稳稳接住酒瓶。魏彦吾从残垣后踱步而出,龙角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这可是鼠王亲自弯腰捡起的酒,我怎敢不喝?"
"哪里的话,魏长官。"鼠王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
魏彦吾晃了晃酒瓶:"长官?我很久没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了。"他啜饮一口,突然皱眉,"掺了榴弹火药的味道。"
"企鹅物流特供。"鼠王指了指远处还在冒烟的仓库废墟。
"你竟然会亲自参与这场闹剧?我以为你只会借企鹅物流的手——"
"老人应该有老人的样子。"鼠王踢开脚边的弹壳,金属滚动声在废墟间格外清脆,"和蔼一些,参与进孩子们的活动之中。"
魏彦吾的龙尾扫过地面尘埃:"我依旧对你的衰老没有实感。"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贫民窟深处,"或许,是因为你的女儿一天比一天更像年轻时的你。"
鼠王突然沉默。远处传来早班轨道车的轰鸣,惊起一群灰羽的鸽子。
"我不知道她能走到哪一步。"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有些时候,我们应该放手。"酒瓶在他掌心转动,"在这方面,我们似乎都做得不是很好。"
魏彦吾的瞳孔微微收缩:"即使他们选的是一条断头路?"
"即使他们选的是一条断头路。"鼠王仰头饮尽残酒,玻璃瓶在混凝土上摔得粉碎,"呵,话说回来,哪条路真能走得长远?谁来决定?天灾吗?"
晨风卷着燃烧后的灰烬掠过两人之间。魏彦吾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鎏金吞口:"……也许你真的老了,林。"
"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关注那个小信使吗?"鼠王突然转移话题,动了动身子,环节都发出了几声嗤响。他弯腰拾起一片染血的玻璃碎片,对着晨光观察上面干涸的血迹,"因为我想,也许她们之间有一些共同之处。"
碎片突然在他指间化作齑粉。
"——言归正传。"鼠王的语气骤然冷硬,"也许你不应该亲自出现在这里,长官。"
魏彦吾轻笑,龙尾扫开脚边半埋着的冲锋枪残骸:"附近有哪些偶然路过的龙门市民,我们心知肚明。"
"唉。"鼠王突然叹气,这声叹息里藏着太多龙门老人才懂的重量。
魏彦吾挑眉:"鼠王也有叹气的时候。"
"值得我叹气的事情有很多。"鼠王从大衣内袋掏出铜制烟斗,烟草燃烧的星火在黎明前格外醒目,"我只是挑选了其中一件感慨一番。"他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扭曲变形,"……说不定,也到了该退休的日子了。"
"那可不行。"魏彦吾的声音突然严厉,"龙门还不能失去鼠王。"
"但可以失去林。"鼠王的烟斗指向贫民窟纵横交错的小巷,"我们都和过去大不相同。"烟灰簌簌落下,"没关系,至少,我会坚持到龙门足以失去鼠王的那一天。"
他凝视着某扇亮起灯光的窗户:"那是我的女儿真正长大的那一天。"
魏彦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似乎某扇窗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正对着镜子练习挥刀动作,刀光在窗帘上投下凌厉的剪影。
"你真的这么想吗?"魏彦吾轻声问。
"我是他的父亲,也是贫民窟的鼠王。"烟斗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过去,曾是你的朋友,灰色的林。"鼠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丝渗进胡茬,"也许我也没能下定决心。也许我已经做错了许多事情。"
魏彦吾沉默良久:"……你还在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林。"
"你将龙门夺回我们手中的时候,我答应过你。"鼠王用袖口擦去嘴角血渍,布料上顿时绽开暗红的花,"我会待在魏彦吾的阴影之中,你不必再来触碰这些腌臜的暗巷小道。"
烟草燃尽,灰烬飘散。
"——是啊,已经那么长时间了。"鼠王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如锈铁摩擦,"正因为我答应了你,所以就有了鼠王。"
魏彦吾的龙尾不自觉地缠上佩剑:"你牺牲了很多。"
"别说这种假惺惺的话。"鼠王突然严肃起来,"我何时清白过?我们又何时清白过?"
"……你恪守承诺,老朋友。"魏彦吾的声音罕见地柔软下来,"但你也没有否认自己心怀不满……是因为你的女儿吗?"
鼠王摸出新的烟丝,手指微微发抖:"我之所以用这么麻烦的方式驱逐那些叙拉古人,为的是什么,你再清楚不过。"
"麻烦的对手有很多。"魏彦吾突然上前一步,龙鳞披风扫过满地狼藉,"但至少我信任你。"
"信任和利用其实都是一回事。"鼠王点燃烟丝,火光映亮他脸上的伤疤,"在其位谋其职罢了,我们该务实一些。"
魏彦吾突然轻笑:"……以前,你很讨厌这么说话的。"
"那可真巧。"鼠王吐出一连串烟圈,看着它们在晨光中消散,"今夜有那么多的久别重逢,似乎没有一个令人满意。"
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魏彦吾解开披风扣,任由晨风吹动衣襟:"别这么说。现在,只是两个老朋友,在安魂夜之后的寒暄而已。"他罕见地露出疲惫神色,"也许我们都应该放轻松一点。"
"你说的对。"鼠王按灭烟斗,"呼,天冷了,你似乎没有为那些老战友点上蜡烛的时间。"
魏彦吾望向贫民窟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这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在你离开了那里之后,我在。"
鼠王猛地抬头,瞳孔收缩:"……我可想象不出魏彦吾独自一人在墓地前献花的模样。"
"我不会参加你的葬礼。"魏彦吾转身,龙尾扫过鼠王颤抖的义肢,"但也许会在你坟前献一束花,那时你会知道的。"
鼠王突然抓住魏彦吾的手腕。二十年前战场上并肩作战时,这只手曾握着重剑所向披靡,如今却布满老人斑与输液留下的针孔。
"……你可还记得,"鼠王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有人为了救你,这辈子都没法直起身来走路?"
魏彦吾没有抽回手。晨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两人交握处那些陈年的伤疤。
"这样的人数不胜数。"魏彦吾轻声说,"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为我们慷慨赴死的。"他的拇指擦过鼠王义肢上的弹痕,"而我一刻都未曾忘记过这些人。"
鼠王松开手,突然大笑起来,笑到咳出血丝:"……你的眼神从未改变,也许吧,兴许你会很长寿。"
"总是有秘诀的。"魏彦吾整理着袖口,忽然从内袋取出一支密封的玻璃管扔给鼠王,"维多利亚的新药,比上次的有效期长三个月。"
鼠王接住药管,浑浊的瞳孔映出管内荧蓝色的液体:"罢了,你总得活久一些。"
"那我就当是安魂节的祝福了。"魏彦吾转身走向晨光中的城市,龙鳞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臭!老!鼠!"
咆哮声伴随着引擎轰鸣突然炸响。鼠王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只穿着铆钉靴的脚已经狠狠踹在他背上。大帝从疾驰的机车上飞跃而下,企鹅形状的头盔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鼠王踉跄着撞进瓦砾堆。魏彦吾淡定地侧身避开飞溅的碎石,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酒瓶。
"——精彩的飞踢,大帝先生。"深沉的男声从高处传来。欧厄尔站在未完工的楼宇钢架上,金色背头长发微微在风中飘扬,"但是请对鼠王尊重一点。"他轻盈跃下,踩碎了一块混凝土砖,"早上好,魏长官。"
魏彦吾晃了晃酒瓶:"真是热闹的一晚。"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鼠王,"虽然意外很多,但总归各取所需。"酒液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光泽,"我本以为你会待在贵宾室里,等着所有事情安然结束。"
欧厄尔轻笑:"把儿子丢进了刀山火海,自己躲在暖洋洋的贵宾室里等着魏长官回话,不合适吧?"
"你说哪儿是刀山火海?"大帝拍打着皮衣上的灰尘,突然从后腰掏出一把霰弹枪抵住鼠王额头,"你刚才真敢动手啊,臭老鼠!"
鼠王从在废墟里不紧不慢地爬起来:"何必那么大火气,不过在你肚子上开了个洞而已吧。"
"而已!?"大帝扯开皮衣露出腹部——那里贴着张印有企鹅logo的创口贴。
"你不就贴了个创口贴吗?说到底你死得了吗?死不了呀,那还在意什么?"
"你毁了我最爱的文化衫。"大帝怒吼,金属上膛声清脆响起,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印着“龙门地下摇滚音乐节1997”字样的破烂t恤,"我花了这么多钱陪你折腾,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哼?"
欧厄尔突然插入两人之间:"请放心,大帝先生,今天的所有开销都由我司支付。"
"你闭嘴,"大帝的枪口转向欧厄尔,"这不是钱的事!"他突然暴怒地指向鼠王,"欧厄尔,为什么你的手下对鼠王开枪只是在一唱一和,臭老鼠却假戏真做地把我做成肉串!?"
鼠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忍住。"他忽然压低声音,"……这很危险,大帝。"
"我手滑。"大帝不甘示弱地回瞪。
欧厄尔优雅地转动手腕,一枚金币在她指间翻飞:"好了好了,魏长官还看着呢。"金币突然定格在她拇指上,"反正加起来也比不过一次天灾造成的经济损失,对于你我而言,这算什么问题!"
鼠王艰难地站起身,拐杖驻地发出抗议的声音:"企鹅物流的确是个合适磨炼的地方。"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毕竟那些自称信使的丫头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小心引火上身。"
欧厄尔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停在电缆上的鸟群:"哈,这是自然!但那可是我的儿子!峯驰从不惧怕挑战!"
大帝突然把霰弹枪插回后腰,掏出计算器快速按动:"你让莫斯提马和整个龙门帮你当家教,臭老鼠又把我们当枪使,这价位你们付得起吗?"
"当枪使?没有的事。"鼠王从废墟里捡起自己的帽子拍打灰尘,"我也没料到那两个叙拉古人那么不开窍,本以为稍微敲打两下,他们就会回心转意——"
"放屁!"大帝的唾沫星子飞溅,"你一眼就能把他们望到底!"
鼠王戴上歪斜的帽子,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冤枉,冤枉。"
魏彦吾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半截混凝土柱上,像欣赏舞台剧般看着他们争吵:"……呵。"他晃着酒瓶轻笑,"真是热闹。"晨光为他镀上金边,"偶尔呼吸一番清晨郊外的空气,也别有风味。"
他的目光突然锐利如刀:"至于那些叙拉古人,无论棋局如何混乱,你的无理手总会变成真正的妙棋。"
鼠王正了正衣服:"不会一直如此的。……你比我清楚得多,只是他们还没轮到魏彦吾来操心而已。"玻璃碎片在他脚下咯吱作响,"你也许该留意一下叙拉古的动静。"
"我知道。"魏彦吾将酒瓶抛向大帝。
大帝接住瓶子开始畅饮起来,"真可惜,臭老鼠这次也没能给你抓住把柄,魏彦吾。"
欧厄尔突然沉下脸:"……大帝先生,这么聊天可就伤感情了。"她转向鼠王,微微欠身,"不过,对于鼠王的冒犯,尽管是计划好的,我还是要深表歉意。"
鼠王摆摆手,突然咳嗽起来:"他的射击非常巧妙。"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管家离去的方向,"至少,很逼真,让人对他的过去深感兴趣。"
"真可惜,没有假戏真做。"大帝把玩着酒瓶冷笑。
鼠王突然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去:"……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魏彦吾从混凝土柱上起身,龙鳞披风扫过满地狼藉:"欧厄尔先生。"他的声音突然正式起来,"考虑到龙门接下来委托给贵司的合作方案,让你的儿子暂时远离中心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欧厄尔的金币突然消失在手心:"哈哈哈,比起这场闹剧的潜在价值,这点麻烦算得了什么。"
"而大帝先生,"魏彦吾的目光转向正在掏烟的大帝,"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明白龙门始终对企鹅物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大帝点燃香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出色的业务能力以及我卓群的个人魅力吗?"
"……呵,说的没错。"魏彦吾突然轻笑,"而我相信你其实比谁都清楚。"
"呿!"大帝把烟头弹向鼠王,被后者用拐杖挡开,"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要叫我了!"他掏出一叠票据刷刷书写,"发票和账单我会寄到各位的手上的,请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
欧厄尔突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真不愧是大帝!"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根本不放过任何敲诈别人的机会,也许我也该适当学习一下。"
"敢敲诈整座龙门的人可不多。"鼠王拄着拐杖站起身,"也学不来。"
欧厄尔突然收敛笑容,转向魏彦吾:"那么,魏长官。"
"是的。"魏彦吾整理着手套,"但也许我们应该换个场合。"他看向逐渐热闹起来的贫民窟,"各位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大帝突然警觉:"啊?你们又在谋划什么听着就会脑壳疼的东西?"
欧厄尔变魔术般从袖口抽出一卷蓝图:"你打算入股吗?"羊皮纸在晨光中徐徐展开,"我们可以一起让物流行业迈向一个崭新的台阶,从龙门开始,到整个泰拉。"
大帝凑近看了看,突然嫌弃地后退:"不要!说实话,我觉得你公司的命名品味真是糟透了!"
欧厄尔愣了两秒,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竟然是这种理由吗?那可真是遗憾!"
魏彦吾和林已经走出十几米远,魏彦吾转头:"辛苦了,林。"
鼠王闻言抬头:"没到说这句话的时候。"
"不光指今天的事情。"魏彦吾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糊,"岁月很漫长。"
鼠王沉默片刻,突然指向东方:"……日出了。"
魏彦吾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日出时,上一次我们这样并肩而立的时候,似乎都血流不止。"
"贫民窟的房屋重重纠缠,阴影交叉重叠。"鼠王摩挲着拐杖上的弹痕,"你不该习惯这里。"
晨光彻底驱散夜色,照亮两人之间的瓦砾与弹壳。魏彦吾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那么,这么多年,你在这里都看到了什么?"
鼠王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变迁,老魏。"他年迈的关节似乎又发出了嗡鸣声,随后彻底安静下来,"我们走的那条路——"
一阵风吹散了他未尽的话语。
鼠王独自站在废墟之巅,望着脚下逐渐苏醒的城市。他的影子在朝阳下不断拉长,最终与那些纵横交错的巷弄融为一体。
"——早已身后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