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脚下一折,也偏离山道追去,时遇山岩拦挡,颇难翻越,柳续修为极高,秋剪水、宁简身法轻灵,尚能瞧见柳空图踪影,而杨仞与叶凉、陈彻却逐渐落在后头。
杨仞心念电转,道:“柳老头是去追吴重,咱们只要朝临江集方向而去,定能赶在柳老头前面。”
随即三人便循着山腰较平坦处往西下山,在山麓间奔出数里,果然望见柳空图从东北边山脚疾行而来,身后远远缀着柳、秋、宁三人。
柳空图瞟见杨仞提刀冲近,当即又转向南跑,绕过草坡,前方有人白衣飘飞,迎面行来,赫然却是方白。
柳空图神色微惧,环顾周遭,又返身朝杨仞那边逃去。
杨仞甚觉意外,脚下不停,挥刀劈出,喝道:“站住吧!”哪知柳空图懵懵懂懂,似浑不知刀锋为何物,兀自朝着雪刃奔撞而至。
杨仞一凛,急急偏开刀锋,柳空图却倏一斜身,双足离地,如一面平薄的纸鸢从杨仞身侧飘过去了。
“他娘的,柳老头人虽糊涂,步法倒狡诈得很。”杨仞暗骂一声,明白柳空图毕竟是武学宗师的造诣,不敢再轻忽,遥望见方白的身影,顿觉惊喜;紧接着又生出担忧:“以方老兄的修为,竟会被甩脱,多半是先前相救三大刀派时,果真损耗不少。”
他昨夜曾询问方白此事,方白却说无妨,他心知方白自有手法抑制伤势,即便真受了伤,恐怕自己也看不出来,此际只盼是自己多虑,随即又追向柳空图。
方才陈彻奔在杨仞后面,见柳空图晃过了杨仞,立时跃近挥掌截击,柳空图急于赶路,神情焦躁,手臂舞动了几下,将陈彻的攻势化解,未及闪身而过,陈彻双掌齐出,又将柳空图缠住。
柳空图大怒,双手晃成疾影,与陈彻拆起招来,他迷糊中胡乱舞臂,招式看似颠倒错怪,却又恍若蕴含着妙手无痕、浑成自在的武学至理,袍袖翻飞之间,一丝灵机淡若微光,泯然无际;数招过后,陈彻自身所会刀术已难招架,不得不模仿起柳空图的出手,凝集全部心神,捕捉柳空图变幻如电的招意,又过几招,双方已斗得旗鼓相当。
柳空图眼神微愕,似也诧异于短时竟难击退陈彻,失却了耐性,径自斜掠丈外,却撞见杨仞踏步震飞野草,一刀“剪雨”横扫过来——
草叶飞旋如刃,柳空图一霎急挥乱抓,抓住胸前几片碎草,却被更多草叶打中双腿,摇晃欲倒;叶凉趁隙闪至柳空图背后,“秋水”剑劲拂过,柳空图xue道僵痹,站定不动。
——电光石火间,陈、杨、叶三人合力将柳空图制住,互换眼神,均是轻轻吁了口气。
柳空图眼珠乱转,时而焦急哀求,时而破口大骂,杨仞见他的灰袍被山石草木划破,满头白发散乱,狼狈不堪,心下一酸,叹道:“柳老头,你的徒儿已被别人救下,你且放心吧。”
“胡说!”柳空图瞪眼道,“我和刀宗都未赶到,别人谁能从‘摩云教’手中救得他们?”他瞟见方白与柳、秋、宁三人先后将至,心下愈急,猛然间身躯微颤,竟似有冲破xue道之势——
叶凉一惊,当即踏前抱住柳空图腰身,掌心按在他丹田上,内劲透入,阻其冲xue;陈彻亦迅掠而近,伸手扭住柳空图肩肘,以免他猝然发招。
柳空图嘶哑叫道:“放开我!”叶凉陈彻自不听他,运劲将他束缚得更紧,柳空图静了静,沉下一口气又道:“放开我。”语声说不出的低沉凝肃。
一瞬间,杨仞骤觉浑身内劲一空,似乎柳空图这声平平常常的低语竟动用了修练八十余年的全部功力。与此同时,叶凉莫名感到自己经络中分出了另一股内劲,不听使唤般,与催向掌心、压制柳空图丹田的那股内劲相斥互撞,竟自己推着自己撤手倒退,脱离了柳空图的身躯。
陈彻眼瞧叶凉退开,手上亦已不由自主地聚起“意劲”,朝手肘倒涌,将双掌弹缩回来;随后,杨仞才觉体内重又有内力滋生,气血翻腾中,惊见柳空图已趁机逃出数步——
杨仞与陈、叶相觑骇异,不约而同地扑拦向柳空图,柳空图悲涩一啸,袍袖圈转,春风中恍若从天降下三个掌影,突兀显现在三人胸腹之前。
三人被掌风迫得无法呼吸,均觉此招挟天地之重威,兼云光霞影之幻妙,避无可避,刹那里身躯一轻,悠悠斜飞落地,却是方白赶至,挥袖将三人震飞。
风低乱草,旷野寂静,柳空图的一掌却印在了方白背上。
杨仞心头剧凛,奔近了将方白搀扶住,道:“方老兄,你怎么样?”却已顾不得转身逃走的柳空图。
方白略一静默,莞尔道:“杨兄弟,你扶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追柳老山长?”眼见杨仞不动,又道,“杨兄弟,莫非你刚才受伤了?”
杨仞凝视方白,道:“你、你当真没事?”他与叶凉陈彻被方白所救,均是毫发无损,只是刚才临当生死危急,浑没留意自己体内剩余多少内力,却不知柳空图那一掌究竟使了多少力道。
说话中,叶、陈二人奔到方白跟前,亦是神情忧凝。
方白颔首道:“我自是没事。”语气中流露一丝疑惑,似不解为何三人这般担忧自己,从容道,“柳老山长糊涂之际功力减损,还伤不了我。”
杨仞心弦稍松,转头见秋剪水与柳续、宁简掠近,笑道:“刚才真是好险。”
秋剪水一怔,她在远处看见方白硬受了柳空图的一击,凝眉沉吟,未及开口,忽听方白道:“咱们这便继续往西,莫等柳老山长走远。”
众人向西边眺望,柳空图已奔到数十丈外,正自手扶树干,停步喘息,似乎方才亦颇耗精气;他见诸人望过来,赶忙拧身迈步,又朝西猛奔。
方白脚步微晃,当先追去,诸人跟随在后,杨仞见方白身形快逾光电,不禁叹服暗赞,更觉放心。
沿途地势起伏崎岖,天上落下细雨,柳空图的身影在远处时隐时现;诸人追行良久,眼看再往西半里,便是临江集后山,均想:“从昨夜歇息处到临江集,山路实比水路更近,只是山路太过难走,寻常百姓绝难翻越。”
等翻过山,来到临江集的村落,已是午后时分;春雨愈密,诸人衣衫俱已淋湿,在屋巷间会合略歇,瞥到一角灰袍闪过巷尾,旋即飞奔出巷,望见柳空图踉踉跄跄地跑向江边陈家酒馆——
酒馆内,燕寄羽与何、裘二人亦听见脚步声渐近,何轻生讶声道:“啊,不知是何人到来?”
“何兄当真不知么?”燕寄羽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两位分明早熟悉解药配法,先前装作说漏了嘴,要去‘问问’吴重,却是想让我误以为吴重还在临江集,实则昨日后半夜我刚返回此间,吴重即已知晓,他当时便火速离开,去搬救兵了吧?”
燕寄羽说完振腕弹指,吱呀一声,指风撞开木门,门外一个灰袍老者霍然顿足扭头;两人目光相触,燕寄羽迎近三步,躬身长揖。
“未曾想师父冒雨猝临,弟子有失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