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半城把那抽了小半截儿的烟卷儿,使劲儿在烟灰缸里摁灭了。
“滋啦”那么一声儿。
烟头最后那点儿红亮,没了。
他抬了抬眼皮子,就那么首勾勾瞅着眼前这后生。
刚成他家姑爷。
“大牛,你跟老丈人我,撂句实底儿。”娄半城嗓门儿不高,可那劲儿,不让你蒙混过关。
“那位李老…你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他那尊大菩萨,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说请就能请来的。”
张大牛心里门儿清,老丈人这是心里头犯嘀咕了。
他也没掖着藏着。
就把前些日子,在什刹海怎么钓鱼撞上了,怎么跟李老说了几句,换了点儿东西那事儿。
挑着能说的,大概齐讲了讲。
当然了,系统和灵泉水这些一个字儿没露。
就说是运气好获得了一个饵料配方,这才引起了老李头的注意。
娄半城听完了,眉头反而拧成了个“川”字。
他又摸出根烟,“啪”一声擦着火柴点上,猛嘬了一大口。
吐出的烟圈儿后头,那眼神儿,有点儿飘忽。
“就…就因为钓鱼这事儿?”他嘬着牙花子,好像在咂摸这事儿里的味儿。
“我瞅着…不像啊。”
“李老那人,胸中有山河,那眼睛毒着呢。”
“他对你那股子亲近劲儿…啧,”他吧嗒了下嘴,“有点儿过了,不像是对着个毛头小子那么简单。”
他话顿了顿,手指头在红木桌面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
像自个儿跟自个儿唠叨,又像是在探张大牛的底儿:“他老人家…是不是瞧上你小子哪点儿…旁人没有的能耐了?”
张大牛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丁点儿没显,嘿嘿笑了声:“岳父,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感觉这李老挺好一个人,因为对我们没啥恶意。”
“没准儿…没准儿是李老瞧我顺眼?”
“再说,我那钓鱼的手艺,是真不赖,真的。”
“钓鱼?”娄半城鼻子哼了一声,明显不怎么信。
他把烟掐了,身子往前凑了凑,嗓门儿压得更低了:“李老啊…那是咱家的贵人,也是…定海神针呐!”
娄半城把当年解放军接管西九城后,他如何见机的快,主动将自家厂子上交给国家。
李老怎么在里头帮着说话,保全了他们家,还落了个“红色资本家”的名头。
后来又怎么几次三番,顶着上头的风向,帮着周旋的事儿。
一五一十,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没他老人家在上头照看着,咱们家这日子…哼!”他冷哼一声,“早让人家拆吧了,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说到这儿,娄半城脸上掠过一丝藏不住的愁:“可眼下…这局势,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盯着咱家这块儿肉的,不止一拨人。”
“大牛,南边儿…香江那边儿的事儿,你看…”
他话没说完,可那眼神儿里的焦急和指望,明晃晃的,谁都看得出来。
张大牛没马上接话。
手指头在自个儿膝盖上轻轻敲着,脑子里飞快地转悠。
“岳父,这事儿急不得。”他抬起头,眼神儿里透着股子稳当劲儿,让人心里踏实。
“您要是信得过我,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
“挪地方,那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就一窝蜂往外跑。”
“咱们得挑个好时候,准备得利利索索地走,人得安稳,家里的东西也得想辙囫囵个儿地带出去。”
他话头儿一转,带上点儿人情味儿:“再说了,晓娥这才刚跟我,总得让她先适应适应新家不是?日子也得先过起来。”
“您说,要是急急忙忙地往外头跑,万一路上出点儿啥岔子,那不是更添乱?”
娄半城听着张大牛这不慌不忙、条理分明的分析,心里头那块悬着的石头,好像往下落了点儿。
他瞅着张大牛那笃定的样儿,慢慢点了点头:“行,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他毕竟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老江湖,不可能把所有指望都搁一个人身上。
“我也不能干等着不是?己经打发了个信得过的心腹,先去南边儿探探路,摸摸底细。”
“到时候两边的信儿一对,心里也能更踏实不是?”
张大牛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这老丈人不可能把宝全押自个儿身上,这再正常不过了。
他笑了笑,也没戳破:“应该的,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
“咱们得尽量低调,别再招惹那些没必要的麻烦。”
“家里的那些个东西…也得不动声色地归置归置了。”
“己经在办了,这事儿得悄悄的,润物细无声嘛。”娄半城点点头,对张大牛这份心细,又多了几分看重。
“对了岳父,”张大牛像是忽然想起来啥,话头儿一拐,“您说这归置家当…”
“现在外头不是好多人家日子过得紧,急着卖那些个老物件儿吗?”
“啥破瓶子、烂罐子、旧字画的?”
“听说跟收破烂儿一个价儿。”
他装得挺随意的提了一嘴:“您路子宽,认识人多,能不能帮着留意留意?”
“要是碰着瞅着还算那么回事儿的,甭管真的假的,就帮我收着。”
“也花不了几个钱,先搁着呗,占地方也不大。”
“就当…就当是换个法子,存点儿念想?”
娄半城愣了下,抬眼皮瞅了瞅张大牛,眼神儿里带着点儿琢磨和不明白。
收那些个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干啥?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啥药?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仨瓜俩枣的事儿,就当是依着女婿这点儿小癖好。
当下也没细问,点头应承下来:“成,这事儿不难,我让底下人平日里多留点儿神就是了。”
又东拉西扯地念叨了几句家产怎么挪,怎么不让人注意的事儿。
张大牛屁股底下跟扎了钉子似的,是真有点儿坐不住了。
他还要带着娄晓娥回西合院呢,这可是新婚头一宿!跟老丈人在这书房里掰扯家国大事,算怎么回事儿?
他干咳了两声,试探着站起身:“那个…岳父,您看时候也不早了…”
“我跟晓娥…是不是也该回院儿里去了?”
娄半城瞅他那猴儿急的样儿,哪儿还不明白这小子心里头想啥。
忍不住笑了,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赶紧回吧,年轻人嘛……”
张大牛听见这话,跟得了圣旨似的,脸上那笑都快绷不住了,赶紧道了声别,转身就往外走。
脚刚迈出书房门槛儿。
就听见娄半城在后头,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不轻不重地添了一句:“对了,大牛。”
张大牛步子一顿,下意识回过头。
娄半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儿也沉了下来,嗓门儿不高,却像块小石子儿砸在心尖儿上。
“你们院儿里那个聋老太太…你往后可得留点儿神。”
张大牛心里猛地一跳,有些诧异地问:“岳父,您是知道些什么?”
娄半城摇了摇头,神色透着点儿凝重:“解放前跟她打过一两次交道,不熟,也没特意打听过。”
“不过当年,我听人说过她一嘴…”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飘远,像是在回想啥。
“据说啊…”娄半城压低了声音,往前凑了凑,“那老太太…手底下有人,当年在西九城里,也是个跺跺脚地面都颤的人物,能量大着呢,不是个简单角色。”
娄半城的话音落下,书房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张大牛站在门口,原本急着回家的心思霎时间淡了不少。
这聋老太太,平日里瞅着就是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儿,怎么还藏着这么深的过去?
她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又或者,她待在西合院里,图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