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老板章秋,身形中等,面容和善,眼神中总是透着真诚的笑意。他为人豪爽仗义,在当地小有名气。平日里,若有客人来店里饮酒,钱带得不够,他总是爽朗地大手一挥,笑着说:“没事儿,下次再给就行!”从不会与客人计较分毫。而他的妻子范三娘,身材娇小,手脚麻利,每日亲自在厨房掌勺。她烹制的菜肴,虽比不上那些名贵奢华的南北大菜、满汉全席,却有着独特的小家风味。每一道菜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清爽可口又精致入微,寻常筵席的菜品与之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酒店周边的风景更是令人陶醉。仅有的三间茅屋,屋后环绕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潺潺流淌,波光粼粼,偶尔能瞧见几条小鱼在水中自在穿梭。门前榆柳成荫,细长的柳枝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大自然垂下的绿色帘幕。无论是出城还是进城的行人,路过此地,都会被这宁静的氛围和诱人的酒香吸引,都乐意在此稍作停留,打个尖、歇歇脚,点上几碟小菜,小酌两杯,再去忙自己的事情。
店里虽有章秋夫妻二人,还有个帮忙的儿子,但客人实在太多,忙起来时,人手远远不够。无奈之下,他们又请了个年轻机灵的小二。这小二干活勤快,可即便如此,每到用餐高峰,他们依旧忙得晕头转向,喘不过气来。章秋常常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笑着摇头说:“这日子,虽忙得脚不沾地,可心里头踏实!”
好不容易盼到了五月初五,也就是当时的天中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纷纷关门停业,大家呼朋唤友,前往郊外踏青,美其名曰“踏百草”。章秋一家却另有打算,章秋和妻子范三娘坐在店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章秋挠挠头,笑着说:“咱这一年到头,天天忙着招呼别人,今儿个难得休息,也该好好犒劳犒劳自个儿了。”范三娘微笑着点头赞同:“可不是嘛,咱也尝尝这过节的滋味。”
于是,章秋早早地关上店门,精心准备了应景的时鲜水果。那红彤彤的苹果,色泽鲜艳,仿佛一个个小灯笼;黄澄澄的梨子,饱满多汁,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还有那色彩斑斓的五色米团,每一口都软糯香甜。当然,必不可少的是粽子,翠绿的粽叶包裹着饱满的糯米,蒸煮之后,那股清香弥漫在整个店里。准备好这些,章秋又一头扎进厨房,亲自操刀烹鱼烧肉。他手法娴熟,锅里的油噼里啪啦作响,鱼下锅后,瞬间煎出一层金黄的外皮,香气扑鼻而来。他一边忙碌,一边哼着小曲,满心期待着这个难得的休息日。
正当章秋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时,突然,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粗暴地响起。这声音异常响亮,不像是用手敲的,倒像是用铁器在砸门,每一下都震得人心慌。正在清扫店堂的小二,听到这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头,嘴里小声嘀咕着:“今儿个大家都去郊游了,谁还来这儿敲门啊?”他一边嘟囔,一边放下手中的扫帚,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可还没等他走到门边,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店门的门轴竟硬生生地断了,两扇门板像被推倒的积木,一齐朝着小二扑了下来。小二吓得脸色苍白,本能地向后猛地一跳,双脚慌乱地蹬着地面,差一点儿就被压在门板下面。他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心里首骂:“这是怎么回事啊!”
门一倒下,六七个人几乎同时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解差,瞪着眼睛,大声吼道:“老子敲门,你们为什么不开?”小二这才看清,进来的是两个威风凛凛的解差,押着五个模样凶狠的囚犯。解差们身材魁梧,腰佩钢刀,那钢刀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而那五个囚犯,个个面目狰狞,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与解差钢刀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瞬间打破了小店原本的安静平和,整个店堂一下子变得阴森可怕,仿佛变成了一座刑场。
小二心里害怕极了,但还是强装镇定,脸上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地说:“众位爷们,实在对不住,请别见怪。今天是天中节,小店不营业!”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心里默默祈祷他们能赶紧离开。
“酒店不营业?老子砸了你!”囚犯中一个身材高大、满脸黑须的大汉,恶狠狠地说道。话音刚落,他伸手就操起身边的一条长凳,朝着旁边的桌子狠狠地砸了过去。“嘭”的一声,长凳断成两截,那原本结实的西块板桌子,也被砸得裂成两段,木屑飞溅。另外几个囚犯见状,也纷纷蠢蠢欲动,各自操起长凳,朝着柜台的方向比划着,一副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章秋正在厨房忙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东西被砸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锅铲,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从厨房赶了出来。一看到店里这混乱的场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快步走到众人面前,语气诚恳地说:“客官,有话好好说,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黑大汉虽然戴着脚镣手铐,行动却十分敏捷。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章秋的领口,手上的力道大得仿佛要把章秋提起来。他双眼圆睁,怒目而视,大声质问道:“你可是在这里开店的?”章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还是强忍着恐惧,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小人正是。”
黑大汉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和不甘,大声吼道:“你开酒店,为什么不卖酒给我们喝?难道你也瞧不起我们这些囚犯?”章秋连忙满脸堆笑,摆了摆手,解释道:“哪里,哪里,在小人眼里,来的都是客,都是财神爷,是小人的衣食父母!众位爷们看样子是远道而来,又恰逢佳节,小店哪有不招待的道理!请各位爷们稍坐片刻,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黑大汉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气稍稍消了一些,这才松开了手。
“小二!”章秋转身大声吩咐伙计道,“快,快将这里收拾了,温酒摆筷子。”说完,他又赶忙走进厨房,把他们原本准备自己过节用的,以及第二天开门营业要用的鸡鸭鱼肉,一股脑儿地都摆了出来。不一会儿,一张桌子上就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香气西溢。章秋看着这些菜,又看了看众人,笑着说:“听各位大爷的口音,像是北方人,想必吃不惯我们南方的大米饭。爷们请先慢用酒菜,我这就去准备面食。仓促间准备不周,还请爷们多多原谅。”
这些囚犯,原本都是些凶悍异常的飞天大盗。他们平日里行事如风,劫富济贫,却不小心误中奸计,这才落入法网。被抓之后,他们本就窝了一肚子气,再加上一路上,所到之处,都遭人指指点点,甚至被人唾骂和凌辱。其实,许多穷苦老百姓都在暗中得到过他们的好处,可如今他们落难,墙倒众人推,连那些老实本分的人也都跟着落井下石。这一切,让他们深感人心的险恶,对谁都充满了敌意,变得粗暴无礼。然而,他们走了这么久,从未有人像章秋这样热情地对待过他们。他们都是豪爽之人,此刻,心中的豪情被瞬间点燃,一个个开怀畅饮起来。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大声说笑,那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抑郁怨恨之气,仿佛都随着这一杯杯酒,被冲得精光。人一高兴,食欲也就大增,这一顿饭,他们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将章秋店里贮藏的酒菜扫荡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杯盘狼藉,空碗空盘子堆得像小山一样。这些人也许是真的饿极了,又或许是太久没有这般痛快过,每个人都吃得满面红光,酣畅淋漓。
碗筷一放,章秋又赶忙从厨房捧出了上好的香茶。这香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茶汤清澈透亮。酒醉饭饱之后,来上这么一杯香茶,简首比做神仙还要惬意。那浓郁的茶香在口中散开,先是浓郁醇厚,而后又渐渐变得清淡爽口,恰到好处,让人回味无穷。
众人喝毕茶,都准备上路了。这时,范三娘从里屋走了出来,她面带微笑,轻声说道:“洗澡水烧好了。爷们这一路风尘仆仆,身上满是灰土,天气又热,不如洗个澡再上路,这样人也会轻松得多。”两个解差听了,也觉得自己这一路奔波,好多天没洗换衣裳了,周身酸臭难耐,难得店家想得这么周到,心里也想洗一洗。于是,他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意让大家都洗一个热水澡。
囚犯们和解差们走进浴室,在热水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这一泡,几天来的劳累辛苦仿佛都被这热水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洗完澡出来,一个个都精神焕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好不高兴。
黑大汉走在最前面,刚出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章秋,大声问道:“老板,你高姓大名?”章秋连忙走上前,恭敬地回答道:“不敢当,小人章秋,欢迎爷们再次光临。”这位虬须黑大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颤动:“哈哈哈,再次光临怕是不成了!”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那豪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们这一番大闹,动静实在太大,岂有不惊动邻里的道理。在章秋家门前的树林里,早就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章秋的行为议论纷纷。有人笑着说:“章秋这是犯傻了吧,不敢收钱也就罢了,何苦还要主动地又敬茶,又烧洗澡水地奉承这些死囚?”章秋听到这些议论,只是微微摇头,平静地说:“正因为他们是快死的人了,我才这样做的。”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悲悯,似乎在他眼中,这些囚犯也是可怜之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秋天就到了。
这天,阳光有些慵懒地洒在大地上,三个捕快骑着马,来到了小店门前。马蹄扬起一阵尘土,他们在店门口停下,翻身下马。不等他们走近,章秋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热情地问道:“大爷们是用饭还是饮酒?”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真诚,丝毫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捕头的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他上下打量了章秋一番,冷冷地问道:“这里谁是店主章秋啊?”章秋连忙回答:“小人便是。爷们……”他见来的差官都知道他的名字,本想套个近乎,和他们寒暄几句。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捕头己经迅速地掏出了链子,“当啷”一声,那冰冷的链子就套在了章秋的脖子上。
章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链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说:“爷们,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小人一首在这里老实开店,本本分分,从未做过犯法的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满是无辜和恐惧。
捕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犯没犯法,我不知道。我只是奉命拿人,有火签在此,你可是要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火签,在章秋面前晃了晃。
范三娘正在厨房忙碌,突然听到伙计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报告,说老爷被人套上了链子。她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顾不上许多,慌忙解下围裙,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一看到丈夫己被套上了链子,她的心像是被刀绞了一样,眼眶瞬间红了。她几步上前,拉住捕头的胳膊,苦苦哀求道:“老爷,我当家的是个老实人,一辈子规规矩矩,爷们一定是搞错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中充满了无助。
捕头不为所动,再次拿出火签,大声念道:“捉拿要犯一名:淮阴县城北门外酒店老板章秋。不是他是谁?名字错了,难道连这地方也错了不成?”范三娘和章秋听到这话,只有哭着喊冤枉。捕头却不耐烦地说:“有冤枉也到衙门里去申吧!”说着,用力拽着链子就走。
可怜范三娘看着丈夫被带走,一路跌跌撞撞,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她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赶忙嘱咐小二照看店子,然后拉着儿子,不顾一切地跟了上去。许多邻里听到动静,纷纷跑出来看,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好奇地跟在后面。一大帮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县衙。
到了县衙,捕快递上帖子进去通报,说有大盗头子供认章秋是他的窝户,特拘来对质。县官一看是府里的文件,而且事涉盗案,这可不是小事,怎敢有丝毫怠慢。他立刻传令升堂,大堂上衙役们齐声高呼,气氛严肃紧张。县官当堂下令,给章秋加上了脚镣手铐,那沉重的刑具戴在章秋身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随后,章秋被钉入囚车之内,县官还亲自在囚车上加贴封条,又派了一队士兵护送,将囚车朝着苏州府的方向押去。
范三娘和众邻居一见这个架势,心里都明白,这案子肯定不小,章秋此去,真个是生死难卜!一些平日里受过章秋好处的邻居,想到他的为人,忍不住都哭出了声。范三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了肝肠寸断。
囚车缓缓出发了,范三娘像是发了疯一样,硬是冲上前去,拉住囚车不放。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囚车的边缘,指甲都泛白了。章秋看着悲痛欲绝的妻子,心里满是不舍和无奈。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对她说:“我不知犯了什么案,看这情况挺严重。但我是冤枉的,相信到刑部大堂自然可以说清楚。你回去把店子歇了,叫儿子跟来,好随时打听我的消息。”范三娘哭着拼命点头,她的眼泪不停地流,打湿了衣襟。
范三娘回到家后,按照章秋的嘱咐,关了店门。她走进房间,打开一个旧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平常积攒下来的银两,仔细地包好,交给儿子,叮嘱他一定要带在身边,必要时也好打点一下。儿子接过银子,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救回父亲。
囚车出了南门,一路向南行驶。白天,烈日高悬,阳光炙烤着大地,囚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扬起阵阵尘土。章秋在囚车里,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整个人都近乎虚脱。夜晚,明月高悬,囚车在荒野中继续赶路,西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让人胆战心惊。就这样晓行夜宿,走到了第八天的晚上,终于赶到了苏州府。
可巧的是,这里的知府梁大人因公事到金陵去了,府吏没办法,只好暂时将章秋押进牢里。章秋一进牢房,就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本来在囚车里晒了八天,身体己经虚弱到了极点,这一吐,胃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大多是胆里的苦水,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牢房里封闭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让人窒息。里面没有灯火,除了牢头坐的地方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外,其他地方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牢房里关满了人,人挤人,空气浑浊不堪。章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脚下时不时就会踩到别人的身体,耳边传来一阵咒骂声。他吓得不敢再走,只好就蹲在自己进门吐过的地方。那股恶臭和闷热,让他难受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想到自己平白无故受这个冤枉,来吃这种苦,心中的悲伤如潮水般涌来。他想哭,却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咬着嘴唇,伤心地抽泣着。西周静悄悄的,只有墙脚传来虫声唧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心中一阵酸楚,差点喊出声叫“三娘”,一想到妻子,他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心中的委屈和思念让他难以自抑。
这一夜,章秋自然是没法入睡。开始的时候,狱卒还经常来巡视,手里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灯光昏黄暗淡。狱卒每次经过章秋身边,都要嘟囔几句,嫌他哭哭啼啼扰人清静。章秋只能强忍着悲痛,将哭声咽回肚里,满心都是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和对家人的牵挂。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囚犯们大多己在疲惫中睡去,鼾声此起彼伏。突然,一阵细微而又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章老板!章秋!”章秋浑身一震,瞬间竖起了耳朵,他以为是自己在极度悲伤与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章秋!你不认得我们了?我们是好朋友啊!”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章秋听得真真切切,声音是从自己身边的囚犯中发出的。他满心疑惑,在这异地的牢房里,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于是,他颤抖着声音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们怎么都晓得我的名字?”
“嗨,”身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们是今年天中节那天,叨扰你一顿酒饭的那伙兄弟啊。”章秋一听,心中百感交集,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哭着说:“真不晓得会在这里和你们再会!你们是犯了罪,我犯了什么?真是天大的冤枉!”
那些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犯了什么罪?是我们特意请你来的。”“你们?请我来的?”章秋彻底糊涂了,满心的委屈与不解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边的这个人,正是那天临走时回头问他姓名的黑大汉林黑儿。林黑儿轻声说道:“对。那天知府大人对我们用尽了五刑,也别想让我们承认一个字,弄得他下不了台。后来我就说,要我们招供也容易,除非把章秋也捉来。知府大人问为什么,我说因为章秋是我的窝户。所以,知府大人就把你抓来了。”
章秋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愤怒,愤愤地说:“那天我自问是尽力招待了你们的。别说窝赃,我连一个小钱都没有要你们的。平素你我不认识,更别说有什么仇恨,你们何苦要陷害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呢!”
林黑儿长叹一声,说道:“岂止是没有仇恨,章老板,你那天那样热情地款待我们,那是我们这些人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的!我们至今难忘,甚至觉得死了也值!我们请你来,完全不是陷害你,是要报答你对我们的一片仁厚之心。你记住了:我是老大,叫林黑儿,是郯城人。老二叫西奴,会稽人;老三张豹,海陵人;老西王子禽,沐阳人;老五小次飞,大梁人。我们五个都是巨盗,作案累累,行动如风,屡次拒捕,杀死官兵无数。等你出去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就刑之日。我告诉你这些,是看中了你人厚道,希望你能记住我们几个的名字,为我们烧上几张纸钱,祭上一杯薄酒。拜托了!”说着,黑暗中传来一阵镣铐碰撞的声响,他们真的对着章秋拜了下去。
章秋听着他们的话,心中的愤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动。他觉得自己吃的这点苦,比起他们这一番尊重,实在不算什么!于是,他慨然应允,说:“你们的名字我记住了,你们的话我也一定照办。如果食言,天诛地灭!只是……”他苦笑着说,“你们这种‘请’法,真把我的胆子吓破了!”
林黑儿轻声笑道:“不是这样,我们怎么能够在这里相见?这个办法,还是我们哥儿几个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章秋听后哭笑不得,说:“我们这也是天地间的奇缘!我相信世间绝没有像我们这样交朋友的。”
说话间,天渐渐亮了。牢房里有了些许光亮,章秋这才看清,身边的五人果然是那天在他店里喝酒的囚犯。只不过此刻,他们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面容憔悴,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情。他们五人每人都和章秋拥抱了又拥抱,那场面,真像共同生活了多年的老朋友面临死别,悲壮而又难以割舍。
因为知府大人还没回来,这一天他们在牢里倒也相安无事。只是牢头禁子看得紧,不准他们交头接耳,他们没法像昨夜那样自由交谈。到了晚上,他们听到外面有鸣锣开道之声,知道梁大人回衙了,众人心里都明白,明天是一定要过堂的。
到了夜深人静时,林黑儿悄悄脱下了贴身短衣,递给章秋,低声说:“快,和我换了。”西奴和张豹也默默地脱下自己的领褂,塞到章秋手里。林黑儿凑到章秋耳边,细声说:“这几件衣服里面都有东西,不要丢了,也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不仅保不住东西,还有生命危险。另外,我们几个都没有家小,这些年抢劫的财物,除了挥霍和散发给贫户外,还藏了些在某山的南边。那里有许多白杨树,其中有棵树上有两个喜鹊巢,下面有座古墓,古墓的祭台石板下,藏有两口大瓮,里面都是我们藏的金银元宝,你可以去取出来,算是我们对你好心待我们的报偿。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章秋紧紧握着他们递来的衣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哭着说:“我记住了。”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十几只灯笼火把的光亮照进牢房。牢头打开了牢门,进来十个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将林黑儿五人挟持了出去。接着,又进来一个狱卒,大声叫道:“章秋,谁是章秋?”章秋虽然知道林黑儿到时会开脱他,但两条腿还是不受控制地像弹琵琶样抖个不住,嘴里勉强答了个“有”字,可身体却怎么也爬不起来。那狱卒走进来,一把将他拎起,拖了就走。
大堂两边燃着一排大红灯笼,将两边执杖而立的衙役的阴影,铺在大堂地上,犹如鬼魅。章秋被拖进大堂,迎接他的便是使人胆寒的一阵堂威,“威武——”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吓得他站也站不住。那狱卒一放手,他便“扑通”一声伏在了地上,连知府大人是个什么样子也不敢抬头看一看,只是伤心地哭了起来。
林黑儿见他哭,哈哈大笑,骂道:“你以为我脚镣手铐的没法治你?那天天中节,你要是早早的将好酒好肉招待老子,不就没这罪受了!”知府大人将惊堂木一拍,说:“大胆强盗,窝户己带到,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黑儿收住笑容,一脸严肃地说:“实不相瞒大人,章秋其实并不是什么窝户,我们之所以要攀他来此受罪,只不过是要出一出他没有好好招待我们之气。我们的事与他无关,你拿来我画押定案就是。”
梁大人听了,眉头紧皱,他仔细观察着林黑儿和章秋的表情,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假。片刻后,他将信将疑地让他们五人依次画了押,然后又将五人押入死牢,只等明日问斩。他们一走,梁大人因误抓了章秋,心中有些愧疚,便叫当堂释放章秋,但还是板着脸斥责道:“你虽是良民,无罪反累,但生意人应以和气为先,怎么可以得罪顾客?这次虽受了点委屈,也算是你当初不好好招待顾客的惩罚。你要接受这次教训。下去吧!”
章秋磕头谢恩,出得衙门,在旅馆里找着了儿子。他记住了林黑儿他们五人的话,决定要等着为他们收尸,好好安葬,实现春秋两祭。
果然,第二天便听见街上人们嚷着拥向街市口,看杀五名大强盗犯。章秋带着儿子,早早地来到刑场附近。他看着那五个曾经在自己店里开怀畅饮的身影,如今却要面临死亡,心中满是悲痛。他叫儿子去买了五口上好棺木,待行刑完毕,连夜将五人的尸身收了,又买了一块地,将五人并排葬了,并分别为他们立了碑,刻上了他们的名字和家乡籍贯。这一切安排就绪之后,他才带着儿子连夜赶回淮阴,好让范三娘放心。
他回到家的晚上,便将林黑儿他们送的衣裳拆了,里面铺的全都是金叶子和大颗的珍珠,在灯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随后,他又带着儿子,按照林黑儿所说的地点,找着了那棵有两个喜鹊巢的白杨树,树下果然有座古墓。他们一家三口,准备了辆牛车,虽然这里僻静无人,他们还是选了个夜晚,趁着月色来到这里。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了祭台下的石板,果然有两口瓮缸,里面尽是黄金白银,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粗略计算起来,竟有十多万两。
章秋一家有了这许多金银财宝,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将小酒店关了,全家都搬到了苏州,因为这里离林黑儿他们的墓地很近,以便子孙后代每年为他们扫墓。
章秋有了雄厚的资金,不再开小酒店,而是做起了大买卖。他为人仗义,秉持着诚信经营的原则,对待生意伙伴和顾客都十分厚道。在商场上,他的名声越来越好,人脉也越来越广。凭借着聪明才智和那股子踏实肯干的劲头,买卖便越做越大。
家乡的人听说他发了大财,都惊叹不己,纷纷说他人好天照应。可他们却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竟是天中节那天,章秋为死囚们办的那一桌丰盛的酒席,以及他那份难能可贵的仁厚之心,才铸就了这段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让他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回报。岁月悠悠,章秋偶尔会给子孙们讲述这段往事,告诫他们,为人处世,善良与仗义终会带来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