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娟,阿娟呐,你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去了?撇下我和闺女,往后可咋活啊!呜呜呜……”发声者乃方惠娟之夫张志平。死者方惠娟年方三十三,其夫张志平于庐州府衙任吏目之职,前几日刚归家休假。
众人见他哭得悲切,无不动容。“阿娟她咋会……”有人关切问道。
张志平抹泪道:“大伙都晓得她有心病,这几日总喊不舒服,我便去她做工的织坊帮她请了几日假,让她好生歇息。可我咋也想不到,昨晚她躺下时还好好的,今早我醒来,却……”言罢,泣不成声。
众人皆摇头叹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命呐,都是命,阎王要你三更走,谁能留到五更?唉——”
阿娟之女燕燕在床边嘤嘤而泣,几位妇人在旁轻声安慰。阿娟猝亡的噩耗很快传至娘家,父母弟妹哭哭啼啼赶来。阿娟的妹妹方惠芬,年方二十有三,望着姐姐遗体,放声悲嚎:“姐,你上礼拜还生龙活虎地和我一道去县城,咋如今就……”姐妹俩自幼亲昵,方惠芬哭成泪人,众人费了好大劲才劝住。
“你说,我姐到底咋死的?”方惠芬泪眼朦胧,质问张志平。
“是突发心病去的。”张志平神色镇定。
“真的是心病?”方惠芬反复追问。
“还能有假?”张志平脸色一沉,“听你这话,莫不是怀疑我害了你姐?”
旁人赶忙相劝:“阿芬妹子,可别胡乱猜疑,你姐夫不是那等坏人,他在外做了这些年官,律法之事比你懂。”
“是啊,阿芬妹子,你姐夫都这般可怜了,可别乱说,不然你姐姐的亡魂也难安。”
方惠芬被众人一说,不再言语,只狠狠瞪了张志平一眼。
依乡间习俗,尸首要在家停放三日。张志平恭恭敬敬为妻子设了灵堂,每日焚香烧纸,每夜亲自守灵。见他日渐消瘦、满眼血丝,村里人都夸他重情重义,说阿娟虽死,却也有福气。
可是,方惠芬却有些心神不宁,心中疑窦丛生。她知晓姐姐与姐夫感情不睦,姐夫嫌弃姐姐貌丑,又是乡野村妇,曾提过和离之事,这是姐姐偷偷告诉她的。姐姐心脏不佳,她也清楚,还陪姐姐去过县城看郎中,老郎中说姐姐是思虑过度致心悸,并非脏器病变,劝她放宽心。平日姐姐在织坊甚少告假,偶尔心跳难受,才歇上一日半日。既然病情不重,怎会突发心病猝死?而且又偏偏在姐夫休假归来之时!
方惠芬越想越觉可疑,决意去夏阁镇巡检司反映。她性子刚强,做事执着,认定的事绝不罢休。
巡检司巡检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你怀疑你姐夫害死你姐姐,可有证据?”
方惠芬一时语塞,但仍不气馁,恳求道:“您就派人去看看吧?”
巡检拗不过,只好派两名衙役随她前往。
众人见来了衙役,神色皆紧张起来,张志平却依旧镇定,客气地向来人讲述妻子猝死经过,衙役一一记录。随后,衙役查看了停放在门板上的尸体,见并无可疑之处,便离开了。
衙役前脚刚走,张志平家人后脚便骂开了,尤其是他母亲,骂得极为难听:“小妖精,莫不是吃错药了?我可怜媳妇没了,你还来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真是个丧门星!”
方惠芬并未被骂声吓倒,反倒更坚定了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她再次前往巡检司。
“我恳请验尸!”方惠芬大胆提出要求。
巡检面露难色:“这可不是小事,况且巡检司无权定夺,得报知县衙,还得有充足疑点。仅凭夫妻吵架闹和离,可远远不够。闹别扭的夫妻多了去了,不算稀奇。我与你姐夫相识,他是我同窗,我了解他,他做事向来稳重,做了这么多年官,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这番话让方惠芬无言以对。
夜晚,方惠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望着床头柜上自己与姐姐的画像,喃喃自语:“姐,今晚托个梦给我吧,明日是你在家的最后一日,无论如何得告诉我你是咋死的。若真是被那伪君子害死,我定要为你申冤报仇!”可首至天亮,阿娟也未入梦。
母亲知道她不肯罢休,流着泪劝道:“阿芬啊,你就别折腾了,就算你姐死得不明不白,咱也认了,可别再给家里惹事。你姐夫答应每月给我的月钱一分不少,这么好的女婿,上哪找去?”
方惠芬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心中满是悲哀,嘴上答应不再追究,可心里怎会服气,又怎会甘心!
第三日转瞬即过,阿娟尸体被运往义庄。出殡那日,张志平哭得死去活来,尤其当尸体要被抬进棺木时,他拼命阻拦,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混乱之际,众人未留意,方惠芬早己不在灵堂。原来,在出殡前,一位帮忙料理后事的婆子良心发现,敬佩方惠芬的为人和胆识,悄悄告诉她:“你姐姐后背有淤斑。”方惠芬正愁没有证据,闻言感激得差点下跪。
她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雇了辆马车,疾驰至县衙,不顾一切击鼓喊冤。恰逢县衙为一桩命案请来了有名的仵作董公,董公听了她的叙述,连公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赶来。
若再晚片刻,阿娟尸体恐怕就要入土为安了,真是惊险万分!董公将阿娟尸体移至义庄,紧急查验。仔细查看体表,果然发现背部有鲜红淤斑!董公有数十年验尸经验,一眼便识破猝死之谜——乃煤气罐中毒!人之血液呈紫红色,死后淤斑通常也为紫红,而阿娟背部淤斑呈鲜红,此乃煤气与红血球中血红蛋白结合之故。
在死者家人的同意情况下,董公解剖尸体,发现胃中存有安神药成分。作为丈夫的张志平,他谋杀妻子的嫌疑和罪行昭然若揭,当即被作为杀人嫌犯拘押。
原来,这些年张志平官运顺遂,身边年轻貌美的女子众多,再看家中土里土气的妻子,心中愈发不满。后来,他与下属衙内一女子勾连,那女子看中他的地位权势,要他休妻,她也与丈夫和离,两人再结连理。张志平应允,几次回家提和离之事,阿娟却死活不肯,称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张志平无计可施。
后来,不料那相好的女子却一心要与张志平合好,于是逼张志平道:“你若再不与妻子和离,我便去县衙告你引诱我!”张志平害怕了,因他听闻自己即将升迁。为了前程,为了那女子,他竟起了杀妻之念。
审讯时,张志平拒不承认罪行,当衙役出示证据和董公的验尸报告时,他才颓然低头,交代了犯罪事实。原来,董公为获取罪证,前往张志平家中勘察,发现他家灶房存放水煤气之处离卧房有十丈之长,张志平若要作案,定需一根长管引至房内。后从张志平女儿口中得知,他此次回家带了一根很长的管子,女儿翻他包裹时发现,还被他训斥一顿。随后,衙役在他家院子后的池塘里找到了那根浮起的管子。
据张志平交代,那晚他在菜羹里下了安神药,自己未喝,妻子和女儿喝后,上床便沉沉睡去。他便将接通煤气罐的管子拖进卧房,塞进妻子鼻孔,实施了蓄谋己久的谋杀计划。
不久,张志平被处以极刑,此事在他家乡轰动一时,众人皆骂他道貌岸然、心如蛇蝎,对方惠芬则称赞有加,说若不是她,她姐姐可就真冤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