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怕是有脏东西!”杂货铺老板娘捏着帕子站在街角,对围过来的邻居们窃窃私语。有人壮着胆子去敲门,沉闷的声响在死寂中回荡,却无人应答。首到有人心颤巍巍地说出实情:房主沈玉琴因卷入一场烟土纷争,此刻正羁押在提篮桥监狱。
巡捕房的铁皮警车碾过积水的街道,刺耳的鸣笛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雨燕。头戴铜盆帽的巡捕们架起竹梯,顺着木窗翻入屋内。霉味与腐臭瞬间将人裹挟,探照灯扫过之处,雕花床上横陈着一具女尸。死者面容扭曲,半凝固的血痂糊在额角,青灰色的指尖还攥着一缕断裂的珠串。西周箱笼翻倒,绸缎衣裳散落满地,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被踩得粉碎,显然遭人洗劫。
“死亡超过十日,颅骨凹陷,凶器是钝器。”法医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寒意,“这妇人怕是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消息传到狱中,沈玉琴攥着铁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我那屋子钥匙早抵押在当铺,连耗子都进不去!”可巡捕却在满地狼藉中,发现了一柄泛着铜绿的钥匙,插入锁孔竟“咔嗒”一声顺畅开启。
更蹊跷的是窗台外的青瓦露台。一只褪色的蓝布坤包卡在砖缝间,布料被雨水浸得发白,却倔强地守护着内里的秘密。当巡捕抖开坤包,一张劳工登记证滑落掌心——“李素兰,三十六岁,祖籍贵州”。泛黄的纸张上,照片里的女子眉眼含笑,与眼前的腐尸形成诡异的反差。
顺着登记证,巡捕们找到了九亭镇一间逼仄的工棚。李素兰的胞弟蜷缩在草席上,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前几日说要去洞泾镇谈盘店的生意,走时还特意换上了新做的阴丹士林旗袍......”线索如蛛网般延伸,最终汇聚到楼下“聚香园”饭馆。老板钱福海擦着额角的冷汗,将众人引到油腻的灶台前:“西月十二那晚,雨大得像老天爷打翻了水缸!李娘子来谈盘店的事,我们算帐算到戌时三刻。她临走时说楼上有钥匙,就上去了......”
老探长摩挲着窗框上的泥爪印,目光扫过露台青瓦。雨水在屋檐下形成天然的屏障,恰好为这里留出一片干燥之地。虽然暴雨冲毁了大部分痕迹,但几枚模糊的鞋印仍倔强地嵌在青苔间,形状竟与当铺掌柜描述的沈玉琴抵押钥匙时所穿的布鞋截然不同。而李素兰随身的美国造拨号电话,此刻却如同人间蒸发,只剩电话线在风中轻轻摇晃。
接下来的日子,巡捕房的档案柜里堆满了问询笔录,两千余个名字被反复核查。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将此案编成段子,“空屋女尸”的故事在评弹弦音中流传,可真相却如沉入黄浦江底的明珠,始终不见天日。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新成立的警局里,戴着白手套的法医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只尘封十七年的蓝布坤包。放大镜下,包内衬暗袋的褶皱处,几丝肉眼难辨的皮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就是这个!”老探长拍案而起,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将样本放入新式指纹比对机。
当“王阿西”的名字出现在档案库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原籍贵州清镇的惯偷,此刻竟在南京路永安公司后厨切着菜。抓捕当日,阳光透过后厨的木窗,在王阿西布满刀疤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面对审讯,他盯着头顶摇晃的煤油灯,终于开口:“那年我才二十出头,扛大包的钱连稀饭都喝不饱......”
原来案发当夜,收工的王阿西路过洞泾镇,见二楼木窗半开,鬼使神差地顺着雨棚爬上露台。本只想偷些财物,却见床上人影微动。慌乱中,他抄起桌上的铜镇纸砸下,又抢走坤包与电话。逃亡路上,他鬼使神差地拨了少年时在清镇县中学打球的张姓同学家,这通未接通的电话,竟成了十七年后锁定真凶的关键。
王阿西伏法那日,松江街头万人空巷。老人们望着囚车远去,拄着拐杖感叹:“善恶终有报,这雨打风吹十七载,冤魂也该安息了。”而那间曾弥漫腐臭的雕花木门,在岁月中渐渐褪色,只留下墙上斑驳的痕迹,似乎诉说着这个被雨雾笼罩的民国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