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对门的土坯房里，周猎户的咳嗽声隔着墙刺出来，混着七岁小翠的呜咽。那孩子裹着破棉被缩在炕角，小脸烧得通红，药铺的朱郎中刚走，留下三副银翘散，价码牌上的一两五钱银子像烙铁，烫得周猎户攥着猎户刀的手首发抖。街尾茶摊上，有人嚼着舌根："户部新例下来了，商户都得用墨西哥鹰洋缴税，咱这儿的龙洋成色被压了两成，啧啧......"张栓子知道，周猎户婆娘两年前葬身狼腹，如今家里只剩半袋发霉的高粱面，水缸结的冰比他鞋底还厚。-三·叶,屋_ -罪?欣`璋¨結/埂￠鑫?哙.
子时三刻，当铺的油灯终于灭了。张栓子摸出藏在砖缝里的铜钥匙，冻得发紫的手指在锁孔里转了三圈——"咔嗒"声混着风雪，像极了当年他娘咽气前的咳喘。蓝布包刚露出来，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芦苇帘被戳出个窟窿，雪粒子灌进来，在月光下映出墙头上刘三的酒糟鼻——那混混常年窝在赌坊替人放哨，此刻正舔着嘴唇，盯着他手里泛冷光的银元。
带霜的当票
"周大哥，先给孩子抓药！"张栓子把两块碎银拍在周家破桌上，房檐垂下的冰棱突然断裂，"当啷"一声砸在当票的火漆印上，烫金的"恒通当"三个字裂成两半。周猎户接过银子时，手指上的老茧刮过张栓子掌心的冻疮，他摸出凿子，在当票背面刻下十字，木屑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却没注意到当票边缘蹭上了隔壁赌坊的朱红漆——今早他看见刘三翻墙时，那家伙的裤脚就沾着这颜色。¨2,芭.墈?书/旺. -首^发?
第三日晌午，小翠的烧刚退，三个皂隶就踹开柴门。领头的吏员晃着铁算盘，冰碴子从帽檐掉在账本上："《清德宗实录》都记着，今岁霜灾免三成税？呵，府衙批文还在老爷枕头底下呢！"算盘珠子撞得山响，"当票编号0743，当银二两，周猎户你倒是哭穷给老子看？"周猎户望着炕角空了的药碗，突然想起王掌柜昨晚说的话："漕运官银缺斤短两，上头正找替死鬼呢......"
槐树下的亡魂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挂满街，打更人就敲响了梆子。老槐树下，周猎户像截枯木般吊着，牛皮带嵌进青紫色的脖颈，皮带上沾着城西乱葬岗的草屑。他脚下的瓦罐里，一百二十文铜钱码得方方正正，每一枚都沾着新鲜血渍。陈知县蹲下身，用银针挑开死者蜷曲的手指——靛青色布丝缠在指甲缝里，正是王掌柜新做的团花马褂料子。
张栓子冲破衙役阻拦时，怀里的窝头滚进结冰的血洼。当差的从他袖口搜出带霜的当票，背面那行冻血写的"漕运文书在箱内"非常显眼，有些触目惊心。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去年蝗灾饿死的三百灾民，就是他们吞了赈灾粮！"石块砸向当铺门窗的瞬间，张栓子听见老娘在里屋惨叫——她被推下土炕时，后脑勺撞在钱箱铜角上，手里紧攥着半张泛黄的文书，上面"咸丰十年漕运押粮官"的朱砂印，比王掌柜的翡翠扳指还要红。
银针现踪
"大老爷！小的亲眼看见周猎户进了当铺后巷！"公堂上，刘三膝盖磕着青砖，额角的脓疮渗着血，"王掌柜给了他个油纸包，说是金面佛的见面礼！还有那三十万两漕运银......"他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涌出黑血，临死前咬破的舌根下，滚出一枚刻着梅花的银针。陈知县盯着堂下颤抖的王掌柜，注意到他拇指内侧的老茧——那是常年拨弄算盘、却又擅长使飞针的人才有的痕迹。
后衙密室里，师爷展开漕运文书，手突然抖得厉害："大人，这三百石官粮的押运记录，竟和十八年前天津卫的水贼劫案......"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暗器破风之声，一枚柳叶镖钉在梁柱上，镖尾系着的红绸带，正是赌坊老板娘"玉面狐"的贴身物件。
雪又下起来了。张栓子跪在老娘灵前，看着衙役从钱箱夹层里取出的银锭——"漕运总局"的印痕下，隐约能看见"光绪十八年赈灾"的刻痕。突然想起刘三断气前的胡话："五两银与三条命......天津卫的漕船，沉的不是粮食是银子......"
墙角的油灯忽明忽暗，照在当铺新换的门板上。那道朱红漆痕，不知何时己被刮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