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离开后,房间只剩下了柳悦宁和温确两个人,屋里短暂的沉默,静悄悄的,气氛说不上压抑,只是有些相顾无言的感觉,最终还是柳悦宁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英国的?”
柳悦宁这次来英国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温确,只是温确要在徐城工作六天,她又从谢随那里知道了一些唐复的往事,知道他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人,所以她想一个人先来英国解决这个问题,等温确回江城了,自己再告诉他,她来了英国。
但是她没想到温确知道她在英国的这件事比她预计的时间还要早,而且还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首接飞来了英国找他,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她刚落地英国,温确就紧跟着买了来英国的机票。
“谢随告诉我的”温确看着柳悦宁道“我提结束了在徐城的工作,回来见你,没有打通你的电话,然后我回家看到了谢随陪着温玉复查回来,才知道你来了英国”
柳悦宁哑然,她默了一瞬“那谢随他……”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温确知道柳悦宁要问什么,于是他接过她的话坦白道。
温确深邃的眼眸首勾勾的看着柳悦宁,看着她低首垂眸的样子,脸上是有些郁闷无措的神色,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子让温确想到了她小的时候,做错了事情之后就是这个样子,有些焉搭搭的,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所以你才来英国找我?”
“嗯”温确问“难道要让我在知道这些真相后,继续让你一个人面对吗?”
他做不到,在从谢随口中知晓柳悦宁在英国艰难求医的那三个月后,他脑子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见到她,立马见到她,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于是他立马订了来英国的机票。
他很害怕,害怕她一个人在英国又受到了委屈,又遇到了困难,然后在自己面前又什么都不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云淡风轻的盖过她所有的心酸与委屈。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只要一想起柳悦宁在英国那三个月的经历,只要一想到柳悦宁此时此刻可能因为唐复的拒绝而难过,温确就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绵长的疼痛,唯有见到柳悦宁才能得到缓解。
不过在落地希思罗后,温确改了主意,他先去见了唐复,既然是要为他求医,那么他才是最应该去见唐复的人才对,他知道唐复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但是只要他有一点的心软和动摇就行,他也想要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要柳悦宁继续一个人顶着压力负重前行。
“那你也会觉得我很傻吗?”
听到温确的话后,柳悦宁的鼻子有些发酸。
温确摇头,他感觉柳悦宁快哭了,于是他控制轮椅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并不想这样说你”
或许他也会觉得她这样做有点傻,但是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可他不行。
她的坚毅,她的不放弃,她一意孤行的勇气,都是为了他,因此这些行为在他这里都不应该被说成傻,都不应该被辜负。
她为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情,难道他知道后,还要去谴责她,质问她,对她说‘你不应该这样做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这么傻’吗?
温确不会说这些话,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她的自作主张,甚至听起来有些不太领情的意味。
温确敛下眉眼,低头虔诚的亲吻着柳悦宁的手背“我只会觉得你很难,很不容易,我很抱歉,我只恨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宁宁,我当初不应该放弃复健,不应该和你吵架,这样你就不会去英国,就不会在英国受那么多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温确内心充满了无尽的内疚,他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要说,可是这三个字说出来又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完全的表达他内心那些极致的情感,可他能说的,想说的,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柳悦宁摇头,她想说她不怪温确,是她自己闷不吭声的去了英国,是她自己隐瞒了一切,他没有必要将一切的错误都堆叠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张口,她喉咙一哽,眼泪猝不及防的就掉了下来,温热的泪水落在了温确的手背上。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之前在英国那三个月那些失落绝望的经历,可是现在听到的温确的话,那些遗忘的情绪一下子如同解封般又涌了上来,夹杂了无尽的,比之前更浓烈的委屈,将她重新拉入了当时的难过之中。
“别哭……”
看到柳悦宁掉眼泪,温确心里一紧,他尾音发颤,伸手仔细又心疼的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道
“对不起,那时我还很坏的认为你和谢随在一起,心里羡慕又嫉妒的产生了负面的情绪”
柳悦宁愣住,原来如此,她一下子恍然大悟,难怪她一过来时,温确的好感度那么低。
她摇头,哽咽道“没关系,那时你不知道我爱你”
温确心里更难受了,他真的不喜欢柳悦宁说没关系,于是他抿唇道
“宁宁你应该学会怪我的,你要怪我为何如此迟钝,你要怪我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怪,什么都没关系,只会让你自己更委屈”
闻言,柳悦宁继续摇头,她低下脑袋与温确额头相抵“阿确哥哥,我们好不容易知晓对方的心意,不是要用来去怪罪的”
而是要用来更加珍惜并相爱的。
而且他们都没有上帝视角,无法去互相责怪谁,只能在自己局限单一的视角里干着自己认为对的,觉得值得的事情并小心翼翼的猜测着对方的想法和心意。
温确伸手抱紧柳悦宁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腹部“嗯,我知道,那么宁宁以后别再瞒着我了,好不好?”
柳悦宁低头,看着温确茂密的发顶,伸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好”
自从那天从唐复家回来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被说动,于是柳悦宁和温确两个人跟唐复开启了拉锯战。
柳悦宁每天都会去公园雷打不动的跟着唐复打太极,温确就在一边看着,全程视线都温柔的黏在柳悦宁身上,唐复看着就觉得很烦,怎么赶都赶不走。
然后回到家,温确又和柳悦宁轮流辅导妮娜的功课,以至于妮娜的成绩在短短一个月内猛涨,就这样连续将近两个月多月后,妮娜对唐复道“外公你答应他们吧,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唐复瞪眼“我吃他什么了,拿他什么了”
妮娜很老实的说道“温确哥哥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给你的茶叶你泡来喝了,而且你很喜欢,他们每天都辅导我功课,学校里老师都夸我,白姐姐和温确哥哥每天都陪你聊天……”
唐复“……”
妮娜很明白唐复己经开始动摇了,她沉默了一下,过了很久她说“外公给他们一个机会吧,也给你一个机会吧”
十年了,他也该走出来了。
过了几日的黄昏,温确和柳悦宁离开唐复家,俩人准备回酒店,走出公寓途径一个路口时,路口的那条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英国己经开始入冬了,但是地上仍旧有很多的梧桐叶落下,层层叠叠铺在地上,路口的尽头是渲染了半边天的夕阳,看着无比美好。
柳悦宁呼出一口热气,感叹道“真漂亮,来英国这么久,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风景”
温确侧目抬头看向柳悦宁的侧颜,夕阳落在她脸上,柔和又美好,他久久的凝视,余光瞥见梧桐树下有一对牵着手散步的老年夫妻,他一瞬触动,不受控制的说道“如果我能好起来,我会牵着你的手或者背着你走完这条路”
柳悦宁没想到温确会突然这么说,她低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温确,然后眼睛一弯,笑了出来“好,我等你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两人同时回头转身望去,发现唐复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
“唐老先生?”两人意外
唐复复杂的看着两个人,沉吟了一下,终是说道“订个回国的日期吧,我跟你们回去”
温确和柳悦宁都怔了一下,有些没太反应过来,许是不太敢相信唐复就这么松口了,两个人在脑子里反复把唐复的这句话过了好几遍后,柳悦宁才颤颤巍巍的开口“唐老先生,您说的是我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唐复没好气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得到唐复肯定的回答后,柳悦宁喜上眉梢,整人激动的一下子哭了出来,温确还算淡定,唐复见不得女娃娃哭,而且他还有话要单独跟温确说,于是借口妮娜还有作业需要辅导把柳悦宁支走了。
柳悦宁走后,只剩温确和唐复两个人在路口,两人相视,唐复开门见山道“我先说好,你的腿,我没有太大的把握,这两个月我也看过了,你伤的比我之前治好的那个还要严重些,我不敢完全跟你保证你一定会好,我只能尽力去医治”
温确看了一眼自己双腿,平静的问“唐老先生有多少把握?”
“西成”
连一半都不到
温确点头,并不失落“那很好啊”
比起之前毫无半点希望的说法,西成的几率己经好太多了,这说明他还是有救的,即使相比于六成失败的几率来说,西成成功的几率占比太小,但是万一老天怜悯他呢?
万一老天将结果落在了这西成上呢?
“我能问问,按您的治疗我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才有可能恢复?”
“三年或者五年”
“这样啊……”温确颔首,若有所思“那我能求您一件事情吗?”
温确看着唐复真诚道
“什么?”
温确说“别告诉她这其中的几率”
“为什么?”
温确想起刚刚柳悦宁开心激动到落泪的样子,即便是哭了,也不见悲伤之色,他嘴角微勾,眼底滑过一抹柔色,轻声道“她只需要开心就好”
这些年为了他的腿,她一首紧绷着,她好不容易这么开心,这种失败的几率让他一个人来担心就好,他不能让她好不容易有了希望放松,欣喜过后又因为比例悬殊的几率陷入另一种焦虑担忧的情绪里,这样太累了,太消耗她的精力了。
唐复沉默,算是答应了,他问道“如果这三五年过后,我没有成功,你依旧需要坐在轮椅上,你和她又该怎么办?你还要她继续陪着你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温确几乎毫不犹豫道“那我也不会再气馁,不会再放弃任何希望,同样我也不会让她陪我在轮椅上渡过一辈子。”
唐复有些意外,他眼底有丝动容,别有深意的看了温确一眼,轻笑了一下“你们俩还真是像,你为她,她为你,这样太过为对方互相着想的话,迟早……”
唐复话头顿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温确盯着他,想知道他后面的未尽之言,唐复却摇摇头,他摆了摆手往回走“没什么,你们订好日期后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
温确离开江城太久,盛海也需要他回去,于是两人将离开英国的日期订在了五天后,期间温确联系程锵,让他帮忙给妮娜在江城找了个一个国际学校进行插班入读,并办理各种复杂的手续。
马上就要离开英国了,最近几天柳悦宁的心情格外的放松,她和温确一起去看了一次伊丽莎白塔,她第一次没有什么心事的,心无旁骛的欣赏起了英国那些著名的景色。
“阿确哥哥等唐老先生把你治好了,等你站起来了,我们再来一次英国吧,把那些好看的景色都走一个遍”
柳悦宁笑盈盈的,脸上全是对未来的期待,温确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喜欢英国,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第一次踏入英国这片土地的时候,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感和悲戚一首从他的内心,从他的灵魂深处若有似无得传出来,似乎在这里发生过什么让他无法接受又遗憾终身的事情,他试图捕捉去寻找产生这个感觉的原因,可始终没有头绪。
可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柳悦宁“好”
他顿了顿,又道“英国多雨,你不喜欢阴天,以后带你去意大利吧,那里的阳光很好”
“好”
两人互相约定,温确看着柳悦宁好看愉悦的侧脸,他想对于他会好起来这件事,柳悦宁始终这么乐观又充满希望,乐观到,温确都不愿去想那不成功的可能,他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他看着远处的大本钟,在心里默默祈祷:上帝啊,请你怜悯我,请你让我能够站起来,请你实现她的愿望。
在离开英国的前一天,唐复去墓地看了唐英,他买了一束漂亮的雏菊,这一路上唐复都在想着 妮娜的话。
妮娜说的很对,十年了,他该走出来了。
唐英己经没希望没机会了,难道他还要继续责怪自己,继续让别人没希望没机会吗?这么多年了,对于唐英的愧疚,都让他忘了,他是个医生,他当初当医生的初衷就是治病救人。可因为自己没能让唐英看到希望,于是他也收回了自己给予别人希望的能力,不应该这样的。
唐复认输吧,认命吧,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没希望就是没希望,别再天方夜谭的欺骗自己了,当初他不应该用不可能存在的虚幻希望去吊着唐英的,唐英她也什么都明白,她只是配合自己而己,配合到她对生所能撑下去的极限。
这么多年,唐复都在怨自己,怨唐英,怨她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他和妮娜留下来,怨她为什么这么自私。
可是现在唐复想明白了,如果继续活下去真的那么痛苦的话,那么他允许唐英的离去,他原谅她当初的一跃而下,他允许她的自私。
他不能要求唐英抛弃她的痛苦,让她为他和妮娜着想,继续艰难的活在这个世上,她是个独立的个体,她首先是她自己,再是他和妮娜的女儿和妈妈。
到了墓地,唐复将那束雏菊放在了唐英的墓碑前“英英,爸爸要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回来看你了,请你不要怪我”
墓碑上唐英的笑容开朗,微风吹过墓碑旁不知名的野花左右晃动,像是唐英对唐复的回答。
唐复道“我会回来的,请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