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晚的天气还是有点冷,柳悦宁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余光中她的视线无意的瞟到路口那扇凸面镜,透过镜子里的照出的镜像,她看见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瘦瘦高高的黑人,她愣一下,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一丝危险。
好像从地铁站出来开始,这个人就一首跟着自己,柳悦宁突然想起昨天丽莎和朱莉说的,最近花卉街、国王街还有她现在所居住的加里克街这几条街区最近频发的盗窃抢劫案,一时间她不由的害怕紧张起来。
察觉到身后的人也正在透过这面凸面镜看自己,柳悦宁连忙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低下头抓紧自己的包包快速的往前走。
在穿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家了,她加快了步伐,过了路口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身后脚步声也逐渐清晰,就那么不慢不紧的跟在柳悦宁身后,柳悦宁强忍着内心恐惧和身体的颤抖让自己尽量显得正常一点。
柳悦宁不断的在心理安慰自己,马上就到家了,到家了就好了。可是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家里还有许文珍在,如果她现在回家,身后的人一首跟着自己,那么在等她开门的一瞬间他便会从后面冲上来,挤进家门对她和许文珍进行抢劫,甚至入室后也许还会有发生更恐怖的事情,而到时候受伤的就不止她一个人。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柳悦宁匆忙回家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对,她现在不能回家,柳悦宁绝望的同时,一股巨大的迷茫也涌上心头,笼罩着她。
不回家,她还能去哪儿?柳悦宁微微回头看到那个黑人正在盯着她,慢慢的靠近,柳悦宁来不及多想,她现在必须把他甩开,然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一会儿,于是她闪身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穿过巷子就能到达另外一条人相对较多的街道,柳悦宁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给丽莎她们打电话,可手里一首都在通话中。
人越是害怕越是慌张的时候,身体就会变得僵硬,柳悦宁越走越快,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闷哼,她心头一阵狂跳,然后头皮发麻,她在也顾不上别的,拔腿狂奔起来,双腿僵硬的不听使唤,尤其是在踩到巷子地砖上生出的薄薄青苔后,柳悦宁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手中的购物袋一下子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装着芭蕾舞鞋的鞋盒盖子摔开一条缝,粉色的舞鞋从里面掉了出来,静静的落在湿润的地面上。跟在身后的人似乎顿了一下,柳悦宁看着掉在地上的舞鞋,只是一秒她便放弃了想要捡起来的想法。
脑子只有一句话——鞋子还可以回头再买,命只有一条。
所以在稳住自己的身形后,她没有一丝停顿的继续往前跑,身后的人察觉到她的意图,立马大步追了上来,只是几个跨步便抓住了柳悦宁的胳膊将她往回来了回来。
柳悦宁再被抓住后,几乎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她下意识的反抗起来,却被身后的人抱进了怀里,而后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了起来。
“悦宁是我”
一瞬间,柳悦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呆滞的听着这个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声音,而鼻尖熟悉冷冽的味道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心头的害怕与恐惧一下子消散,柳悦宁冷静下来,她沉默着,身体却比之前更加的僵硬,她攥紧拳头然后又开始一言不发的挣扎起来,不同于原先的恐惧,而是带着一股生气埋怨甚至是有意疏离的意味。
温确死死的抱住柳悦宁,束缚住她所有激烈的挣扎,他纹丝不动,低头埋进柳悦宁的颈窝里,贪婪的呼吸着她身上温软熟悉的山茶花味,仍由她在他的怀里拳打脚踢。
“宁宁,我好想你”
半晌温确轻声道,他声音疲惫、哽咽,包藏着无限的思念。
只一句话,柳悦宁便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她不再挣扎,整个人安静下来,她仍由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拥抱着自己。
昔日分开的恋人在巷子里重逢,无言的寂静在周边无限的蔓延,大约过了有一分钟那么长,柳悦宁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似乎有些湿润。
而那股湿润的热意穿透她脖颈的肌肤一路传到她的心底,烫的她心里发颤,柳悦宁只是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温确的眼泪。
意识到这一点后,柳悦宁的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心酸涩意,她强忍着眼眶的热意将温确推开,温确顺着她的力道松手,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温确低头看着眼前低着脑袋,抿唇不语的柳悦宁,两人相顾无言,温确转过身半蹲在地上,将那只掉在地上的粉色舞鞋捡了起来,把它放回鞋盒里装好,再放进购物袋里,然后拎起来递给了柳悦宁。
柳悦宁看着眼前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一枚熟悉的订婚戒指。当初一首戴着戒指不愿摘下的人是她,而如今却变成了温确,柳悦宁移开眼,伸手一言不发从温确的手里接过购物袋,然后没有任何停留的转身离开。
仿佛他们只是陌生人。
温确待在原地,维持着给柳悦宁递购物袋的姿势,耳边柳悦宁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她瘦弱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巷子的出口处。
温确苦笑,如今她是真的不愿意在理他了吗?他垂眸眼神黯淡下来,不过很快,他又收拾好自己的低落的情绪,转身朝着巷子里另一侧的拐角走去,只见原先跟着柳悦宁的那个黑人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被程锵单手控制在地上,嘴巴也被堵了起来。
看到温确走过来,那黑人嗯嗯的叫,温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泛凉,他懒得看他,冷声道“送到警局”
程锵点头,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然后交给了一旁的陈设,让他把人送去警局,自己则和温确一起离开了巷子。
柳悦宁回到家后,将自己关进了房间,她想起巷子里发生的一切,发愣的看着那双新舞鞋,她从没有想过,温确会出现在英国,没想过他会来找自己。
“宁宁,我好想你”
巷子里温确的话如同魔音贯耳,一遍一遍的响彻在柳悦宁的脑海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湿润的热意。
柳悦宁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复杂,好凌乱,温确一出现,就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搅的一团糟。
柳悦宁想她该怎么办?她很明白温确来见她的意义,所以她应该原谅他吗?柳悦宁不知道,她想了许久,许久,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一年多前那条长长的短信重新看了起来……
楼下,温确坐在车里看着公寓楼上那扇亮着的窗户,他久久的凝视着窗台上的那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像是透过它在看某个他思念的人。
安静的车里,程锵的手机很突兀的响了起来,是很特别的海绵宝宝的特制电话铃声,不停的在车里道“派大星,派大星,快接电话,我是海绵宝宝,海绵宝宝……”
“……”
温确目光一滞,慢慢的将视线从车窗外落回了驾驶坐上的程锵身上,程锵透过后视镜尴尬的与温确对视,温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又是温玉?”
虽然是询问的话,但是他说的无比肯定,程锵应了一声,然后打开车门走下了车,走到不远处的巷子里接电话。
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回到车上,温确看他回来,见他眼角眉梢还未散去的温柔笑意,只觉得有些碍眼。
他微笑,温和道“派大星,你明天要不要买个机票回去?”
不然他有点受不了,他和海绵宝宝在自己眼前煲电话汤,他会觉得有些心堵。
程锵“……”
程锵感觉温确有些阴阳怪气的,不过他又想起温玉交代的任务,在没有帮温确把柳悦宁追回来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不过看今天巷子里白小姐见到温确也没有很高兴的样子,程锵觉得够呛。
次日柳悦宁在皇家剧院结束彩排后,手机收到来自温确的短信,很简短,只有一句话——悦宁,见一面吧。
后面附带了一个地址,就在皇家歌剧院的附近的咖啡厅里,柳悦宁抿唇没有回复,只是默默的背起自己的包包,准备去赴约,她想她总不能一首逃避。
可是一走出剧院,才发现温确就站在剧院的门口等她,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手工定制的西装,长身玉立,初春的日光的落在他的发丝上,泛着金黄的光泽。柳悦宁一时晃神,她己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温确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她下课回家时,温确就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学校的门口接她回家,高中时也是如此。
而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会引起旁人的侧目,就像现在这样,温确周身矜贵儒雅的气质和俊朗温润的模样吸引着跟着柳悦宁一起走出剧院的女孩们,众人纷纷投去好奇又感兴趣的目光,柳悦宁看着,只觉得有些心堵。
看到柳悦宁出来,温确安静沉着的眉眼柔和下来,他望着她的模样唤声叫道“悦宁”
柳悦宁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到了温确的身边,两人一起沿着街道,徒步走到那家咖啡厅,一路上柳悦宁都低垂着视线,看着水泥的路面,偶尔将目光落在温确的双腿上,察觉到她的视线,知道她应该会有很多想问,于是温确主动开口说道
“你走后,我一首在接受唐老先生的治疗,我总觉得他的方法太慢太温和,于是我让他加大了治疗的力度,不断的刺激着我的双腿,后来有一天我的腿突然能感受到知觉了,我欣喜若狂,我想……”
温确顿住,轻声道“我应该很快就可以见你了”
柳悦宁睫毛轻颤,耳边温确清润的声音继续说道“再到后来的复健中,我看到我的脚趾动了一下,也许是老天怜悯我,之后一切的康复训练都变得格外顺利,然后我站了起来”
街道旁有年轻的卖花小孩,温确停了下来,掏出两英镑从买下一支玫瑰花,并将它递给了柳悦宁“于是我终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终于有底气走到你的面前,为一年前的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悦宁,我的谎言伤害了你”
柳悦宁看着面前的玫瑰花,没有伸手接过,听着温确的话她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因为早一年前她就知道了温确退婚的谎话和真相。
一年前,在她登机离开江城前往英国的时候,她收到了来自温确的短信,很长很长,那是温确辗转反侧并挣扎了很久之后,给她发的解释信。
温确想,他可以让柳悦宁离开她,但是他不想让柳悦宁一首误会他,误会沉积的太久,就会越来越深,就算最后误会解开,迟来的解释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于是乎,温确拿出手机写道:
“亲爱的悦宁,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让你伤心,我欺骗了你,我其实并不想和你退婚,我很爱你。
和你退婚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不得不那么做。那一晚伯母在病房里告诉我,她希望你有很幸福的后半生,能有一个会照顾你,有能力保护你的丈夫,而这些正是现在的我所不具备的,我觉得她说的很正确。
纵然我知道自己很爱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否认,现在的我好像除了保证自己能爱你,和向你提供情绪价值以外,在正常的生活方面我没办法向你提供任何的帮助和保护。也不能有底气的向伯母保证,我能保证并承担的起你后半辈子的幸福和安全,因为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另外我还隐瞒了你,唐老先生当初告诉你,他愿意治疗我,但是我没让他告诉你,其实我只有西成恢复的几率,也就是说在剩余的六成几率里,我将在轮椅上渡过一辈子。
一年前你在商场差点被香水砸伤的事情,一首让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躁不安和自我厌弃,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未来的生活里不能只靠想象,爱不能解决一切。如果我不能好,而我们又在一起,那么在后面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婚姻里,我会一首活在对自己无力保护你的情绪里,自卑自厌自责,然后时刻担心你会不会遇到其他的危险,又或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担心你会不会厌弃我。
这样心理上的阴暗情绪会让我们生出隔阂,会滋生矛盾,你也会因为我的情绪感到疲惫,我们的感情也会日渐消耗,我不希望我们是这样的结局。
此外,退婚一事是两年前你从英国回来时,我向伯父伯母提过,因为那时的我以为你去英国三个月是和谢随在一起,我嫉妒又压抑,同时又不想耽误你,所以才会有了退婚的事,但是伯父伯母并没有同意,他们需要考虑。此后再也没有提及,因此你那晚听到伯母说的那句话,是旧事重提,和你在一起的期间,我从没有想过退婚,但是伯母的话语让我从与你的感情沉迷里清醒。
她很爱你,舍不得你在我身上吃苦,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我爱你,我也不能看着你在我身上吃苦,吃亏。
我是否能康健的不确定性太大,我自私的将你绑在身边两年,享受两年美好的时光,我不能再绑着你,让你陪着我继续去等待没有确定期限的治疗。
所以,我同意了退婚。
那天晚上,你哭了,我看到了你的眼泪,我很想为你擦拭泪水,但是我没有,请你原谅我那时的刻意冷漠。
而如今我写下这些,并不是想要挽留你,我只是想,我们不应该这样误会,就算要分开,我也应该解释清楚,让你明白我真实的想法。我很害怕,不解释的误会会滋生出更大的误会,我不想一个一个的误会堆叠在我们之间。
悦宁,你去英国完成你的追求,你的梦想,我就在江城继续我的治疗,不管未来如何,希望我们如果有再见的时候,都能很好
愿你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