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兮 作品

第65章 雨夜降临

柳春生带着几人拐过一道爬满青藤的矮墙,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一条幽深的巷子蜿蜒向前,两侧屋檐下挂满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夹杂着女子娇媚的笑语。

巷子中段突兀地立着一座灰瓦小院,门前歪脖子柳树的枝条在灯笼映照下投出狰狞的影子。与周围热闹的花街不同,这小院静得出奇,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吱呀——"

院门无风自动,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

柳春生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叩门:"孙、孙婆婆,晚辈柳春生带几位朋友前来拜访。"

"哎哟,这不是柳家的小书呆子吗?"一个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内传来,"稀客啊稀客!"

门完全打开了。

只见院中石桌旁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就着灯笼光穿针引线。

她身着褐色粗布衣,手腕上缠着五色丝线,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乡下老婆婆。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时,李当归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那眼神锐利得不像老人,倒像只盯上猎物的老鹰。

"咦?"孙婆婆突然放下针线,直勾勾地盯着二娃子,"这不是悦来客栈那个小可怜吗?老鱼头还好吧?"

二娃子吓得往雀翎身后缩了缩。

李当归心中一惊——这老婆婆竟连二娃子都知道?

孙婆婆的目光又转向李当归和雀翎,突然眯起了眼睛。

李当归赶紧掏出老陈给的木牌:"晚辈受人所托,特来拜访。"

孙婆婆接过木牌,指尖在芍药花纹上摩挲片刻,脸色缓和下来:"原来是陈老三的朋友。"她将木牌收入袖中,笑眯眯地问:"说吧,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柳春生悄悄退到门边,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架势。

院中老柳树突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落在石桌上。

李当归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孙婆婆,我们此行是想打听一个叫阿萝的姑娘。她是二娃子的姐姐,战乱时被东边来的一伙匪徒掳走,据说要卖到玉罗城来。"

孙婆婆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面:"阿萝?老婆子我在这百花巷住了三十年,倒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她捋了捋银白的鬓发,"至于战乱时掳人的匪帮...那可就多了去了。玉罗城那些豺狼虎豹...哪个不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二娃子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雀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颤抖的小手。

"不过..."孙婆婆突然话锋一转,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八卦图的荷包,"我可以帮你们打听打听。若有消息,就托人去来福客栈告诉风二娘。"

李当归心头一震——这老婆婆不仅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连老板娘的名字都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地看向客栈方向,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多谢婆婆。"雀翎抢先开口,灰眸中闪过一丝警惕,"我们静候佳音。"

三人正要告辞,孙婆婆却突然起身:"急什么?尝尝老婆子亲手泡的茶再走。"

她颤巍巍地走向屋内,腰间挂着的铜铃发出诡异的声响。

"使不得!"柳春生突然高声喊道,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慌忙作揖:"子、子曰:暮夜不宿于外...天色已晚,我们..."

孙婆婆转头盯着他,浑浊的眼珠在灯笼下泛着黄光:"柳家小子,你爹没教过你尊老吗?"

柳春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急中生智,突然指着天空惊呼:"哎呀!家父说过酉时三刻必须归家!"说着拽起李当归的袖子就往外拖,"改日再来叨扰!"

四人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院子。

直到跑出百花巷,柳春生才瘫坐在路边,书袋都歪到了一边:"好险好险...孙婆婆的茶喝不得..."

"什么意思?"雀翎皱眉问道。

柳春生擦了擦汗:"那茶里...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二娃子,"据说喝过的人,都会把心底的秘密吐个干净..."

夜风拂过空荡的街道,远处青楼的欢笑声隐约可闻。

李当归回头望了眼百花巷的方向,隐约看见歪脖子柳树的枝条在月光下诡异地扭动着,像在向他们挥手告别。

暮色渐沉,花街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

四人站在岔路口,夜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掠过。

柳春生整了整跑歪的书袋,犹豫地问道:"李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当归拍了拍腰间的空钱袋:"先找些活计,一边挣些银子一边等孙婆婆的消息。"

"嗯?..."柳春生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锦囊,"李兄若缺银钱,尽管拿去用。"锦囊沉甸甸的,里面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

李当归连忙推拒:"万万不可!"

"李兄何必见外?"柳春生执意将锦囊往前递,"白日若非你出手相助,我怕是早被那些..."他突然想起二娃子还在场,赶紧改口,"总之,朋友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雀翎突然冷笑一声:"书呆子,你以为我们是来打秋风的?"她灰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李当归虽然穷,但还不至于..."

“对啊。”李当归也转向柳春生正色道:"柳兄好意心领了。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我定会去城南叨扰。"

柳春生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收回锦囊:"那...李兄切记,城南柳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打听消息的话,我也可以托父亲的关系..."

"不必了。"雀翎打断他,"孙婆婆既然答应帮忙,应该比你们柳家管用。"

柳春生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讪讪告辞。

月光下,他那袭青衫渐渐隐没在巷尾,书袋上的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回到来福客栈,风二娘正在柜台后打盹。

见三人回来,她眯着独眼笑道:"百花巷的乌烟瘴气没熏着你们吧?"说着递来三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二娃子捧着碗小口啜饮,突然抬头问道:"李大哥,我们明天真的要去干活吗?"

李当归揉了揉她枯黄的头发:"嗯,去码头看看。"他转向雀翎,"你带着二娃子..."

"一起去。"雀翎干脆地打断他,"我可不是娇滴滴的闺秀。"

风二娘突然从柜台下摸出个布包:"带着这个。"里面是几副粗布手套,"干活的那帮粗人,专欺负生面孔。"

夜深了,二娃子蜷缩在床角,手里还攥着那块绣片。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当归轻轻给她掖好被角,听见她在梦中呓语:"阿姐...我有新朋友了..."

雀翎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百花巷的方向。

夜风吹动她的发梢,也带来了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像是孙婆婆腰间那串铜铃在风中摇曳。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福客栈的门槛,李当归正弯腰给二娃子系紧衣襟的盘扣。

柜台后转出一道婀娜的身影——风二娘撩了撩垂落的鬓发,红唇微启:"李大侠,这是要带着小丫头一起出去?"

她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绛紫罗裙裹着丰腴的身段,眼角虽有几丝细纹,却更添几分成熟风韵。

李当归直起身点点头:"总不能留她一个人。"

风二娘葱白的手指绞着绣帕,欲言又止。

见雀翎灰眸扫来,她轻咬下唇道:"若是放心...不如让二娃子在我这儿?"

说着从柜台后变戏法似的端出个描金漆盘,上面摆着核桃酥、蜜饯果子,还有几个精巧的布偶。

雀翎眯起眼睛,风二娘连忙补充:"我年轻时在戏班待过,最会哄孩子。"

她蹲下身与二娃子平视,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混着桂花头油的味道,"我教你翻花绳好不好?"

李当归注意到她发间别着的银簪已经有些旧了,但擦得锃亮。

二娃子仰头看他,小手却已经好奇地摸上了漆盘里的布老虎。

"风掌柜为何..."李当归话未说完,后院突然传来"嘎"的一声。

只见竹笼里关着只翠羽鹦鹉,正歪头打量着他们。

"我的小祖宗!"风二娘急步过去,从腰间荷包掏出几粒瓜子。

喂鸟时她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的烫伤疤痕。

雀翎突然轻声道:"留这儿吧。"她解下腰间一枚玉坠挂在二娃子颈间,"晌午来接你。"

风二娘喜出望外,竟像个少女似的拍了下手。

她牵起二娃子时,李当归注意到她指甲修得圆润,但指节处有常年劳作的茧子。

"放心~"风二娘回头嫣然一笑,眼尾泛起细纹,"我这儿的蜜饯管够。"

说着从柜台上取下一串风铃系在二娃子腰间,铃铛上细密地缠着红绳——正是昨日她送给孩子的那串。

走出客栈时,雀翎忽然驻足。

透过窗棂,可见风二娘正耐心地教二娃子编五彩绳结,晨光为她们镀上金边。

柜台下的暗格里,整齐摆放着更多玩具,每个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李当归最后看了眼客栈招牌——"来福"二字漆色斑驳,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风拂过檐角铜铃,惊起那只翠羽鹦鹉一声清啼。

晨雾刚刚散去,李当归和雀翎便踏上了玉罗城的青石板街道。

城东的码头边,力工们正扛着麻袋往来如梭,古铜色的膀子上泛着油光。

"招工!一日三十文!"一个膀大腰圆的工头站在木箱上吆喝。

李当归上前抱拳:"这位大哥,我们二人想..."

工头打量着一身布衣的李当归,又瞥了眼他身后灰眸清冷的雀翎,嗤笑一声:"小相公,你这身板还是去茶馆说书吧!"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雀翎眼神一冷,上前单手拎起地上装满石料的箩筐——那本该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重量,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工头瞪圆了眼睛,可看到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骨刀时,又连连摆手:"女子不能上工!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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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战城南的米行,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识字?会算账?"他眯眼盯着李当归,"可有保人?"

待得知二人初来乍到,老掌柜立刻变了脸色:"去去去!谁知道是不是骗子!"

正午的日头毒辣起来。

李当归蹲在茶摊边,用最后几文钱买了碗凉茶。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突然想起大姐李灵芝——当年她也不过十五六岁,是怎么带着弟妹在白虎城活下来的?

记忆中大姐手上永远有洗不掉的药渍,半夜常听见她压抑的咳嗽声...

"发什么呆?"雀翎用剑鞘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李当归回过神,苦笑着晃了晃空荡荡的钱袋:"没想到挣钱比打仗还难。"

雀翎哼了一声,灰眸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俱卢族的谚语说,饿狼不会嫌弃猎物小。"她突然指向远处骚动的人群,"你看那边。"

城门口的布告栏前,几个官兵正在张贴新的悬赏令。

羊皮纸上朱砂刺目:

【缉拿江洋大盗"一阵风"】

【赏银五十两】

【昨夜劫掠绸缎庄,伤三人】

围观者议论纷纷:"这厮专挑雨夜作案...听说会妖法,能穿墙而过..."

李当归与雀翎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昨夜孙婆婆院中那串诡异的铜铃声——与悬赏令上描述的"作案时伴有铃响"不谋而合。

"五十两。"雀翎指尖抚过骨笛上的纹路,"够二娃子吃半年桂花糕了。"

“会妖法,能穿墙?难道是神力者?”

李当归疑惑,老陈曾说过,玉罗城可没有白虎城那些牛鬼蛇神。

“哼,管他是不是神力者,咱们去会一会他!”

雀翎一脸不屑的说道。

李当归便揭下了悬赏令。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布告栏上,交叠成锐利的形状。

远处钟楼传来悠长的报时声,惊起一群白鸽。

他们不知道的是,客栈里的二娃子正趴在窗边,望着天空中掠过的鸽群——就像当年她姐姐被掳走那天一样。

午后的小雨悄然而至,细密的雨丝将来福客栈的窗纸洇出斑驳水痕。

李当归坐在窗边,默默擦拭着佩剑。

二娃子抱着风二娘给的布老虎,已经在榻上睡得香甜,嘴角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核桃酥。

"雨势正好。"雀翎凝视着屋檐滴落的水珠,那些水珠在她指尖半尺处诡异地悬停,排列成侦察用的阵型,"那贼人若真如传言般只在雨夜作案..."

李当归将剑鞘扣紧,低声道:"能穿墙的神力者,恐怕不好对付。"

他想起白虎城那个能攀附城墙如履平地的"壁虎儿",掌心微微沁出汗水,"若是类似的神力,我们得先断其退路。"

风二娘轻手轻脚推门进来,递上两件蓑衣:"刚打听到,那贼人专偷绸缎庄和药铺。"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熟睡的二娃子,"百花巷的孙婆婆午后派人来传话,说..."

"有线索了?"李当归猛地起身。

"只说让你们小心雨夜的铜铃声。"风二娘将蓑衣塞给雀翎,指尖不经意划过她腕间的冰晶串,"这雨...下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