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兮 作品

第75章 青衫变黑袍

听到宁芙的话,柳春生手里的烧鸡"啪"地掉在义庄的青砖地上,油渍溅上柳春生的靴面。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糟了!铃儿姑娘她——"

李当归疑惑不解,铃儿又怎么了?

柳春生便把之前铃儿误会自己的事解释了一遍,起身就要去找她。

李当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慢着,你知道她在哪?"

柳春生张了张嘴,突然像被掐住喉咙似的僵在原地。

月光透过义庄的破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颓然坐回棺材板上,手指深深插进发髻:"我真是糊涂了...她向来神出鬼没..."

"但总有几个常去的地方。"李当归拿起树枝在地上画着草图,指尖点着几处圈,"赌坊后巷、西城墙根的乞丐窝、还有..."

宁芙抱臂靠在门框上,突然冷笑:"你们真以为她走了?"

一旁的雀翎也笑了。

义庄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众人抬头,只见一道黑影狸猫般掠过屋檐,月光在那人腰间的短刀上一闪——

"铃儿姑娘!"柳春生扑到窗前,却只抓到一把夜风。

柳春生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被雀翎伸脚绊了个趔趄。

"急什么?"雀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骨笛,"那丫头真想跑,你能追上?"

柳春生急得眼眶发红:"可我不能让她误会我是......"

"榆木脑袋。"雀翎突然拽过李当归的袖子擦了擦骨笛,在李当归抗议前甩开手,"听好了——我们三个回客栈,你就在这义庄等着。"

她指尖突然凝出一滴雨水,弹在柳春生眉心,"铃儿自会回来。"

“她没有走远。”

宁芙抱剑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望向窗外。

"那好吧。"柳春生哑着嗓子应下。

三人离去时,雀翎最后回头看了眼倚在窗边的身影。

月光把那袭青衫照得透亮,像张一捅就破的宣纸。

她摇头轻叹:"一个不懂姑娘递的帕子,一个不懂将军留的剑穗......"

义庄的烛火晃了晃,将柳春生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他坐在棺材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窗户。

夜风卷着落叶刮进来,烛火"噗"地灭了。

房梁上传来一声轻响。

铃儿倒挂在横梁上,发梢还沾着夜露,杏眼里映着微弱的月光。

她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正是柳春生白日里偷偷放在西城破庙的。

"我、我可以解释!"柳春生"腾"地站起来,棺材板被他撞得咣当一声,"醉月楼那是计策,是为了救阿萝她们——"

"我知道。"铃儿翻身落下,靴尖点地无声,"刚才在屋顶都听见了。"

她背对着柳春生,手指绞着衣角那块被撕破的痕迹——正是那晚在绸缎庄留下的。

柳春生长舒一口气,嘴角刚扬起又僵住。

因为铃儿突然转身,眼睛亮得吓人:"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解释?"

她向前一步,柳春生就被逼得跌坐在棺材板上,"那晚在绸缎庄,你为什么一个人去救我?"

"我......"柳春生的喉结滚动了下,脑袋里的圣贤之言此刻半句都挤不出来。

他看见铃儿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忽然想起那晚她哭喊时,有滴泪正落在自己裂开的肋骨上。

铃儿等了半晌,突然自嘲地笑了:"算了,柳公子是读书人,我不过是个贼......我们之间...不过是个笑话。"

她转身就要跃上窗台。

"等等!"柳春生猛地拽住她的手腕,触到一串冰凉的银铃。

他慌得又松开,却见铃儿腕间有道浅浅的疤痕——正是那晚被铁链勒出的。

月光穿过窗纸,照见棺材板上两滴并排的水痕。

一滴是柳春生掌心的汗,一滴是铃儿忍回去的泪。

"我......"柳春生突然抓起她扔下的桂花糕,满脸通红,"我...”

还没等柳春生说完,铃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只有银铃声遥遥传来。

“鬼新娘”传言已经过去了三天。

醉月楼的朱漆大门半敞着,门楣上"客似云来"的金匾歪斜地挂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大堂里散落着撕碎的纱帐和打翻的胭脂,空气中还残留着廉价的脂粉香。

李当归的靴底碾过一片碎瓷,发出刺耳的声响。

楼上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受伤的小兽。

"我们...只凑到二十两。"李当归有些“不好意思”的掏出钱袋放在积灰的柜台上,铜钱碰撞声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清脆。

老鸨子瘫在太师椅里,眼下挂着两团青黑。

她瞟了眼钱袋,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二十两?搁以前连给姑娘们买盒头油都不够!"

染着蔻丹的指甲猛地戳向楼上,"现在?那群赔钱货白送都没人要!"

雀翎的骨笛在指间转了个圈。

宁芙的手按在剑柄上,剑鞘的霜纹泛着寒光。

老鸨子哆嗦着从抽屉里抓出一叠卖身契,纸张簌簌作响:"阿萝那几个早不值钱了...拿、拿走吧..."

李当归的目光却越过她,停在二楼栏杆处。

六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阴影里——正是那晚和阿萝几人在一起的少女。

"她们呢?"李当归指向楼上,"二十两够赎六个吗?"

老鸨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突然抓起砚台砸向楼梯,墨汁泼在描金屏风上,像道丑陋的疤痕:"都滚!省得夜夜哭丧惹晦气!"

楼上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六个姑娘互相搀扶着走下来,手腕上还留着捆绑的淤青。

其中一个姑娘的绣鞋破了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宁芙突然解下披风裹住最小的姑娘。

雀翎的骨笛抵在老鸨子咽喉处,声音甜得像蜜:"妈妈可要想清楚...这些卖身契..."

"作废!统统作废!"老鸨子尖叫着把契约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像场肮脏的雪。

当众人踏出门槛时,最后一片碎纸正巧落在"醉月楼"的牌匾上。

来福客栈的灯笼在暮色中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将人影拉得老长。

门轴"吱呀"一声响,阿萝第一个冲出来,裙角扫过门槛上晒干的艾草。

"小桂子!"她一把抱住一个穿杏黄衫子的姑娘,指尖触到对方嶙峋的肩胛骨时,眼泪直接砸在了对方衣领的补丁上。

风二娘抄着汤勺站在厨房门口,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灶上煨着百合粥,最是安神。"她突然转身,勺柄指了指缩在角落的二娃子,"小鬼头,还不把姜糖罐子拿来?"

饭桌上的炖盅冒着热气,红烧肉的油光在烛火下微微发亮。

刚被赎回来的姑娘们盯着碗筷不敢动,直到阿兰把一块滴着酱汁的肉夹到小桂子碗里——"咔嗒",姑娘的眼泪落在米饭上。

"吃吧。"李当归把一盘清炒时蔬往桌心推了推,"往后..."

他顿了顿,忽然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只鸡腿。

抬头正对上宁芙来不及收回的筷子。

雀翎的骨笛突然敲在桌沿:"别哭了。"

她夺过小桂子的碗,舀了满满一勺辣酱拌进去,"眼泪泡饭哪有辣椒香?"

呛得小姑娘连打三个喷嚏,反倒把眼泪憋了回去。

风二娘拎着酒坛挨个斟满粗瓷碗:"这梅子酿埋了五年,专治心口疼。"

酒液在碗里晃荡,映出十几个破碎的月亮。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李当归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阿萝正给小桂子梳头,木梳卡在打结的发丝间——那绺头发是被醉月楼老鸨用火钳烫卷的。

"你们...都是战乱时被抓来的?"李当归声音发涩。

小桂子怯生生地点头,腕上的淤青在衣袖滑落时露了出来:"我们村在白虎城东三十里的山沟里..."

她突然被米粒呛住,咳得满脸通红,"那天晚上,土匪把不肯走的都..."

阿兰突然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辣酱,辣得眼泪直流也不停筷。

二娃子紧紧抱住姐姐的胳膊,指甲掐进阿萝的粗布衣裳里。

风二娘"咚"地放下酒坛,震得碗碟一跳。

她挨个扳过姑娘们的肩膀查看——每一个姑娘的身上都带着伤。

"造孽啊!"风二娘突然扯下围裙摔在地上,布巾扬起的面粉在烛光里像场小雪。

"以后。"风二娘握紧小桂子的手,"来福客栈就是你们的家..."

她突然卡住,因为最小的姑娘正把脸埋在她衣襟里抽泣,泪水晕开了多年前的血渍。

晨光刚爬上客栈的瓦檐,柳春生就一头撞进了来福客栈的门槛。

他今日没穿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反倒套了身窄袖黑衣,衣摆还毛毛躁躁地扎在腰带里——活像只被雨水淋秃了毛的乌鸦。

"李兄!"他一把拽住正要出门给几个姑娘买衣裳的李当归,袖口沾着的墨汁蹭了对方满手,"教我飞檐走壁!"

正在系斗篷的雀翎手一愣。

柜台后记账的阿萝笔尖一顿,墨团晕花了刚写好的"叁匹棉布"。

"为...为何?"李当归盯着他腰间晃荡的玉佩——那青蚨双珏少了一枚,只剩孤零零的半边。

柳春生的耳根红得能滴血,声音却异常清晰:“我想成为一个飞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