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帝迈着闲散又威严的步伐,跨入场中。
身侧坐在轮椅上的颜叙珩,通身的气派也叫人无法忽视。
周蓝伊循声望去,颜叙珩那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在这灯火鼎沸,人声嘈杂的冬夜里,格外惹眼。
她看向他时,他凤眸也撩起望了过来,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周遭一切似乎都凝滞了,人声、吵闹,连火光都暗了下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冰冷的凤眸中,似有霜雪在一瞬间全部化开,汇聚为一汪深邃寒潭,仿佛要吸走她的全部心神。
直到他微不可察地冲她略一颔首,她才重新找回自己迷失在深潭的心神。
反应过来的周蓝伊也微微勾唇,回之一笑,随后仓皇移开目光,掩饰自己的尴尬与狼狈。
明明是拒绝了自己的人,见到直接无视就好,为何还盯着人家挪不开眼?
周蓝伊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忍不住再次感慨颜叙珩相貌的摄人心魄。
周季风扬起的手,终究没敢在文吉帝面前落下,讪讪收回后,拉着三个女儿,行大礼。
“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人等,包括冷秋香,面对当今天子,再嚣张跋扈也得尽数收敛,随后恭恭敬敬行大礼。
“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又向颜叙珩见礼,“见过相爷。”
“无需多礼。”颜叙珩因行动不便,只是略略抬手。
冷秋香看到颜叙珩时,要求周蓝伊为撞她马车道歉的那点盛气凌人,灭了个干净,双手抠紧,显出几分局促来。
当时撞车的过程,相爷是知道的,她一点不占理,于是识相地又往角落挪了挪,缩起肩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双方见完礼,周季风躬身,对文吉帝道:“下官正在管教女儿,倒是让圣上见笑了。”
“管什么教?你有个好女儿,正值西州战事马匹吃紧之际,她能主动改乘牛车出行,如此大义之举,值得朕好好嘉奖她一番!”
说罢,文吉帝大手一挥,招来五公公,道:“传朕旨意,福远侯大小姐周蓝伊,深明大义,蕙质兰心,实乃国之表率,赐白银千两,浮光锦、散花绫、鱼牙绸、软烟罗各六匹,红宝石镶金头面一套,粉宝石珍珠头面一套,另赐封号温窈君。”
若说只有前几样赏赐,贵重是贵重,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冷秋香还能安静听着。
可在听到要封周蓝伊为温窈君时,冷秋香有些绷不住了,那可是正经八百的封号,仅次于郡主,各方面比她们这些小姐都有优待,每年享俸禄百两,虽不多,却实打实的能拿到。
她爹爹镇国大将军,一品大员,此等功绩,国之栋梁,她都没有得到封号,周蓝伊不过是在侯府受排挤,没马车用,才用的牛车,凭什么能获此封号?
越想她越觉得愤愤不平,连面上表情都无法管理,原本娇嫩的脸上,因强烈的嫉恨、不平等负面情绪,变得异常扭曲。
周蓝伊在颜叙珩的示意下,磕头谢恩,“圣上抬爱,臣女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谢圣上隆恩。”
这才不到一月,她便从一乡野村妇,蜕变为了举止有度的虞京贵女,文吉帝看着这样的她,脸上笑意不减.“在旁人面前,你该自称本君了。”
“是。”温窈君周蓝伊端庄行礼道。
周灿伊、周含伊两人虽不喜大姐姐,但此时圣上明显偏向大姐姐,偏向大姐姐便是偏向她们,她们乐见其成。
此时,周季风那颗复杂的心,因周蓝伊得了封号,越加难受,她越风光,便衬得他当初的决定越是荒谬!
而冷秋香那张扭曲抽搐的面庞,文吉帝想不注意到都难,不大高兴地冲冷秋香道:“你便是冷家嫡女?”
闻言,众人皆向冷秋香望去。
冷秋香回过神来,急忙收敛神色,按照娘亲所教,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回圣上,臣女冷秋香。”
文吉帝指了指博雅斋三楼窗口,道:“朕在楼上,可是看了你一出好戏,当街恐吓威胁不让人走,任性妄为,造成街道拥堵,难不成这条街,是你冷家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文吉帝这番话,叫冷秋香冷汗直冒。
她身为权贵之家,平日虽跋扈,但面对此种情况,还是颇有眼力见的,圣上明显对她这般态度不满,于是她麻溜跪下,磕头谢罪,道:“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这街自然是圣上的街,臣女年纪尚小,言行无状,口无遮拦,请圣上恕罪。”
她躬身磕头,面对当今天子,态度谦卑到了骨子里。
“哦?上虞是朕的天下?朕却不以为然。”文吉帝有意杀杀冷家锐气,此刻便存了刻意刁难冷秋香的心思。
冷秋香踯躅间,正欲再答,却听文吉帝道:“温窈君,你来说说,天下是谁的天下?”
这下,场中目光又汇集到周蓝伊身上。
这满场看好戏的目光中,最让她在意的竟还是颜叙珩的带着一丝忧虑的目光。
这难不倒二十一世纪的玄门天才,历史教材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迎着众多幸灾乐祸、探究、看热闹的目光,她莲步轻移至文吉帝面前,清妍精致的脸上满是沉静,口齿清晰答道:“臣女以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天下是万民之天下,孔圣人曾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便是此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温窈君可真敢说啊!
上虞的天下姓殷,可不姓万。
唯有颜叙珩,冰冷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盯着她,让她面颊微热。
周灿伊、周含伊今日也算是被周蓝伊解了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些许复杂。
她这番言论一出,她们从前受过的教育瞬间崩塌,她那番看似谬论,实则蕴含大道,深深刻进了她们脑中。
冷秋香抓到她这最后一句,刁难道:“圣上九五至尊,到温窈君口中却轻如鸿毛,简直大逆不道!”
周蓝伊反驳道:“君的确为轻,圣上之所以是圣上,是因圣上得了民心,民心所向,胜之所往,大道可成。”
周季风怕周蓝伊这番话惹怒圣上,迁怒福远侯府,忙上前斥道:“小丫头片子怎敢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
随后又向文吉帝请罪道:“圣上恕罪,小女乡野长大实在上不得台面,这温窈君的封号,还是收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