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沙沉默良久,粗糙的手掌摩挲着腰间的骨笛,那是阿依娜用兽骨亲手为他雕刻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唉,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强行激发身体的潜能又被圣蛊之力灼烧,你的左手……"
"废了是吗?"朱允熥猛地转头,眼白上布满血丝,空洞的眼神却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巴沙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那倒没有,只是经脉受损严重,不能再举重物,也不能用左手施展武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朱允熥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震得胸口的绷带都在微微起伏。
他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在昏黄的油灯下缓缓转动,绷带缝隙间渗出的血珠随着动作滴落:"已经无所谓了!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左手废了还能用右手……可阿依娜……"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猛地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颤抖。
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寨民们端着新熬的草药过来了。
巴沙起身挡住门口,向众人摆摆手,又回头看了眼蜷缩在床榻上的朱允熥。
夜风呼啸着灌进木屋,吹得油灯的火苗明灭不定,将两个孤独的身影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忽聚忽散。
山雨初歇,三十六寨的青石板还泛着水光。朱允熥扶着雕花木栏,看着寨门前跪着的人群。
他的左手依旧缠着素白布条,每走一步,经脉中残留的圣蛊余毒便如蚁噬般钻心。
身旁的阿朵攥着浸透汗水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从寻找阿依娜无果后,这个向来活泼的苗家少女,眼底再也没了笑意。
马蹄声由远及近,铁蹄踏碎水洼,溅起的泥浆在苗绣裙摆上绽开暗色的花。
为首的太监身着蟒纹补服,怀中明黄圣旨裹着金线绣的蟠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巴沙挺直脊背跪在最前方,银饰项圈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额前的鹰羽却纹丝不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尖细的嗓音撕破凝滞的空气,朱允熥看着巴沙脖颈绷紧的青筋。
"苗疆蛊祸既平,乃天下之幸。巴沙率众归降,深明天下,着授苗疆宣慰使,总领三十六寨诸事!"
巴沙叩首时,银冠擦过潮湿的地面:"谢陛下隆恩!"
"另设苗疆抚治司,遣大理寺少卿徐明远为正使,率三千明军驻镇。凡赋税、刑狱、兵防诸事,宣慰使需与抚治司共议!"
太监拖长尾音,将圣旨重重甩在巴沙面前,黄绸扫过地面,惊起几只黑水牛虻。
朱允熥已经知道所谓"共议",分明是要将苗疆彻底纳入朝廷掌控。
他望着巴沙缓缓起身时挺直的脊梁,想起两个月前这人在断崖边说"阿依娜是我的女儿"时发红的眼眶。此刻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却像覆了层霜,映不出半点天光。
"殿下留步!"太监突然转头,朱允熥看见他袖中滑出的密信,火漆印上的蟠龙狰狞可怖,"陛下另有口谕——速归应天,莫要逗留。"
山风掠过吊脚楼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
朱允熥攥紧腰间阿依娜留下的银铃铛,听着身后巴沙用苗语向寨民解释新规,字字句句都像沾了毒的箭矢,射向这片他拼死守护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