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渊……”
星衍的声音透过布满沙沙杂音的头盔通讯器传来,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痛楚。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暗金色的血沫溅在头盔内部面罩上。
他缓缓摘下头盔,只留下耳机用于通话
“……我都不愿意……因为我……而让你们……
冒着我无法承受的风险……去面对……那一切。”
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重如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咬紧牙关,仅存的左手死死扣住身旁一块嶙峋的黑色玄武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借着手臂的颤抖和岩石的支撑,他残破的身躯如同破损的提线木偶般,一寸寸地从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艰难地拖拽起来。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那闪烁着诡异暗影、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右臂。
都传来如同灵魂被无形法则之刃反复切割的剧痛。
他佝偻着背,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
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踉跄地,朝着圣城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挪去。
地下基地内。
“可是——!!!”
蚀渊的嘶吼被硬生生扼在喉咙深处,化作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她覆盖着液态金属护甲的拳头(基础实验防护装备)不再是无意识的发泄。
而是凝聚了她所有绝望、不甘与焚心蚀骨之痛的巨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向坚固无比的中控台核心!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足以抵御重型能量炮轰击的特种合金台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
瞬间被砸出一个深达数寸、边缘扭曲翻卷的恐怖拳印。
蛛网般的裂痕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疯狂蔓延。
幽蓝色的数据流在剧烈闪烁的屏幕上疯狂扭曲、爆裂、熄灭。
整个主控室的地板都在这一击下发出呻吟般的震动。
更骇人的是,那液态金属包裹的拳峰护甲在与合金硬撼中崩开细小的缝隙。
护甲下她真实的拳头皮肤瞬间破裂,一缕刺目的、鲜红的血。
混合着护甲缝隙泄露的淡金色能量荧光,从伤口中缓缓渗出。
滴落在冒着青烟和电火花的裂痕里,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再给我一点时间!!”
蚀渊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却充满了近乎癫狂的偏执。
她不顾拳头的伤势,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抠住裂台的边缘。
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
“我一定可以的!我一定……一定能找到办法。
不用那个该死的计划,不用你去送死!!”
泪水混合着细微的能量电弧(从护甲缝隙逸散)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凄凉的轨迹。
就在蚀渊即将不顾一切地继续哀求时,星衍那虚弱却如同冰冷钢针般刺入她灵魂的声音再次响起:
“蚀渊……我知道……你很担忧……”
他的声音透过杂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近乎残忍的平静。
“但这……不是你……现在……该做的……”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
“履行……自己的……职责……做好……你……该做的事……”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蚀渊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是他用自己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为她划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界限。
“……” 蚀渊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冰雕。
所有的嘶喊,所有的哀求,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被这虚弱却重逾山岳的话语彻底冻结、粉碎。
她抠住裂台边缘的双手,指关节因过度紧绷而失去血色。
一股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无力感如同极地寒潮,瞬间将她吞没,熄灭了所有愤怒的火焰。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那深陷的拳印、蔓延的裂痕、混合着鲜血与能量荧光的灼痕。
在她失焦的、属于天才的眼眸中,构成了一个巨大而讽刺的、象征着彻底失败的图腾。
“好……” 蚀渊的声音轻飘飘的,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仿佛灵魂已被抽离,“……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支撑她的所有力量轰然崩塌。
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的软泥,向后踉跄两步,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然后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狡黠光芒的眼眸,此刻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茫然和一片死寂的虚无。
她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此刻更是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而艰难。
“星衍,我……”
蚀渊猛地抬起头,失神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炽热的光。
那个深埋于心底最深处、无数次在精密计算的间隙涌现、却始终被她用理性死死封存的念头。
那份超越了所有思想、所有逻辑、所有定义的、最原始最纯粹的人类情感。
在生离死别的边缘,如同决堤的洪流般疯狂冲击着她的心灵。
她想告诉他……告诉他她有多么……多么……爱他!
多么害怕失去他!多么想和他一起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
嘴唇剧烈地翕动,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词语在舌尖疯狂跳动,带着滚烫的温度。
然而,千言万语,最终只被一堵无形的、名为“理智”和“不让他分心”
的绝望之墙死死堵住,化作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世界的叹息,带着无尽的遗憾与心碎。
“……算了。”
通讯的另一端,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如同垂死的哀鸣。
“没事……”
蚀渊的声音突兀地恢复了平静,一种刻意模仿的、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平静。
却比最凄厉的哭嚎更令人心碎,“……我会……按照计划进行的。”
咔嗒。
一声清脆、冰冷、如同铡刀落下的轻响。蚀渊主动切断了通讯。
幽蓝的屏幕瞬间陷入黑暗,只映照出她蜷缩在墙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影。
主控室内,死寂得可怕,只有受损设备发出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电流嘶鸣和浓重血腥味的弥漫。
一直屏息凝神、熔金竖瞳中写满忧虑与警惕的烛烟,心脏骤然缩紧。
蚀渊最后那瞬间强行压抑的炽热冲动、那戛然而止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叹息、以及切断通讯后那种彻底放弃挣扎的冰冷死寂……
都让她感到一股强烈到近乎实质的不祥预感。
这感觉,比面对失控的蚀渊科技造物更让她毛骨悚然!
“蚀渊姐姐……”
烛烟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醒一头沉睡的、随时会暴走的远古凶兽。
“你……你不会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锁定蚀渊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全身力量悄然凝聚。
龙威在体内无声咆哮,随时准备以雷霆之势阻止任何可能发生的灾难性失控。
她深知,当蚀渊这种将理性推向极致的天才被绝望逼到死角,其不顾一切的疯狂反扑,足以让整个圣城都为之震颤!
蚀渊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得如同深渊的人类眼眸对上烛烟充满戒备的金色竖瞳。
那眼神里的死寂,让烛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但几秒后,蚀渊的脸上,极其艰难地、甚至有些扭曲地挤出一个异常平静、平静到诡异的微笑。
“没事……” 她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的……”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僵硬感,缓缓站了起来,仿佛一具被强行唤醒的躯壳。
“一切……”
蚀渊的目光漠然地扫过一片狼藉、冒着青烟与血腥、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中控台。
最后落在烛烟写满不信任的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报告。
“……就按照他说的来吧。”
说完,她不再看烛烟,也不再理会身后如同末日废墟般的景象。
她抬手,用那只受伤的、指缝间还残留着鲜红血痕的手,液态金属护甲已部分收回。
极其轻柔地、如同擦拭最珍贵的晶片般,抹去了脸颊上最后一点湿润的泪痕。
然后,她猛地挺直了脊背,如同出鞘的利剑。
迈开步伐,以一种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的步态,快步离开了这片弥漫着绝望与毁灭气息的中控室。
沉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无声滑闭,将烛烟和那一室狼藉的悲伤与疯狂,彻底隔绝。
烛烟独自站在空旷而破损的主控室内。
空气中残留着能量过载的焦糊味、浓重的血腥味和蚀渊留下的、冰冷刺骨的余息。
她看着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烫、本能进入备战状态的龙爪。
蚀渊最后那个“平静”到极致的眼神和“坚定”却疲惫的步伐,非但没有让她放心。
反而让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上来。
她绝对……在酝酿着什么!而且远比“奇怪”更可怕! 烛烟的心沉入冰海。
蚀渊的秘密实验室。
厚重的隔离门在身份验证后无声滑开。
蚀渊快步走入这个只有她知晓的、位于地下科技总部最核心、屏蔽一切探测的绝密空间。
这里没有监控,没有助手,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嗡嗡作响的能量核心。
她抬手,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覆盖在面部和手上的液态金属护甲卡扣。
随着一阵细微的机械收缩声,那层流动的金属如同潮水般褪去。
收拢回她手腕和颈部的基座中,露出了她真实的、略显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容颜。
以及那只受伤的、此刻已经简单包扎过但仍渗着血迹的手。
蚀渊没有开灯,只有中央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圆柱形存储罐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存储罐由多层高维合金和能量屏障构成,内部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形态、散发着微弱混沌气息的暗紫色能量核心。
那是她很早之前从星衍身上秘密提取并极度压缩保存的、最纯净的灵魂本源碎片。
是她所有疯狂计划中最后的底牌和钥匙。
蚀渊走到存储罐前,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庞。
明明实验室的空气循环系统恒温恒湿,一丝风都没有,但她身上那件象征科研身份的白大褂下摆。
却如同被无形的意志所驱动,无风自动,缓缓飘拂起来。
她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按在冰冷的罐壁上,感受着内部那团核心传来的微弱脉动。
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眸,此刻燃烧起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星衍……”
蚀渊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中响起,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独自背负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