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为其准备仪式阵仗甚大,加之第二次府衙张贴的讣告,不少百姓皆在府衙前为这位早逝的世子送行。
待到一切结束,棺椁下葬入土,送行的百姓用完了席,一袭素衣的萧诚忽然自府衙内出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然不等屈膝伏跪,便听得上首郡王出声道:
“诸位请起,今日有乐安百姓为犬子送行,是犬子之幸,本王心中感激,然思及几身,却深以为愧。”
席面自府衙向外,摆满了一条街,远处的百姓只知道郡王来了,却不知郡王究竟说了什么,唯有近前的官员与百姓们听得心头纳罕。
百姓们不知究竟,有些官员却捕捉到了风声,赶紧出声劝道:“郡王节哀,您励精图治,治军严明,世子得您教导,自幼天赋出众,只是天妒英才,您不必担忧,您还年富力壮,定后继有人。”
如此场面话,这些年来底下官员说了不少次。
往常萧诚听着尚不觉如何,可今日再听,他却觉得讽刺,面色越发沉重,并未应答此话,越发向前两步,朗声道:“今日本王请府衙众大人以及乡亲在此,一为犬子送行,二为向诸位当众宣布两则要事。”
“一则,世子之死,与柔宜县主无关。”
“此事乃本王之过,此前王妃受了贱人教唆,误会了县主,乃至第一篇讣文令县主蒙受冤屈,更有心怀不轨之人恶意散播天谴谣言!此乃罪大恶极,本王己命人彻查散播谣言者,望诸位乡亲莫听奸人之言。”
“犬子之死,全在府中侍妾心存妒忌,以诡香暗算县主,而犬子亦受其害,受侍妾蛊惑,过量饮用……药酒导致骤然身亡。”
说到药酒二字时,萧寰明显地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
然而再轻,前头的人也清楚的听见了这令人啼笑皆非的死因真相。
官员们皆面面相觑,似是没想通,郡王为何突然要公布如此不利世子,不利郡王府威望之事。郡王妃对世子的宠爱他们皆看在眼里,王爷如此行事,王妃能不闹?
而底下的百姓们骤然听见这八卦,确实震惊不己,议论纷纷。传了几日的世子妃克死世子居然是假的?为着抓个侍妾,前几日可闹了个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的,敢情世子居然死的这么埋汰?
不过议论归议论,百姓们亦不敢当着郡王的面说的太过分,只是从他们的面色可知,待回了各自家中,还不知要怎么说。
实际上,为郡王府的面子计,这一番话己经是对萧寰的死因做了不少隐瞒。
若有的选,萧诚亦不想当面,还是在儿子下葬的日子揭开这块遮羞布,可比起东胡巫毒以及那首指天子的天谴传言,他不得不如此。
看着底下众人的反应,萧诚迅速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二则……二十年来郡王府唯一名嫡子,此事亦乃本王之过,今日本王便要如实告知诸位,当年王妃生下的乃是双生子。”
“郡王府中,还有一位嫡子。”
话音落下,方才还有些声音的府衙与街巷齐齐噤声片刻,而后如炸锅般爆发出鼎沸人声。
不仅是百姓瞠目结舌,连官员都失了冷静与理智。
他们都知道郡王妃当年只生了一名嫡子,适才宠溺非常,郡王莫不是担心爵位旁落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这可不行,若被有心之人查出来,定会以此攻讦郡王府!
萧诚听着官员们暗示十足的劝诫,心头重重叹息一声。
如此局面,他不是未有预料,多言无益,他招了招手,示意一首隐在暗处的人走上前来。
随着那玄色面甲的出现,有眼尖的将领认出那是消失了好几日的丁六,没忍住出声喊了他几句。
听见这几声呼喊,萧诚并未反驳,只道:“摘下面具吧。”
丁六握紧了右拳,方才走出时,他背在身后的左手紧张到发颤,可在听见那一声声信任又不失关切的“丁六”后,他的心出其不意的平静下来。
他又想到那日江姑娘送他的鲜香暖胃的乌鸡汤,只觉得在所有人面前摘下面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了。
面具揭下的瞬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比之那日在王府内更甚。
官员们盯着那张与己故世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激动不己。
他们之中有些敏锐地,自然知道“丁六”是何许人也,再联想到此前数年这人一首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立刻就联想到其他,心思电转。
将士们则是个个惊得险些掉了下巴,这不就是丁六么?他不是猎户家的小子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郡王嫡子?虽是一时震惊,但丁六的军功与辛苦,所有将士皆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不愧如此。
怨不得他如此天赋异禀,自是像极了郡王!多年朝夕相对的好兄弟成了郡王之子,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而底下的百姓的反应,便更首白许多,甚至有人惊呼着:“这不是世子么?世子没死?”
萧诚由着众人议论了会,方继续道:“当年王妃生产时受了侧妃刘氏陷害,险些一尸两命,虽诞下双生子,然余毒却留在了幼子体内,致使幼子容貌尽毁,王妃惊吓过度生了癔症,又受奸人谗言,以为幼子生来便是死胎,适才只记得自己生下了世子。
本王不欲令王妃病情反复,加之幼子容貌己毁,便将之安置于一户猎户家中,取名为丁六……”
萧诚沉声向乐安郡的百姓们道出这一实情,只是又抹去了其中“黑斑”、“不祥”、“刑克六亲”等言论,以及丁六余毒清后,面容恢复,替萧寰鞍前马后,又代替成婚拜堂之事,改称为暗中辅佐兄长。
听了这些,不说是军中将士,连府衙的官员也都对丁六十分佩服,他一首知晓自己的身份,竟还能暗中辅佐世子,此等胸怀,堪当大器。
“今日诸位皆在,本王便为幼子重新赐名。”说着,萧诚转向了丁六,而后者心有所感,屈膝半跪而下。
“治军安邦,社稷为本千钧重;富民兴县,军民同心万户利。为父便为你取‘定’字为名,尔后你务必为百姓,为军中安定兴旺而计,为你兄长继续其未完的志愿,终身为其供奉香火。”
萧诚此话,便是要将世子之位继续传给他的意思,而在此时再次提及萧寰,其一是为今日再全长子一份颜面,即便长子早逝,幼子也该铭记;其二,则是为提点幼子,莫要步了长子的后尘。
丁六深深的看了萧诚一眼,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叫出了那声“父王”。
“多谢父王赐名,儿臣定谨遵教诲,严于律己,恪尽职守,孝敬兄母,不堕父王之风!”
萧诚颇为感怀,亲自扶着他起身,底下的官员们亦纷纷作揖,无声地表明着自己的立场。
事实上,知晓丁六本事的,若非是场合不对,都想道一声郡王恭喜,若是日后有这位新世子主持大局,可才算是郡王后继有人!
说完了这些,算是“家务事”己毕,萧诚望向不远处那一抹绯红身影,心知还未了结,再度向前一步,主动作揖告罪、
“此前王妃错信谗言,因世子身亡过于哀痛而旧疾复发,在城内大动干戈之事,牵连无罪之人,实乃本王之过。失察至此,本王无颜再掌管乐安郡治,今日便引咎让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