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恩公空手而归,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除非亲眼得见,否则她亦不敢笃定自己的猜测,或许,只是她想多了呢?
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接,一触即分,可沈郅瞧见她,却又是另一番思量。
没能抓住这“灰衣人”,沈郅自是有些遗憾,可短暂的遗憾罢,他很快冷静下来,七年的磋磨,令他如今格外的有耐心。
郡王妃这一遭,令他反思起自己是否有些冒进了……正因如今谁也不知江春和的身世,是以无人舍得轻易取她性命,若当真让郡王妃说出一二来,会否如今被灌下毒药的,就变成了她呢?
这个假设让沈郅心中生出些烦躁。
他下意识地将此划为不愿要一个失去价值,成了傻子的重要线索,方才按下那些莫须有的情绪。
反正江春和在他手中,不管灰衣人,亦或是那文岳躲到何处,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日。
江春和不知沈郅所想,远远地缀着,以余光打量,暗忖着等会给小白菜恩公送晚膳时,悄摸试探一番,若是不影响用饭,应当没发生什么事罢?
……
两日后。
张氏体内的毒己悉数去除,不再危及生命,只是注定了余生只能如孩童一般,被人照看着度过。
她被人下毒之事并未宣之于众,实在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太多,萧诚不欲再让百姓增添不安,只得好生养着张氏。
而沈郅这头,既既未抓到那些“灰衣人”,也并未声张,暂且将此事压下。
他知道丁六很看重郡王妃,可再多的,他并不能说,再往郡王府时,便与丁六道了声“抱歉,”
乍一听这两个字,丁六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会从素来阴郁无情的衒机司指挥使口中,听到这般富有人情味的词。
他哂笑一声,有些稀奇,只问道:“沈大人,你说兄长与母亲所中之毒,或许皆与东胡有所牵涉,且背后之人与……幽州那一战有关,可是当真?”
“是。”
沈郅言简意赅,“只是沈某暂不能探明其中真身,日后二公子须多加防范。”
闻言,丁六正色起来,眉眼透出几分坚毅。
“我自幼长在军中,这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守城将士的不易。沈大人,你放心,青石关,我定会为大楚坚守不辍。”
或许是因丁六命运多舛,在军中方找到了归属感,他观沈郅之过去,与朝中其余人不同,隐隐有几分认同与理解。
二人并未多谈,很快,他便目送沈郅离开。
片刻后,丁六正欲回去帮父亲处理军报,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道轻轻地——
“县主,您小心些。奴婢扶着您。”
他的脚步蓦地一顿,下意识扭过头去,正对上一道弱柳扶风的身影。
安佳期似有所感,亦抬起头来,就这么对上那张来不及遮掩错愕与关心的脸。
她的愣忡只在须臾,便露出一抹温和浅淡的笑容。
凭她的聪颖,即便醒来后还未有人与她说清原委,她亦从府中侍女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大半。
思及成亲那日这人的表现,安佳期难得生出些好奇,放纵自己又在那张同样的脸上多瞧了两眼。
说来也怪,她分明对这命途多舛的双生子不甚熟悉,却能一眼分辨出两人的不同。
不过她并未多看,很快收回视线,由侍女扶着,缓缓行至丁六身旁,示意身后一名侍女上前。
“二公子,我初初醒来,听闻王妃身子抱恙,此百年人参有养身补气之益,还请收下。”
丁六看了看侍女手中捧着的匣子,有些紧张,捏着掌心不知往哪儿放,下意识婉拒:
“县主客气了,此番,此番本是郡王府亏欠县主。”
“二公子,我无碍的。”
安佳期莞尔一笑,顺其自然地拿过木匣子递到丁六手中,复又郑重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
“有些话,我亦想对二公子说。”
丁六总算体会到何为一心两用,听见这话,他立刻让她但说无妨,那手则下意识地接过了木匣子。
“棋子终究是死物,可人是活的,只要我们还活着,终究有一日会跳出这棋盘。”
安佳期声音极轻,只确认对方己听清,便走了。
行走间,她忍不住轻叹一声,眉眼却不见愁绪,恍然间有种重获新生之感。
这一番话,她还是从沈大人身上学到的呢。
沈大人当初这么告诉表弟时,她听见了,如今深以为然。
……
半月后,安佳期的身体恢复些许,在衒机司离开的前夕,少帝的圣旨快马加鞭自洛京送往乐安郡。
观少帝圣旨之意,他既未驳回萧诚的禅让请求,也未表明对此事既往不咎。只是言称,待新世子与世子妃成婚后,再许郡王作答。
这话便是在暗示萧诚,流水的世子,铁打的世子妃。待这桩联姻事成,乐安郡王府牵涉到东胡巫毒之事,他可按下不提。
而紧随圣旨其后的,还有一道太后懿旨,是为此弥补安佳期,特意下发懿旨升其为郡主。
如此,她倒是不必再回洛京,只要在自己的府邸中安心待嫁便是。
衒机司离开前,安佳期特意去了别苑为其送行,尤其是来拜别江春和。
实际上,自安佳期苏醒后,江春和便收到了丰厚的谢礼,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出了多少力,毕竟这过程之痛苦煎熬,唯有中毒者自己才能熬过。
但见郡主如此记挂自己,她还是颇感高兴,只是想到对方此前的经历,难免有些不放心。
郡主太身不由己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平白遭了这些罪。
“郡主,我们离开后,你可要再多养些护卫在自己的府邸,保护好自己。”
安佳期倒是甚少听到这般首白的关心,窝心之余摇了摇头,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法左右婚姻大事,如今只是牺牲了这一步,换来主宰将来无数步的机会,并不亏。
“小江大人不必担心,也请衒机司诸位大人放心,如今郡王妃在别苑养病,二公子也对我敬重有加,想来日后郡王亦不会轻易插手我与二公子之事。”
“这样一来,我在郡王府便也算是说一不二,当家做主了。”
这话倒是不假,如今安佳期虽因休养暂时住在自己的庄子内,但乐安郡王府的管家十分上道,隔三日便会亲自送来账册等交由她过目,谁也不敢怠慢了铁打的世子妃,未来的郡王妃。
安佳期说罢,暗暗观察江春和的脸色,发现她并没有露出探究或是不赞同自己这些算计的脸色,反而松了口气,笑脸盈盈地道:
“郡主不吃亏就行,当家做主好!”
安佳期哑然失笑,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羡慕沈郅了。
……
二人颇为融洽,如朋友一般话别,只是安佳期告辞时,沈郅看到江春和热情洋溢的笑脸,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安佳期一眼,似乎透过那张没有一丝破绽的笑脸看穿她的筹谋。
半炷香后,一封密信送到他手中,信中说了香囊是何人所给。
沈郅看着其中安国公府,云台寺静明禅师的字眼,眼底讥讽难掩。
他没打算亲自将这封密信送给少帝,而是唤来卢归山,命其亲自把这封信送给陛下,不得假于任何人之手。
卢归山面色微变,但很快镇定,心说这也算是沈大人对自己的一种“另类的信任”,郑重的领命离开。
沈郅看着卢归山郑重其事的背影,曲指灭了案上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