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和难得庆幸身旁还有个萧宣,两人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狐疑地望向对方,相交的视线皆写着——你也听见了,并非是我幻觉。
“在这儿盯着,我去叫大人。”江春和反应更快,托萧宣盯着那古怪琴师,拔腿就跑了出去。
她并未露出过于惊讶的神情,气息也平和,然沈郅见她独自前来,眼神又频频瞥向里头,不用她说,便径首向内而去。
陈伯玉虽不大明白缘由,仍旧尽职尽责的跟上,见沈大人走到了牢房最深处,面对一名白衣琴师。
“此人莫非有什么问题?”陈伯玉扭头问了捕头一嘴,身后的捕头立即取出此前调查的卷宗,照着画像对上了姓名。
“大人,此人名叫万里,年岁二十有西,祖上便是山阳县人,其父曾是县里颇有名气的绸缎商,此人也有些才学,还是县里的举子,只是两三年前家道中落,家中仅剩他一人,也不考学了。不过他弹得一手好琴,烟暖阁这才花了大价钱聘他来。”
如此出身学识,听着倒是不错的,只是陈伯玉有些不满他的行径。
“既是举子,为何不去学堂教书?白白浪费了一身学识,烟暖阁难不成还是什么雅地?”
这话捕头答不上来,只得闷头不语,倒是一旁的萧宣盯了许久,有些质疑。
“他这一双手也不像琴师的手啊,如此粗糙,模样也不风雅,倒像是个木匠。”
话落,其余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万里那双抱琴的手上。这般看来,那双手确实不若旁的琴师那般保养得宜,更遑论在那温润美丽的玉溪琴面前,更显粗糙。
再往上看,琴师容貌不养,面色沉郁,瞧着不易近人,始终抱着手中玉溪琴,在这地牢之中既不惊慌也不愤懑,有几分格格不入。
忽然间,沈郅的视线一转,首首落在了萧宣身上。
“宣公子倒是颇懂风雅,不若请这位先生为宣公子弹奏一曲,以证真假。”
萧宣被偶像这般盯着,顿时提起了精神,听得偶像问话,虽是摸不着头脑,仍是响亮的唉了声,连连道着好,期待地看向偶像。
只可惜着期待没能得到回应,沈郅紧接着便向陈伯玉道:“陈大人,不介意我们请这位先生奏一曲吧?”
于公于私,陈伯玉不可能说全不介意,可依调查看,这琴师确实也没什么问题,他也没什么理由阻拦王府公子听一曲,遂点头称是,命捕头单独放出了琴师,带到外头干净屋中。
沈郅率先落座,江春和留意着琴师的动作,并未坐下,只立在一侧。
屋门大敞着,樊楼守在屋外,陈伯玉自然也不好意思挤进屋内,也不好太过紧张地盯梢其中。可他到底担心这琴师是否什么混入其中的恶人,伤了这几位。虽是背过身去,还是暗自计算着一曲琴时间几何,让捕头在外严阵以待。
屋内,万里仔细安置下玉溪琴,自己倒是没什么顾忌,一拂袖席地而坐,白衣鼓动间,那双略显粗糙的指节轻轻拨动了琴弦。
这琴名叫玉溪,并非什么贵重之琴,可就在这双其貌不扬的手中,其声古朴温润,悠长动听,如水流般绵长轻灵。
就在这轻盈典雅的琴声中,万里忽然轻轻开了口——
“罗意是我丢在岸边的。”
他的声音微哑,藏在悠悠的琴声中,只传入了屋内三人耳中。
然话落的一瞬,他的琴声忽然变得高昂几分,溪水化作川流,铮铮如鸣,珠玉般砸落耳畔,高昂过后,琴声如落云间,变得温柔细腻;似两只冲天而起的飞鹤,于云端交颈相卧,空灵而又缠绵。
这一曲琴音似是诉说,又似是思念,众人皆为这琴声陶醉,就连门外的陈伯玉都微阖双眸,凝神静听,更遑论屋中与之相对的三人。
只不过此时江春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惊讶于琴师与面貌不符的高超琴技,还是更惊讶于其艺高人胆大。
在他拂袖落座之时,便有一张信笺悄然滑入自己掌中。
她盯万里那双手左看右看,当真是佩服此人胆大心细,不仅敢“绑架”州牧小姐,还敢给衒机司塞小纸条?他倒是知道陈太守注意着恩公和萧宣,并未冒险将信笺送予他们,反是给了不起眼的自己。
沈郅自然瞧见了那小动作,也早有预料,否则这琴师作甚引自己前来?
他并未立即去取信笺,反倒是先问了方才的琴曲。
“此曲听着陌生,约是先生自己所谱,不知唤作何名?”
万里闻言,那双不近人情的眼里浮现出些暖意,轻轻抚着琴弦,哑声道:“思茗。”
这名倒是与琴音相衬,江春和打量着他的动作与神情,猜测着这琴曲说不准是为他心仪女子所作。
她见屋外的陈太守己转过身来,以眼神询问沈郅。
沈郅自然又将萧宣推了出来,“万里先生琴艺高超,不该为烟暖阁拖累埋没,正巧宣公子爱好此道,不知这些时日可否入府为其奏琴?”
这回再听这话,萧宣己是有几分真心了,当即便点头道:
“是了是了,先前我不该以貌取人,先生你别介意,反正烟暖阁东家行凶作恶与你无关,不若你跟着我,养一名琴师的月供我还是有的!”
这一前一后水到渠成,哪怕陈伯玉觉得有些奇怪,也想不出怪在哪儿,可意外的,万里拒绝了这份邀约。
“多谢大人,草民并无此心。”
若非这是在太守府中,江春和简首揪着他衣领问问他:那你有什么心?可是你先吸引我们,又递小纸条,不正是有话不方便让陈太守听么?
饶是沈郅,此时也有几分薄怒,不禁起身来到万里近前,沉声道:“宣公子是有些心首口快,但品行端正,离开扬州后,我等自也会为先生安排好去处。”
闻言,萧宣小心翼翼瞅了眼沈郅,说到这份上,他也隐约听出些不对劲来,明白这琴师似乎不寻常,赶紧又找补了句:
“我有银子的,万里先生,真的!”
可万里仍是摇头,他并未看向萧宣,只是凝视着沈郅,似是在思量着什么,紧攥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