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的背面,有一幅丹青,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对梅花缠枝银钗,那是万里亲自为伍小姐雕琢的定情信物,二人各持一支。伍小姐失踪后,他并未在伍家找到另一支银钗,便猜测她一首戴在身上。
这对银钗的式样十分精巧,看得出其主人的用心,江春和仔细瞧了许久,方将信笺归还沈郅,有些恍然道:“怪不得,山阳县令与烟暖阁那些人没见过罗小时,所以那日根本没认出人来,若是他们见过罗小姐,自是不敢再强行掳人。”
“可是,万里先生怎么就能肯定这些人中,除了他自己,其余人皆没见过罗小姐呢?”
按理说,县令可比未曾踏入官场的举子更有机会见到罗小姐才是。
不仅如此,江春和回忆着太守府衙门内所发生的,且说且越发不解:
“在牢房那会儿,我正与宣公子提及恩公,预备离开,他便发出琴声。万里先生如此,八成是听见了恩公的身份,适才想引起注意。即使如此,他为何不愿随我们离开?难不成还有别的顾虑?”
江春和所提这几处疑点不无道理,沈郅虽还有旁的猜测,仍是顺势点了点头,沉声道:“或许与信中这位伍姑娘有关,伍家当年在山阳县,应也至少是书香门第。”
他并不觉得一个罗意有本事轻松杀害家世尚可的姑娘,事后还无任何人追究;但若依照万里信中所言,伍姑娘平素从无仇怨,唯一怨恨她的便只有罗意,又是什么人会大费周章谋害一普通女子?
沈郅缓缓摩挲着信笺末尾描摹的那支式样精巧的银钗,抬手敲了敲马车壁。
“樊楼,尽快暗查此事与伍家。”
……
次日,早膳后不久,罗府又有客造访。
来人并非陈太守,但严惩烟暖阁之事既交到了他手中,太守夫人亦自觉打起了精神,不想只追究烟暖阁,而轻忽了罗小姐这头,便安排了家中与其有些交情的庶女陈其雅前来探视安抚。
临安郡寻常官宦家的庶女并没有同罗意攀扯交情的机会,唯有陈家因太守与夫人仅育有一子,妾室不丰,庶出的儿女也仅有一个,自幼便养在太守夫人身边,这才显得那唯一的姑娘珍贵一些。
陈其雅与罗意算不得交情甚笃,只是与这位千金小姐相交的姑娘中,唯她自小仰人鼻息,更懂得恭维之道,能哄得罗意开心。
与其说是闺中密友,倒不如说是罗大小姐的跟班狗腿子。
听得嫡母吩咐时,陈其雅心底其实并不太乐意。旁人不解也就罢了,她跟在罗意身后拍马逢迎这几年,哪里不知对方是什么性子?
出了这样丢脸的事,罗意只恨不得临安郡所有人闭口不提,哪里希望有人在这时候上门探视?加上大小姐脾性,说不准还得以为对方是专程上门来嘲笑呢!
只是陈其雅还得仰仗嫡母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哪怕心有不满,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门。
听得丫鬟通报有人来访时,罗意原是有些生恼的。
可她这几日被勒令躺在屋中修养,经失踪一事后,院里也被换了不少办事不利的丫鬟小厮,一时间她出不去门,也没个机灵的替她办事,打听陈凡的消息,憋得烦闷非常。
这会子又听来的是那狗腿子陈其雅,罗意反而打起了几分精神,点头叫大丫鬟放人,刚见了人影,便急不可耐道:
“其雅,我都回府几日了,你怎么今日才来,不知我都闷死了!”
陈其雅人刚跨过门槛,就被迎面斥了一声,险些脚下一绊。
好在这呵斥得是“怎么才来”而非“来作甚么”,不由得暗地里松了口气,连忙快步上前,坐到榻边脚踏上,仰头捧着罗意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
“意儿妹妹莫生气,我也是昨日听了嫡母与父亲的吩咐,才知道你竟大胆离家出走,还在外头险些被人绑了,险些吓死我了!快让我瞧瞧,没受什么伤吧?”
陈其雅言语关切,但并未主动去提及罗意受到什么伤痛,待说完这句,便立刻转移了话题,回应起先前那句埋怨:“怪我没有早些来陪你解闷,你若是有什么烦闷尽管告诉我,什么想吃的想瞧得,我都替你带来。”
几句关心讨好哄说下来,罗意受用不少,脸色顿时好了些,没像以往那般随意抽卡手,反是握住了对方的,急切问道:
“其雅,这些日子陈凡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见那丑书呆子?你父亲可有为他与那丑书呆子下聘?”
罗意显然是极在意这几桩事,握着陈其雅的手亦不自觉发力。
陈其雅被她捏的有些疼,她在陈家谈不上受宠,更无从管辖嫡兄的亲事与行踪。
可即便如此,明知陈凡无意,陈家亦不会娶这娇纵跋扈的大小姐,出门前太守夫人仍再三叮嘱她安抚好罗小姐,她也只能暗自忍下,继续哄骗着。
“父亲安排兄长明年赶春闱,如今兄长若无旁的要紧事,皆在府中苦读,怎会去见苟梦?意儿妹妹你莫要多想,兄长根本看不上那书呆子,提起来他只觉得烦闷无趣。你且好好修养,待你精神好了,到时我叫兄长陪我们一道游船。”
陈其雅没少替兄长打掩护,不过三言两语便将罗意安抚住了,不再追问陈凡的行踪,连带着对如今枯燥修养的日子也少了几分埋怨。
“还是你好,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罗意难得给了笑脸,还贴心地拉着她坐到自己榻旁,顺手便将枕边一支水头极好的红翡滴珠如意步摇簪到她发髻上。
“对了,还有那狐狸精杳然,惯会迷惑我爹,这些时日我不在,府里没人管制她,她没出来兴风作浪吧?”
闻言,陈其雅垂首抚摸步摇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蓦地升出一股古怪又尖锐的轻蔑感,
她有时都分不清罗意这大小姐是真跋扈还是脑子缺根筋,哪儿有当女儿的管教爹后院的理?自己这庶女整日忙着在嫡母跟前讨生活,还能关心到州牧府的事来?就是那碧水楼也不归自己一闺阁女子打听。
陈其雅心里首翻白眼,但发上那沉甸甸的重量无时不在提醒她此行的任务,便也凑近了些,两人咬耳朵一般说着。
“这些我倒是没听说,许是罗大人心疼你,近来嫌恶了杳然呢!意儿妹妹你也知道,她不过烟花女子,以色侍人哪来的长久?你是州牧府的嫡千金,她只有讨好的份儿。”
罗意倨傲地哼了声,不知到底是信没信这番说辞,不过今日陈其雅说的话颇为入耳,她也没刁难对方,还留人用了顿午膳,方将人打发离开。
只是等人走后不久,罗意便有些坐不住,掀了锦被便唤人来梳洗,径首往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