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神志不清，来来回回也只重复着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例如——
“妹妹当巧女还债……不然，不然打断腿……”
“我又偷偷去赌，娘让妹妹回，不，不去因缘观……”
“又输了，腿断了，他们死了！”
说到这一句时，乞丐突然激动起来，眼中露出惊惧模样，浑身都发起抖来。
但这惊恐转瞬即逝，他又傻傻的笑起来，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头顶，喃喃自语：“都死了，毒死了，大黄狗也死了……”
乞丐仿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可这话落到沈郅与江春和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
若是不了解临安郡巧女之事的，可能觉得这只是个疯疯癫癫的乞丐，然而他们两人本就心存怀疑，这样连蒙带猜，竟也琢磨出些名堂来。
“恩公，若如乞丐的呓语所言，这两个村子原都是好端端住着人的，他也是其中一员，不过他很好赌，输光了钱后，被赌坊以断腿威胁，要把他妹妹拿去抵债。只是不知究竟是在他妹妹成了巧女前威胁，还是其后……”
江春和想着乞丐提到他娘让妹妹回去，应是其后吧？可为什么让妹妹回去后，这个村子的人会被毒杀呢？
比起她的猜测，沈郅想的还要更阴暗一些，或许，这位巧女的家人与村子意外地发现了些什么，他们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想要退出。
可操控者又怎会给己经窥见真相，又不愿与之为伍的人活路？
这两个村子虽说都不大，可也到底有二十多户人家，如此数十人一夜之间没了性命，竟也这般悄无声息，县衙内仿佛无人知晓此事。
如此，越发可看得出，这临安郡上下，几乎连气同知。对上，齐心协力隐瞒钦差；对下，恩威并施，以山神因缘观为引子，造出名声噱头鼓动人心，再以金银财宝收买，如此，既得利益者，无权无势者都只能听之任之。
两人又在乞丐身前站立许久，那乞丐仍是毒啊暖嘘嘘重复着那几句在旁人听来，无稽之谈的疯言疯语。
江春和见他这般，也束手无策，她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了摸，从中取出几块肉干抛了过去。
乞丐被那肉干吸引，他缓缓伸手去拿，如先前吃虫子的动作一样，看也不看地丢进嘴里。然而在吃到那久违的，正常人的食物之后，他突然激动起来，首起了身体，整张脸因用力咀嚼而扭曲起来，像一只护食的疯狗一般，发出奇怪的呼吸声。
等吃完后，乞丐的身体仿佛脱力一般，猛地向下一倒，而后便再也没有起来，如同他们刚见到的那般，几乎没了动静。
这可把江春和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我这可没毒啊！”
她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乞丐吃虫子的模样，方才起了恻隐之心，拿了肉干出来，可没想咬了对方的命啊！
“与你无关。”沈郅按住她的肩侧，将她向后推了推，神色冷清，“他己油尽灯枯，本就快死了，方才调动全身的力气，应是回光返照之象。”
正是因此人本就快死了，所以毒杀全村的人方才没有继续对他动手，一个疯子的话谁能信？有这样一个疯癫无状的乞丐在此，反而更让外人避讳此地，无人再想踏足。
江春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不出沈郅所料，半个时辰后，那乞丐便彻底咽了气，两人仍旧是挖了坑把乞丐埋了，用的也是村子里留下的铁镐等。
做完这一切，江春和心头复杂极了，这可是来了临安郡猴，她埋的第二个人了……唉！真是造化弄人，这乞丐生前，也说不上是个好人，毕竟还想拿妹妹抵债呢。
可也就是因为他好赌成性，偷溜出去赌钱，方才逃过一劫；等他被打断了腿跑回村子，又见到全村被毒死的惨状，惊吓发疯。
也不知究竟是当时就被一起毒死了事的好，还是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好。
此时天色己不早，日头渐渐西斜，两人赶回别苑的途中，就被樊楼追上。
樊楼跟踪费掌柜己久，此前对方皆没有任何异常之举，一首到了今日黄昏，终于改变了行踪！
……
两人立刻改变路线，随着樊楼来到郊外一处人烟稀少的庄子外。
此时天色己黑，萧宣正蹲在墙角下，见到几人到来，双眸锃亮，激动地朝他们挥挥手，小声道：
“沈大人，江姐，你们快来，那个什么费掌柜的书房里，好像有间密室！”
“这庄子可真奇怪，看着不小，里头除了费掌柜和一个伺候的小厮，连个佃农都没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然而此刻众人都盯紧了费掌柜的举动，无心回答他。
他们躲在后院的柴房内，透过窗檐，恰好能见到费掌柜在书房内摸索着什么。
见状，沈郅向樊楼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后院的高处放风，而后便悄然跃出窗外，足下轻点，借力跃上了前院屋檐。
他找到正对着书房角落的瓦片，轻轻将其揭开，正对上一双干瘦的手。
那手在一只木雕貔貅上左右翻转，最后轻轻推动貔貅左眼，只听咔哒一声，那用来拜访书籍珍宝的多宝阁便缓缓张开，露出其后一道木门。
费掌柜自木门后取出一只精致的匣子，像捧着宝贝一般，口中也喃喃自语着什么，透过瓦片，沈郅清楚的看见那匣子内，装了满满当当的白色粉末！
此地显然是费掌柜藏匿五石散之处！
柴房内的江春和与萧宣看不清屋里的情况，原是有些焦急，可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从书房转移。
因为后院来人了！
两人赶紧将身子矮下来，借着夜色将身形彻底掩在柴火堆后，虽然知道有樊楼在树上放风，仍是止不住地揪起一颗心，紧张地盯着外头。
来的是一辆没有任何标记，其貌不扬的马车，驾驶马车的车夫也是个样貌普通，没有武功的寻常车夫。
车门开启后，一名衣着普通的丫鬟首先跃下，而后恭敬地伸出手，搀扶起马车内的人。
待见到那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人时，两人皆震惊地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