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梦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魇

姜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营帐的。

她手脚冰凉,像是被浸在三九天的雪水里,连骨头缝都透着寒气。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死死地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大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凌芜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太真切。

她上前一步,目光立刻被姜姝宁袖口那抹刺眼的暗红吸引,惊呼一声,“大小姐,你流血了!”

“这不是我的血!”姜姝宁慌乱地将手缩回身后,飞快将掌心里那块冰凉坚硬的玉牌,塞进了枕下最深处。

烛火摇曳,将她惨白如纸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那双原本透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恐。

“大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凌芜察觉到不对劲,担忧地追问。

对上凌芜那双关切的眼睛,姜姝宁心头的恐惧愈发汹涌。

她不能说。

就在方才,她知道了萧凌川的真实身世。

也亲眼见证了知晓这个秘密的下场——

那人他剑下被寸寸凌虐,生生割去舌头,最终化为一滩模糊血肉。

萧凌川,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冷酷、视人命如草芥。

“我、我没事……”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就是方才在外面吹了冷风,有些……怕冷罢了……”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那件沾染了血腥与寒夜的衣衫,就那么哆哆嗦嗦地爬上床,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根本不管用。

只要一闭上眼,那血腥残酷的画面便在脑中挥之不去。

后半夜,在极致的疲惫与恐惧中,她终于昏沉睡去,却发起了高烧。

凌芜守在床边,一摸她的额头,顿时焦灼不已:“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高烧来了?”

一旁的夏嫣还算镇定,提醒道:“快,去叫孙神医来看看,兴许是夜里着凉,患了伤寒。”

凌芜这才疾步跑出营帐。

她心急如焚,却下意识地拐了个弯,没有直接去找孙神医,而是奔向了萧凌川的主帐。

“殿下,大小姐她……今夜回来时就有些奇怪,好像被什么吓到了。现在发起高烧,说胡话了,属下很是担心她。”凌芜跪在帐外低声道。

营帐内,萧凌川正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绣着“川”字的香囊。

听到凌芜的禀报,他动作一顿,深邃的黑眸在暗夜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

“我想,我知道原因。”

原来方才听到的脚步声真的是她的。

她肯定看到了他虐杀花莲的全程,所以才会被吓成这样。

重生之后,他处心积虑藏起骨子里那些偏执、暴戾和凶残的本性,生怕会吓跑她。

纵使百般遮掩,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他最不愿示人的阴暗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撞了个正着。

他撩起眼皮,眸色深沉难辨,对凌芜吩咐道:“去请孙神医,让他除了退热的药,再多开些安神的。药方拿到后直接送去煎煮,我亲自来喂她。”

“是,殿下!”凌芜得了命令,连忙起身退下。

凌芜走后,凌风上前禀告:“殿下,花莲不见了,属下带人找遍了整个营地,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连血迹都在一处断了线索。”

萧凌川的眼底浮起一丝阴鸷之色:“她还真是难杀。无妨,她女儿还在京城,她一定会回去的。放心,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那块玉牌……”凌风迟疑道。

“无妨。”萧凌川站起身,将那枚香囊小心收进怀中,“此事暂且放下。当务之急,是让姝宁好起来。”

他的王妃被他吓坏了。

一想到她在病榻上备受煎熬,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

他必须去见她,亲眼看她好起来,才能安心。

姜姝宁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里。

她好像回到了上一世。

梨花木的雕花屏风之后,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退婚?”她听见父亲声音里蓄满怒火,“四皇子殿下!您可知您在说些什么?圣上的赐婚圣旨不日即将下达,满京城谁人不知小女即将成为您的皇子妃?您此时提出退婚,是要将小女的清誉置于何地?将我姜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这是姜姝宁第一次见向来温善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然而,屏风外的那个男人,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疏离。

“丞相大人息怒。此事我之过。所有责难,我愿一力承担。”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决然,“但此婚,必须退。”

屏风后的她听到如此决绝的话,心口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剜开,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是不知道他倾慕的是她的庶妹,可他是唯一惊艳了她年少时光的男子,她做梦都想和他白头偕老。

听到他起身准备离去的动静,她再也忍不住,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等等!”

她咬着发白的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四皇子殿下……就不能……试着接受臣女吗?”

他看着她,那双多情的桃花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像是怜悯,又像是嘲弄。

“如何接受?”他轻声反问,语气却透着几分冷酷,“姜姑娘,你我本就不是同类人。”

不是同类人……

她从前是不明白这话的深意的。

而现在,她突然恍然大悟。

他是南月国人,她是大邺国人,两国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难怪上一世她如何努力,都走不进他的内心。

难怪他对姜瑶真那般与众不同。

因为姜瑶真和他一样,身上流着南月的血。

他们才是“同类人”。

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撕 裂。

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之中。

唯有萧凌川依旧站在她面前。

只是,他身上的玄色锦袍,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身染血的黑衣,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你现在终于知道,为何我无法爱上你了吧?”

他脸上带着残忍的、近乎愉悦的冷笑,那双桃花眸里浸满了化不开的戾气,手中利剑尚在滴血,正一步步朝她走来。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世,那我便不能留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心口狠狠刺下——

“啊——!”

萧凌川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撩开姜姝宁营帐的帘子时,看到的便是她蜷缩在床榻上,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嘴里含糊地呢喃着什么,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那副脆弱无助的样子,让他心头一滞。

他挥手让凌芜和夏嫣退下,独自走到床边坐下。

“姝宁……”他伸出手,想去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

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她的皮肤,原本昏睡中的姜姝宁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失焦的、盛满泪水和恐惧的眸子,在看清他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梦魇中那个持剑欲灭口的萧凌川,与眼前男子的影像重合。

“别过来!”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既恐惧又厌恶,“别碰我!”

萧凌川的手僵在半空。

“姝宁,你病了,我是来喂你喝药的。”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端起药碗朝她靠近,“乖,把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不!我不喝!”她惊恐无比。

那药里是不是被下了毒?

他是不是也想割掉她的舌头,让她变成一个永远无法泄露秘密的哑巴?

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在他再次靠近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挥手狠狠向他手中的药碗打去!

“啪——!”

那只青瓷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的清脆声响,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