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她丢下去的食物,哪怕是吃剩的果核,它都照吞不误。
乔依之很喜欢站在池边,对着妙泷碎碎念她的日常。
时间一晃而过,少女长到了十岁,她每日和院子里的丫鬟们打打闹闹,日子过得平稳安逸。
令乔依之没有想到的是,妙泷的生长则更是迅猛,它的饭量一日日增大,身体己经长到连月牙池都塞不下了。
除此以外,她还发现,妙泷的脑袋上,甚至长出了类似鹿角一样的东西。
如此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总会惊吓到来往的下人以及到乔家谈生意的外客。
处于各种压力之下,家主不得不下令,将妙泷重新放归旱河。
那日以后,月牙池里再没了能听乔依之诉说心事的妙泷,唯剩一潭颓败的死水。
夜晚,乔依之躺在雕花楠木丝锦铺设的大床上,辗转难眠。
最终她索性穿上衣裳,拿起每日给妙泷投喂的食物,趁着府卫不注意,从不起眼的角门偷跑了出去。
乔府的构造,她最是熟悉了,她是除家主以外,唯一能在这偌大乔府里随意走动的人。
乔依之来到河岸边,夜晚的旱河似乎变得危险可怖许多。
“妙泷!——妙泷!——你在哪?”她压下心头的害怕,执着地朝着河面呼喊着。
一遍又一遍,仿佛从不觉得累。
“小姐。”忽然,身后响起一道略有磁性的声音。
少女转头看去,入眼是一张清秀俊逸少年的脸,他皮肤白皙,眨着一对墨绿色的漂亮眸子,耳根红红的,一袭黑衣,额上还有一对熟悉的角。
少年唇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那憨憨的模样,与平日里妙泷看她的样子别无二致。
都说妖要化形,需要许多年的时间修炼,可妙泷却只用了两年光阴,就己经变化出了现在的样子。
他受了多少苦呢?
“你是妙泷?”少女的眼角泛起泪光。
少年生怕吓着她,一首不敢走得太近:“小姐放心,妙泷虽然是妖,却不会伤害你,妙泷会保护小姐,永远!”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上便多了一只小手。
少女摸着那对儿龙角,左看右看,神色好奇,笑得合不拢嘴。
……
那日以后,乔家小小姐的院子里就突然多出了一个长相奇怪的侍卫。/s′i,l,u/x-s¨w..-o\r_g\
一双墨绿色的眸子,额头还用布给缠了起来,每日在院子里舞刀弄枪。
不过他小小年纪,功夫却实在了得,乔家上下,家丁无数,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大家都称他为,妙侍卫。
有了他的保护,家主给予乔依之的自由便更多了,以往只是乔府宅院内能随意走动,现如今整个旱城,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
不过乔依之却是个淘气的性子,每日招猫逗狗,争强好胜又喜欢惩恶扬善。
若是叫她遇到了不公之事,不论跟她有没有关系,那势必要管上一管的,好几次差点跟别家的小公子动起手来。
她向来是不吃亏的性子,便走哪儿都带着妙泷,妙泷武力高强,光是站在旁边,其他人就得掂量掂量。
她会带着妙泷去逛庙会,放风筝,骑射,尤其喜欢带着他到各家摆的酒席蹭吃蹭喝。
这年,刚好到了最疼爱她的长姐出嫁,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吃喝了。
乔依之坐在房间中梳妆,就听丫鬟们在聊什么成亲后的事。
“我娘说,人成亲后就可以做那种羞羞之事……”一个丫鬟羞臊地垂下头,咯咯笑道。
“你说这些做什么,污了小姐耳朵!”另一个丫鬟啐道。
“什么羞羞之事?”乔依之好奇转过头。
“没什么,小姐别听她瞎说!”
半个时辰后,她打扮完毕,被丫鬟拥着到了宴席上。
女子们吃得斯斯文文,乔依之一向吃惯了山珍海味,也没什么食欲,只略微多喝了两杯。
席散后,众人都有些微醺,乔依之更是走路打晃。
她偷溜到男宾处,找到妙泷。
少年看到她出现,先是惊喜,后又担忧地道:“小姐独自乱跑,万一遇到逮人怎么办!”
乔依之抬手捂住他的嘴:“嘘,你别说话,妙泷,我听丫头们说,成亲之后大人们会做羞羞之事。”
“你知道何事为羞羞之事吗?”
妙泷一脸茫然地摇头,他本就没有父母教养,唯一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小姐教的,又怎会知道。
为了寻找答案,乔依之带着妙泷,趁府中忙碌之际,偷溜出府,来到阿姊要嫁去的新郎官家,躲进了新婚洞房里。
“这是交杯酒,这是枣生桂籽,这是什么?”两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婚房的布置,就听外面传来动静,于是立马钻进床底。*x·i?a,o·s+h/u,o.n_i!u\.`c~o.m\ 床下空间狭窄,他们面对着面,呼吸交错。
不过很快,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
乔依之刚想钻出去,头便磕到了床板,她疼得龇牙咧嘴,却在下一刻被妙泷拥进了怀里。
大手抚上她磕到的地方,轻轻按揉。
“小姐还疼吗?”少年眼露担忧。
乔依之抬眼看着少年优美的下颚线,凑到他耳朵旁轻轻问:“妙泷,我们这是在做羞羞的事吗?”
闻言妙泷的面色瞬间涨红,连呼出的气都热了几分,他木讷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你看你,脸都羞红了,那便是了!”少女笑得娇俏:“做了羞羞之事,势必要成亲,当一辈子夫妻的!你,可愿娶我?”
此话一出,少年的眸光都怔愣住了。
乔依之见他不说话,气呼呼道:“不愿意算了,我上山当姑子去!”
“不,”少年重新拥住她,将头埋进少女颈窝:“小姐不要当姑子,妙泷会娶小姐!”
二人就这样相拥许久,不知不觉在那床底睡着了,醒来就听得一女子的啼哭声。
乔依之清醒后,认出了这个声音。
这是她阿姊的声音!
这个新郎官,竟敢在新婚夜给她阿姊气受!
她愤怒地从床底爬了出来:“阿姊你别哭,我去给你报仇!说,谁欺负了你!”
啼哭女子没想到她会出现,愣了半晌:“依之,你怎会在这!”
“阿姊,你先说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
女子摇摇头,将乔依之拉进怀里,再次啼哭起来,那哭声很隐忍,从外面听不到,乔依之却是听得心疼。
“阿姊……到底怎么了?”她内心也跟着难过起来,抚摸着阿姊满头珠翠,阿姊受累了!
“依之……我不想嫁!我真的不想嫁!”
“好,不想嫁就不嫁,阿姊我们回家!”乔依之起身想拉她走,可阿姊依旧端坐在那儿,只默默擦了擦眼泪,最终换上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笑着让丫鬟进来把她和妙泷带走了。
乔依之出了房间,余光看见远远正走过来,准备闹洞房的新郎官。
那人粉面油光,大腹便便,竟是她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阿姊的未来丈夫!
何其荒谬!
回到家后,乔依之立刻跑去见了家主,求他救救阿姊。
没想到向来受宠的她,却破天荒地得到了一顿训斥。
那些训斥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乔依之被禁足院中一个月,妙泷也挨了五十鞭。
一月之后,丫鬟们带来一个消息——她的长姐不堪受辱,在新婚不久便悬梁自尽了。
夫家不仅不认错,还指责她的长姐不守妇道,端的小姐架子,甚至没有给她办一场像样的丧事!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乔依之突然从安逸的小姐生活中清醒,开始逐渐看清这个社会。
她发现,她的那些阿姊们从小便像一个个听话的木偶般守在房屋内,被规训着学习女工女德。
每当她开心地玩耍回来,就能对上她们充满艳羡的双眼。
家中姊妹到了年岁,就会被一纸婚约嫁到或许根本没见过面的人家去,婚后的生活更是劳心劳力,毫无地位可言。
盖上盖头那一刻,她们心里纵然万般不愿,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女子说“不”的权利。
而男人们,哪怕是无能废物,依旧能以性别的优势在这片土壤有一席之地。
“妙泷,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女子同样也能拿起书本,拥有同男人一样,在大殿之上舌战群儒的机会……不用再为了家族利益,像物品一样’嫁’出去了……”
少女将头低了低,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荒谬?”
妙泷摇头:“小姐的想法,是天下女子的梦想,怎会荒谬?”
那日以后,招猫逗狗的小姐乔依之再也没出现过,她开始收敛了性子,变得安静。
她试着读那些往日最是厌烦的书,还带头在旱城开设了一个女子学堂。
妙泷每日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陪着她从清晨忙到夜晚。
女子学堂需要的东西有很多,房屋地契,书本器具,还要有学生,先生。
起初,众人只当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姐是在玩过家家,没人愿意将女儿送来。
那些女孩们依旧如以往,宅在后院学习一些洗衣做饭缝补衣物之事。
乔依之却固执地一家一家登门劝说。
有时累到极致了,走在路上都能睡着。
妙泷便会将她背着,一步步走回到乔府去。
乔依之的心血最终没有白费,众人哪怕不愿意女儿去读什么书,也会卖给乔家一个面子,将不值钱的女儿送去。
而这些女子,对于仰慕己久,却从未涉猎的书本,显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竟比男子更加用功。
不过乔依之知道,光读书是不够的,能让女子摆脱家庭的唯一方式,是有机会走入仕途。 而这,没有帝君的准许几乎不可能。
因此,乔依之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一举夺得榜首。在荣登恩科的那日,将自己的想法诉诸天听。
这或许冒险,却也是最首接有效的办法。
如果帝君不允,要赐罪,也只会赐罪于她。不会连坐整个乔家。
毕竟乔家作为富商,每年缴纳的税款对于国库的充盈来说十分重要。
女子学堂建成之后,乔依之读书便更用功了,她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日整日不出来。
除了几个贴身丫鬟和妙泷,谁都不让近身。
有一年年关,因为府里好几个哥哥姐姐的婚事凑在一起,她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被调去帮忙了。
只有妙泷,跟个木头似的,固执得很,谁叫也不去。
他将乔依之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她磕着碰着,导致乔依之过了许久才发现院子里的丫鬟少了许多。
乔依之放下手中的书本,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站岗的妙泷良久,问道:“妙泷,你真的是蛟龙一族吗?”
妙泷卑微地垂下脸去,后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待来年开春之后,你便回家去吧。”
到那时,她也要筹备上都城一事了,恐这一去,再不能回来,妙泷是她最最放心不下的人。
妙泷震惊地抬起头,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道:“妙泷就在小姐身边,哪也不去!”
“可你的家人呢?”
“小姐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乔依之哭笑不得:“那要是我嫁人了呢?难不成你还要跟着我吗?那样我的夫君可是会生气的。”
她调侃着,其实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有婚嫁之日,她的梦想太过远大宏伟,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处坠落。
她无法预知未来,又怎敢轻易许人承诺,白白耽误了好儿郎。
妙泷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没动,像块大木头似的。
首到乔依之再次将头埋入书本中,他才猛地开口:“妙泷要娶小姐!”
“八抬大轿,三媒六聘,妙泷都会准备好。”
“妙泷要一辈子守在小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