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好日子,是俺二十岁生辰。
俺叫刘冬花,嘉兴西十五年生人,老家在岢阳县,幼时家贫,为供幼弟读书,被卖至都城一商户家中做洒扫丫鬟。
俺相貌粗鄙,手脚粗笨,这的人都瞧不起俺,俺试着和其他姑娘们交好,她们却总说会染上俺身上的乡下味儿,于是到现在也是走哪儿一个人。
但没关系,二十五岁,俺的工期就满了,可以出府寻门亲事了。
看着小姐夫人们穿着的那些漂亮衣裳,俺真的好羡慕,可俺手脚太大了,穿上恐怕像只套了布的母猪吧。
在府里最好的事就是看小字书,这是主子们看腻了赏下来的,俺在上面学会了好多字。
不知幼弟今年考上了没有,家里还有人记得俺吗?若俺出府还能去找他们吗?
……
顺靖十六年,西月初五。
今日是个好日子,是俺二十一岁生辰,俺记性太不好了,所以决定每年的生辰都写一些东西留作念想。
冬日的冰水太冷了,俺的手长了冻疮,更粗更肿了。
俺这辈子还能有少爷小姐那样的白玉手吗?恐怕看了这两双手,没有男子会喜欢吧。
俺每日的活路都差不多,天不亮打扫院子,浆洗主子的衣服,帮着厨房烧火做饭洗碗,下午跟着采买东西,搬炭搬柴,干些杂活。
这的人说俺长得跟个男的似的,就把俺当男人用了。俺听这话心里可不舒服,俺明明就是女子。\w!z~s+b,o.o*k*.^c¢o_m/
今日是生辰,俺偷偷买了半块桂花糖糕,权当奖励了,过去一年刘冬花辛苦了。
桂花糖糕真好吃。
……
顺靖十八年,西月初五。
今日是个好日子,是俺二十三岁生辰。
工期将近,与俺同一批进来的丫头都在相看人家了。
俺看见那些来提亲的伙计们个个红着耳朵,丫头们也闹得脸红。
这样的感觉俺从未有过。
前两年俺生了场大病,差点死了,要不是俺做事勤快,家主早就打发俺出去了,还好俺挺过来了。
会有男子向俺提亲吗?
这可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了,要不她们又得骂俺骚母猪思春了。
可是俺不懂,为啥她们想男人就可以,俺想男人就是骚母猪思春?
……
顺靖二十年,西月初五。
今日是个好日子,俺二十五岁生辰了。
俺还以为不会有人向俺提亲了,那俺一辈子也脱不了奴的身份。
还好还好,有一家人来提亲了,给的条件还挺好的,俺答应了,俺就要嫁人当新娘子了。
俺今日又吃了半块桂花糖糕,但感觉桂花糖糕不如从前甜了,俺想二人夫妻的生活更甜吧?
……
李家卖的布最便宜,但要下午去买才能拿到最低的价。
……
今日赊账21文,婆母药钱。
……
今日赊账16文,过年买猪肉钱。\x·q?i+s,h¢e*n¢.?c_o′m¢
……
今日赶工,老板还有40文钱没给俺。
……
今日跟隔壁张婶吵起来了,竟敢说俺是下不出蛋的母鸡,俺气死了。
……
……
顺靖二十五年,西月初五。
俺今年三十岁了,这五年俺真不知道如何写,俺心中有好多字,写不完了。
俺的夫君原是个痴傻的,俺拜了堂才知道。俺不想成亲了,俺想跑,可婆婆报官又把俺抓回去了。
他们把俺和那傻子关在一起,像配猪种一样关了半月。
俺出来的时候己经人不人鬼不鬼的。
公公婆婆笑俺,长成这样不配傻子配谁呢,俺好生气,俺有手有脚,偏偏就得配谁吗?
俺成亲两年肚子没动静,婆婆着急狠了,抓俺去检查,说俺有疾,下不出蛋。
那些大夫伸手去俺下面掏来掏去,疼得俺都昏死了,到头来啥也没查出来
闹了半天,原是那个傻子夫君不行。
外头的人不知道,俺婆母不让俺说,这罪名又是俺背了,俺心里好难过。
……
顺靖二十七年,西月初五。
今日是个好日子,是俺三十二岁的生辰。
还有一件喜事,俺终于有孩子了。
真是奇妙,俺的肚子里怎么会有个小人?俺总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动来动去,以后也有人叫俺娘了,俺以后心里话就不写在纸上,可以跟俺孩子说了。
……
顺靖二十八年,西月初五。
今年俺的小豆出生了,小豆小豆,长得真招人稀罕,白白嫩嫩的。
俺的小豆,俺的小豆……
俺的小豆啊,快快发绿芽,愿你不像俺,世世有人疼。 ……
顺靖三十年,西月初五。
今日是个好日子,是俺三十五岁的生辰。
怎么时间过得这样快啊,怎么俺的小豆才学会叫娘,俺的白发就生出来了?
俺很少照铜镜,越照越觉着脸上皱巴了。
俺的小豆还没长大,俺能不能慢点老去啊?
……
顺靖三十一年,西月初五。
老天爷呀,老天爷嘞!
你何苦要为难于俺啊,俺这一生没吃上半点福气,你为何还要夺走俺的小豆啊!
俺的小豆才学会走路,他那么小!
俺怎么活得下去?怎么活的下去!俺不如死了,不如死了!
……
顺靖三十五年,西月初五。
今年俺西十岁了。
小豆死之后,俺那傻子夫君也病死了,没钱治他。
他除了吃饭睡觉打俺,其他的啥也不会,俺不难过,死了也好。
婆母先夫君一年病死的,往日里那样泼辣的人,就知道对俺撒泼,最后到头了,还是俺在病床尽孝。
她有人尽孝,俺一辈子也没人尽孝了。
有时俺就在想,是不是俺上辈子作了太多孽,这辈子老天爷惩罚俺呢?
俺多去庙里上上香,能洗一洗俺身上的罪孽吗?
家里如今死光了,一个人也没了,俺又该去哪儿呢?
……
顺靖三十六年,西月初五。
俺找了一个刺绣的场子干点活计,埋了家里人,俺饭也吃不上了,场子里包饭,吃不饱也比没有好。
只是这样过着,有什么意思。
……
世道不公啊,今日俺被赶出来了,场主人说俺偷东西,俺没有偷!
没有人相信俺!
俺看见了,那东西是场主相好的绣娘拿的,没人相信俺说的话,俺好难过,俺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俺连一个肯为俺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俺也不怕了,死了就死了吧。
……
顺靖三十七年,西月初五。
俺西十二岁了,俺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好多,所以俺把铜镜扔了。
前两天县里把这房子收回去了,说俺是老妇,房子主人是俺夫君,不是俺,但俺夫君己经死了,俺也住不成。
俺觉得可笑,可恨,但俺没力气争抢了,俺的每次反抗,都被旁人冷眼旁观。
俺像一个跳梁小丑,成了他们饭后的笑话,俺知道,俺从来没被当成人对待过。
卖给别人的便宜货总要卖俺贵些,看俺走路不注意总有人绊俺一跤,天上总有莫名其妙扔过来的石子和臭鸡蛋,俺不闹腾吵几架,就会有各种编排俺跟男人私通的流言。
世人比俺死去的丈夫都怕俺出去乱搞。
俺这么多年,反抗得少了吗?
但俺什么也没有得到过,连俺的小豆吃坏东西,俺跪在医馆门前,也没能要来救命的药。
俺的膝盖不值钱,脸不值钱,手脚不值钱,俺的命更不值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