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裹着夜露渗进来时,央柒正垂眸摩挲着斗篷边缘的金线滚边,闭着眼回忆与高弦的对话。
熔山暖玉温暖着央柒此刻的内心,强压下现下的不安,而温度似乎还留在掌心。
方才在高字镖局正厅,烛火映着高弦骤缩的瞳孔,他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殿下留下的玉坠,竟真能号令暗卫?"
央柒当时只垂眸轻笑,没说的是,这玉坠本是太子和自己关系亲近后,赠与自己的第一项礼物,其中的意味比暖玉本身更烫人。
"到了。"宋日刻意压低了声音惊碎了央柒的思绪。
今日这一日,宋日跟着央柒果真是见识到了许多。
最初,知晓小姐今日要进宫,宋日只当小姐在玩笑。
毕竟,对于如今的国公府来说,进宫可不是一件小事,毕竟在收到宫内贵人消息后,便传遍了全府。可今日,自己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而小姐竟然真的成功进了宫,宫门的守卫还对小姐这般尊敬!
央柒掀开车帘,夜风吹得鬓边碎发乱了半寸。
抬眼便见国公府后门的灯笼在廊下摇晃,朱红门扉旁立着道纤瘦身影——是央澜。
央澜今日穿了件月白缠枝莲纹的衫子,比往日更显清减,见央柒下车,眼尾的细纹里先浮起几分急切,又很快压成平静:"三妹妹。"声音里带着熬了几夜的哑意。
看着央澜愈发清瘦的脸庞,央柒脚步微顿。
算上自己在宫中的日子,自己也有好久未曾见到二姐了。
"二姐。"央柒唤了一声,抬步往府内走。
央澜却略微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央柒的去路,见她披风下露出半截玄色里子,瞳孔缩了缩:"这料子......,你今日果真进宫了。"
在这宋国公府里,即便是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也必须得到宫中贵人的传召才有机会入宫觐见。
而这段时间以来,央柒在宋国公府可谓是备受瞩目,风头无两。
经历人生起伏,使得央澜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因此她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央柒的一举一动。
若是换作以前,阿杜和小青一直如影随形地守护在央柒身旁,央澜恐怕很难如此轻易地得手。
然而,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阿杜被央柒派遣前往江南,向太子殿下传递重要信息;而小青则奉命去严密监视培洱的一举一动。
要知道,之前央柒发现韩任元秘密离京的消息,正是让小青前往东宫向培洱透露的消息。
所以,此次央柒特意安排小青去盯着培洱,就算小青的行踪不慎被培洱察觉,也能够有个合理的解释。
"尚衣局的手艺。"央柒垂眸理了理斗篷系带,"二姐认出来了?"
央澜的指甲掐进掌心,声音有些发紧,"你如何能进宫?"
这问题像根细针,扎破了姐妹间维持多年的体面。
央柒却忽然笑了,眼尾微弯:"二姐既知我进宫,必是得了宫中贵人的准话。可贵人尚未开口,我如何能替她答话?"
央澜攥着帕子的指尖泛白:"你且说句实话,现如今在皇后娘娘面前,你可说的上话?"
夜风吹得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将央柒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望着央澜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央澜借央荷的手来对付自己,阻止自己去赏花宴。
从很小的时候起,央柒便明白,有些事,连对最亲的人都不能说。
可央澜真正对自己出手时,央柒又怎能做到内心毫不动摇?
"二姐,"央柒声音轻了些,像浸了水的棉絮,"你可知勇毅侯与五皇子暗中有多少往来?太子殿下如今要做的网,岂是我能碰的?"
顿了顿,央柒继续回道:"二姐,我不否认,今日我的确入宫,见到了皇后娘娘。
可是,二姐,你和宫中贵人交道打的不算少,试问皇后娘娘要对一个人多么喜爱,才能对自己嫡亲儿子的政敌收手?
勇毅侯之事,并非我刻意躲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央澜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院墙上。她想起昨日收到的密信,外祖父所在的诏狱近日爆发鼠疫,染病的犯人已经开始往外抬。若不能尽快将外祖父转移到京郊别苑,以他七旬的高龄......
"三妹,"她突然抓住央柒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就不怕我将今日之事告诉父亲和祖母?"
央柒任她攥着,目光却冷了下来:"二姐,"她反手轻轻扣住央澜的手腕,"父亲和祖母要的是什么?是宋国公府的权势,是能往上爬的梯子。"
她凑近些,"我为何要担心此事,难道二姐你不觉得,若是父亲和祖母知晓皇后娘娘给了我入宫的权限,是兴奋多过我隐下此事的愤怒吗?"
央澜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累了。"央柒抽回手,理了理被攥皱的袖口,"先回房了。"
她转身往临湖院走,裙角扫过满地。
央澜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忽然摸出袖中那方染了墨的信笺——上面是她抄的诏狱疫情急报。
风卷着花香扑来,她却闻见一股铁锈味,分不清是帕子上的墨,还是自己咬破了嘴唇的血。
临湖院的门扉"吱呀"一声合上时,央柒却好似一下子被吸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能靠在门框上喘了口气。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熔山暖玉——今日方桦带来了太多机密,自己在宫里见了皇后娘娘,和高弦商议了后续的应对之策,在这里又应付了央澜,现下脑子像团乱麻。
可她知道,这些都只是开始。
夜更深了。
央柒整理完所有的思绪,这才吹灭烛火,裹紧衣裙躺上床。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府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声音像根线,串起了西掳蛮子、镖局、国公府的夜,串起了熔山暖玉的温度,串起了太子殿下的信,串起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有些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