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太太的脸瞬间变得狰狞,骨子里的泼悍劲儿彻底爆发,尖叫一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个疯婆子似的扑了上去,拳头跟雨点似的往冯长生身上招呼。
一边打还一边嚎叫:“反了天了,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这么孝敬我的?”
“拿你点东西怎么了,你的命都是老娘给的,你的钱,你的东西,哪样不是老娘的?我呸!今天不打死你这个畜生,我都不配当你娘!”
拳脚落在冯长生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冯长生硬生生挨了她两拳,胸口闷得发疼,但他眼神里的赤红却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寂的冰冷。
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躲闪,任由冯老太太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那些痛楚能让他更加清醒。
就在冯老太太的拳头又要落下来时,冯长生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冯老太太痛得哎哟一声,打骂声也戛然而止。
冯长生没有看他娘,而是扭头,目光落在了站在院子里不敢上前的李冬萍身上。
“冬萍,你先带着大丫二丫回娘家。我等会去找大队长和村支书、还有大伯,请他们过来主持公道,我今天要分家。”
分家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在了冯老太太的脑门上。
她尖叫一声,随即手腕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在了泥地上。
下一秒,她积攒了一辈子的撒泼打滚的本事全使了出来,抹着眼泪,捶着胸口,哭天抢地地嚎上了。
“我的天老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孝的畜生啊。他要逼死我这个老太婆,为了口吃的,为了个婆娘,就要把我扫地出门。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啊!”
冯家的热闹,隔三岔五就要上演一出,村里人早就看腻了。
早些年还有人好心来劝和,结果呢?冯长生是个闷葫芦,屁都放不出一个,任凭老娘搓圆搓扁。久而久之,谁还来自讨没趣?
后来大伙都习惯了,也就会在背后议论几句。
男人们多数是鄙夷冯长生不像个爷们,连自家婆娘孩子都护不住;女人们则多半是同情李冬萍,好好的一个女人,嫁到冯家算是跳进了火坑,摊上这么个恶婆婆和窝囊丈夫,还有个好吃懒做的小叔子,这日子过得猪狗不如。
李冬萍站在原地,被丈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呆住了,足足愣了三秒。
随即,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上了心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地往下淌。
她想起爹娘前几日来看自己时,心疼得直掉泪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大闺女啊,你瞅瞅你现在过的这叫啥日子?身上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揣着娃儿东躲西藏跟做贼似的,大丫二丫那俩孩子,更是面黄肌瘦,风一吹就倒。”
“你就不能硬气点,跟他闹分家?我跟你爹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在地里刨食,凭啥他冯长贵一个大小伙子,游手好闲的,心安理得让你和你男人养着?”
“你那公婆,就是看准了你跟长生老实好欺负,才敢这么往死里磋磨你们。”
是啊,他们可以分家。
李冬萍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丈夫挺直的脊梁,不再犹豫。
回到屋里收拾好了三个人的衣服,李冬萍便带着两个女儿回先锋村,以后让爹娘照顾大丫和二丫。
爹娘之前就说过,他们在家没事,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春波媳妇是个心善的,也没有反对。
大丫读四年级,二丫读二年级,只需要给她们吃饱饭就行。
当时,冯长生担心给爹娘添麻烦,又怕村里人嚼舌根,便没有答应。
现在既然要分家了,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冯家的脸早就在村里丢尽了,也不差这一件。
李冬萍带着两个女儿一走,院子里只剩下冯老太太的干嚎声。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指桑骂槐的话,骂他白眼狼,骂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冯长生却像没听见似的,连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
他把油纸包放回了床头的木柜子里,用几件旧衣服仔细盖好,他打算明天带去岳母家,给两个孩子当零嘴。
做完这个,冯长生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三十年的浊气尽数吐出,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院门。
他得去找大队长、村支书,还有自家大伯冯大山。
分家不是小事,必须得有德高望重的人在场主持公道,做个见证。
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冯长生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个家,他分定了。
这些年他和冬萍在家里当牛做马,起早贪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手里没攒下一个铜板。
钱和粮食都进了老娘的腰包,老娘手里肯定攥着不少钱,那些钱,本就是他冯长生的血汗钱。
如今要去城里摆摊,正是用钱的时候,若是能从老娘手里抠出些来,那也是他应得的。
冯长生觉得自己过去的三十年,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活得像个窝囊废,像个睁眼瞎,连自己的婆娘孩子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
今天,他必须把腰杆挺起来,为自己,也为冬萍和孩子们争一争!
冯长生首先拐去了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
此刻,老槐树下正热闹着,几块破木板搭成的简易桌子旁,围着三五个汉子,唾沫横飞,拍打着桌子,正是牌局酣畅的时候。
冯长贵就歪歪扭扭地坐在其中,嘴里叼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一脸的得意扬扬。
冯长生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带着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决绝。
“长贵。”他喊了一声。
冯长贵正抓了一手好牌,眼看就要胡了,听到声音,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嚷嚷:“哥?你来干啥?没看我这儿正顺手呢,我今天手气好着呢,有啥事不能晚点说?”
冯长生也不跟他废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现在去请大伯,还有大队长和村支书过来,到家里主持分家的事。你要是没空来参加,就算了。”
“分家”两个字一出口,犹如平地惊雷。
“啥?分家?”
“我没听错吧?长生要分家?”
“嘿,这闷葫芦今天吃错药了?”
“他老娘那关他过得去,不怕冯老太太拿鞋底子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