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城江山 作品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关闭药棚

雨,不知何时,竟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细细密密的雨丝,带着初夏的微凉,飘飘洒洒。

转瞬之间,雨势骤然变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灰蒙蒙的天空砸落下来,敲打在破旧的棚顶,溅起一片片水花,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冰冷的雨水,瞬间冲刷着陈进脸上的污泥与汗水。

顺着他的额角、鬓边、下颌,不断滴落。

肩胛骨处传来的剧痛,混杂着雨水的冰冷,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依旧死死地撑着地面,用自己的身体,将身后那对惊恐无助的母子,护得严严实实。

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透过那迷蒙的雨帘,他只能依稀看见赵旭那模糊的、温润如玉的轮廓。

以及那双在雨幕之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赵旭的目光,在陈进那张沾满泥水、却依旧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个依旧举着刀鞘,神色惊疑不定的衙役,最后落到衙役身后的班头身上。

“孙班头。”

赵旭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

“民命关天。”

“药棚之内,本就混乱不堪,疫病更容易因此而蔓延开来。”

“此刻,首要当是安抚民心,及时救治,而非一味动用武力,强行弹压。”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那些面带惊恐、衣衫褴褛的灾民。

“太子殿下体恤万民,开设药棚,广施汤药,本是仁心之举。”

“尔等身为朝廷差役,若如此粗暴对待这些身染疫病、本就苦不堪言的受灾百姓,岂不是有负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更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孙班头闻言,一张横肉丛生的脸,瞬间由凶狠转为惊愕,再由惊愕转为一阵青一阵白。

额上渗出的冷汗,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粗陋的脸颊淌下。

四皇子殿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听这口气,竟是站在这些贱民一边?

他手中的刀鞘,不知不觉间已垂了下来,再也举不起分毫。

嘴唇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终究没敢再出声反驳半句。

天家皇子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能够得罪起的。

况且,方才这位殿下句句不离太子殿下,分明是在敲打他。

若是将事情闹大,惊动了太子,追究起他弹压不力,甚至激化民愤的责任,他可担待不起。

赵旭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投向棚内那些惊魂未定的灾民,以及那一片狼藉。

他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王奉旨协理京中防疫事宜,岂能坐视此等民瘼于不顾?”

此言一出,孙班头与他手下那群衙役,更是心头一凛。

协理防疫?

这岂不是说,眼下这药棚之事,这位四皇子殿下,管得名正言顺?

赵旭的视线,扫过地上那倾覆的药桶,以及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污浊药汁,眉头微微一蹙。

“传本王之令。”

“此处太子药棚,即刻关闭。”

“所有染疫百姓,无论病情轻重,悉数登记在册,妥善安置,迁往西城惠民药局。”

“本王已在那里另备对症良药,即刻开始施救,务必使人人皆能得到医治。”

棚内原本死寂的人群,在听到这番话后,先是安静了一瞬。

随即,不知是谁在混乱的人群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地高喊了一声。

“殿下仁德啊!”

这声音,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紧接着,压抑的哭声,感激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四殿下救苦救难!”

“多谢殿下开恩!”

“苍天有眼啊!我们有救了!”

那些方才还因官差的凶狠而绝望恐惧的灾民们,此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们纷纷朝着赵旭马车的方向跪倒在地,叩头不止,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这位突然出现的四皇子殿下,在他们眼中,已然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衙役们此刻皆是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悍之气早已荡然无存。

他们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水火棍与刀鞘,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地疏导人群。

动作,却比之前收敛了不知多少倍,再不敢有丝毫的粗暴。

陈进肩胛骨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挣扎着,想要从这湿冷泥泞的地上爬起来。

那股疼痛,让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与迟缓。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悄然笼罩了他头顶那细密如织的雨丝。

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只见一把素雅的青竹油纸伞,不知何时已稳稳地撑在了他的上方,为他隔开了一片冰冷的雨幕。

执伞之人,一身青色素面锦袍,身形清瘦修长,正是方才在马车中发号施令的四皇子赵旭。

他竟已下了马车,亲自走到了这泥泞不堪的药棚之中。

雨水打湿了他微垂的鸦黑睫羽,却丝毫未损他眉宇间的温润清雅。

这位殿下,竟会亲自为他撑伞?

陈进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有惊讶,有感激,也有一抹莫名的动容。

赵旭的目光,落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以及那被雨水和泥污浸透的衣衫上。

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抹关切。

“陈院判,受惊了。”

“此处污秽不堪,非久留之地。”

陈进心中一动,但剧痛与脱力让他无暇深思。

赵旭说罢,微微弯腰,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泥水浸湿的粗布包。

他俯身拾起那药包,又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伞,还有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

他将药包,连同那把伞和药瓶,一并塞到陈进尚能动弹的左手中。

“这是金疮药,聊胜于无。”

“药包要紧,莫再掉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陈进,眼神意味深长。

而后,他转身,复又登上了马车。

马车在衙役的开道下,缓缓向坊市外驶去。